雅宜山人王寵

        這篇雜談原本不在預定的書寫構想中，反正偶有觸發，則觸興成文。最近王寵竟然因為圓山飯店廁所的一幅扇面書法，而躍上了新聞版面。鑑定烏龍倒不是我關心的重點，對我而言，明代「吳門三家」中的王雅宜，與著名書法家文徵明、祝枝山齊名，但我的評價卻是這三人中最高的。甚至在某方面來說，王寵的行草書作品，猶有足以超越王鐸書法的美感質素。

        王鐸的書法勁健霸氣，線條流動酣暢淋漓，字形穿插隨意錯落，章法攲側生動，行氣動宕連綿，情感飽滿鮮明，可說創意性與造型味十足。故在現代書壇頗受歡迎。我也稟承此風氣臨過許多王鐸的作品。但王鐸書法之美感侷限就在於字外無味，形外無韻。在我接觸覽觀歷代書法名跡的美感之旅中，明代書家讓我最後感動和最喜愛的書法家不是王鐸、傅山，而是四十歲壯年早逝的王寵。每次觀覽王寵之書法，總有特別的精神氣韻讓我充盈美之享受，餘味無窮。

        王寵楷書初學虞世南、智永，行書師法王獻之，其小楷、行草上追魏晉風度，得其神似，尤以小楷著名。但我也相當喜歡他的行草。其書法之風格美感正是妙在筆墨之外的最好見證。疏宕淡雅，拙中見韻致，但又十分沉穩洗鍊，無意求工而自有其格調，筆墨字形之外充滿餘味韻趣。此乃得自於天賦才性，輔以迥出流俗之品性。明代著名書家文徵明、祝枝山、張瑞圖、王鐸、傅山之書法我都曾臨過，雖沒有深入專研，但在臨摹過程中自可體會各家書法之筆法異趣。文徵明之字最好入手，規矩法度清晰，不善學者易流於呆板生硬。其次祝允明、張瑞圖、王鐸，此三家各有特色，祝之不假修飾，張之奇異結體，王之氣勢縱橫，皆有可學之處。而傅山之字最難掌握，如有王鐸之基礎再來表現傅山，就不會流於體弱軟藤之病。但此諸家猶有法則可以入手，王寵之書法卻難以力求僅能神會，因為其字之風神，來自於高曠自適之簡淡人品，故其空靈、疏淡之美感，也需別有會心之觀者方能體會欣賞，更何況此風格在書法表現之時，個人之稟賦影響更大。明代何良俊《四龍齋叢說》曰︰『衡山（文徵明）之後，書法當以王雅宜為第一，蓋其書本于大令，兼之人品高曠，故神韻超逸，迥出諸人上。』明人王世貞也對其評曰︰『（王寵）晚節稍稍出己意，以拙取巧，婉麗遒逸，為時所趣，幾奪京兆（祝允明）價。』（《吳中往哲像贊》）此種高古淡遠之逸品風格，魏晉之後已屬難得，近代之後恐怕已經絕跡。在這個強調創新求變的時代中，強調字形造型之變化。但此種風氣下之產物，書法之美感，是否又陷入另一種受限於某種典範的僵化，而排斥了不同美感韻趣之存在面向。而且所謂的創新，是否掩蓋了現代人某些精神匱乏、心靈空洞的時代印記呢。

註:書法圖片取自網路，原圖因有浮水印，我做了裁切，故僅為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