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4日 星期四

優遊不迫、沉著痛快

        最近在準備讀書會導讀的書籍時,讀到了南宋詩論家嚴羽在《滄浪詩話》中的一段文字:「詩之品有九:高、古、深、遠、長、雄渾、飄逸、悲壯、淒婉。其大概有二:優遊不迫、沉著痛快。」吸引我的不是九種詩品風格之區分,而是「優遊不迫、沉著痛快」此八個字。

        對詩歌風格分品評賞,為中國傳統詩論的一大特色,著名的司空圖《二十四詩品》,就以意象詩化的韻文評論,區分出二十四種美感領域。後代評論家又有發揮,或擴充至三十六品,或有《續詩品》之作,或以不同文類分品如《文品》、《賦品》、《詞品》等,但品類既雜,所分不純粹為美感分判,而雜有創作、修辭等面向,不如《二十四詩品》之分類標準較為一致。但美感感受區分至二十幾種,又太過龐雜。實際上,在這些不同的美感區辨中,最為基本的兩種,即是德國思想家、美學家康德(Kant)所劃分的「崇高」與「優美」,也是清代古文大家姚鼐所說的:「陽剛」與「陰柔」。而嚴羽此八字,也吻合這種分野。但是中國傳統文論家、詩論家的這種「陰陽」對舉,並不像西方思想傳統背景下所提出來的美感範疇具有對立對比性,反而像作為太極的兩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般地並立並生。因此「優遊不迫」雖偏於陰柔舒卷,細吐漫遣,但亦包含能推動優遊自在之源源不絕的推力;而「沉著痛快」雖偏向暢情發抒,淋漓盡致,但也在沉著之背後涵蘊內斂之凝塑力。

        這種分野,來自於審美者對藝術作品之美感體會,更多的是透過不同作品之間的風格、氣韻之比勘對顯而來。因此在這陰陽之兩極中間,包含了更多細緻的區分,有陰中偏陽,也有陽中偏陰,隨其交融匯合之多寡,而決定影響審美者的美感程度之分野。因此,這不限於詩歌,也不限於文學,可以包含書法、音樂,也可以涵括所有的藝術。因此在文學上,有杜工部(甫)之沉鬱頓挫,也有秦少游(觀)之女郎情詩。在書法上,如楷書,有雄渾大器的顏魯公,也有姿態韶秀的褚遂良;在行草上,有雄強霸氣的王覺斯(鐸),也有氣韻瀟灑的董玄宰(其昌),在篆書上,有古樸豪健的吳昌碩,也有婉麗流媚的徐三庚。在音樂上,如鋼琴演奏,有雄健剛強的巴克豪斯(Backhaus),也有陰柔婉約的魯普(Lupu);如小提琴演奏,有渾厚扎實的柯岡,也有陰柔優美的葛羅米歐(Grumiaux)。類似的例子還不少,但重要的是,這種比較區別,是相對的而非絕對的,更重要的是,凡是偉大的作品,總是剛柔並濟,兩者兼備的。因此,作為音樂欣賞者,也應該兩極兼聽而不偏廢,以擴張對美感體會之聽域空間,體味不同美感性質的作品。而作為書法創作者,也應該剛柔兼采,能放能收,興到時自在揮灑,痛快淋漓;情生時不妨任意舒卷,優遊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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