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部落格書寫的一些想法

        曾經，我羨慕部落格的黃金時代，各種能人異士盡其所能地發表欣賞音樂的獨到看法，如今某些網誌積塵已久，許久未有主人的澆灌關注。看著某些見解精闢的網誌最終更新時間停留在幾個月之前，甚或是幾年之前，我就在想，主人出門雲遊，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也許哪天突然想起紅塵間遺留的雪泥鴻爪，或許一時心血來潮寫個幾句以饗樂友。那些斷裂許久的年輪，不再書寫的緣由始終付諸猜想，有些尚可連結，規模仍在，等待尋路的愛樂者誤闖，發現一瑰麗園地。有些則無從連結，連經眼過目的文章都不再可見，在回憶中漸漸褪色。不過我還是把不錯的音樂網誌放入連結群中，逐步發現逐步收納，有心的過客如有空閒當前往坐坐，還請記得返回。

        黃金年代畢竟已成追憶。我則是把握住最後的餘光返照，彷彿遲來的問候，希冀插入這不合時宜的對話。曾經熱鬧的宴會僅存兩三熟客固定踅一踅，殘杯冷炙總還要有人烹調佈置，方才能有兩三新臉孔遠道而來，誤入略已冷清的獨白，在單人起舞的舞池中，找尋依舊堅持感動的聲音。

        關於音樂，我能談的有限。書寫網誌始終是一種生命印痕的刻畫。不知不覺間，幾百篇文章與流逝的歲月悄悄共舞，我得到不曾想像過的生命體驗，也錯失了某些生命體驗。人生是公平的，用時間換來的空間只能完成某些事，在既定的限制之內，我儘可能爭取些心得，眾多體驗中的丁點感受。後來發現自己貪多務得的習慣不曾戒除，涉獵太廣，興趣太雜，究竟是幸還是不幸？關於音樂，我只能談我所能談的。於是我盡量不抄錄太多關於作曲家音樂史、演奏詮釋史，嗑牙八卦之類的資料，我始終認為有心的愛樂者會自行動手動腳找出自己想要的資料，但是這些詳實的歷史訊息，並非是可有可無的知識，而是建構音樂體驗觀的基礎，只是我不是歷史考據癖，畢竟學術研究已不缺乏這種要求，關於網誌書寫，就讓我輕鬆一點，隨性一點，感性一些。只要有心，前輩網誌已有相當豐富的參考資料，書店架上更是專業書籍不可勝數，我只有在書寫中約略提幾句類似的歷史材料，也是我讀過或輾轉學到的內容，不多，意思意思一下。我也寫不出關於音樂在哪裡轉調、作曲家的和聲運用或調性運用巧妙處之類的專業評論，限於缺乏專業訓練的業餘水平，力有未逮，這些考究的術語，就讓更專門的樂評家來發揮。我也寫不出錄音如何發燒，堂音如何豐厚，低頻如何不足等等音響專業術語，畢竟我的音響體驗只是入門級，始終發燒不起來，稱我愛樂者還可以不好意思地濫竽充數一下，若是發燒友則敬謝不敏。從音樂中建構音樂史的全貌；從詮釋中看出學派更迭交錯、時代風尚推移轉化的面貌；甚至聚焦在個別演奏樂器的詮釋發展或指揮與樂團的遇合火花，還是唱片公司的興衰起伏，這些都非我能力所及。最後我能寫的，就是單純的聆樂感受，是我在聲音之海中探索航行的指南，既然無法用客觀專業的術語進行評論，只能歸諸於主觀的美感體驗。如同漢斯立克所言，音樂無法用名詞描繪，只能用形容詞，限於個人才力的蒼白，只能支使詞彙不多的形容詞，來替這些美感體驗寫真存底。

        我所能寫的，就是音樂與我的生命激盪迸射的光芒，我用文字記載聲音版圖的聚合與輻射，紀錄曾經激起的感動水花，零星點滴，如是而已。生命是不斷演變自我回顧、自我超越的歷程，因此聆樂之旅也隨之塗抹不同的色彩和筆觸，時而大膽恣肆，時而收斂規矩，都有本有源，活水不斷。我是把部落格書寫當成有機的生命書寫，就像長篇小說開展鋪陳，有發展有對話，有伏筆有高潮。甚至也像學術論文的書寫，講究環環相扣，前呼後應，只是有些伏筆懶散地尚未銜接周全。關於版本對話，我一天只專心聽一個版本，少則一兩次，多則四五次，行有餘力則撥出些時間體驗新聲音、新織體，或回顧撞出下篇網誌的觸發。一天聽五六張唱片以上的時光越來越遙遠。和其他樂友在一篇文章中就讓不同的版本發聲對談不同，我則是一天只冒出一個版本，不多不少。看起來只是發文篇數的持續灌水，不過這樣緩慢對話的歷程還是有好處，一來可平均分配專心聽版本的體驗，擠出的時間可嚐鮮或回顧；二來又可以讓每張錄音的封面登場亮相，不至於只是幾行文字間一筆帶過。但是這也要求自己必須在該次的對話中說出些什麼，無論是我仰慕的演奏或無特殊喜好的演奏。於是我慢慢養成盡量公平以對的態度，樂友自可從文字間感受我的美感傾向。這也是我將標籤定為對話而不是版本比較的原因。對我而言，比較是自居為仲裁者於眾版本間權衡高下優劣，專業要求更高，雜誌專欄評論家更足以當之。對話則是不同版本彼此之間、版本與自身生命之間交互激盪的成果，我無意決定該曲目之終極版本，而讓這些聲音兩行，各存其美。但如果三不五時整天進行版本對話，相近的風景也會讓人感到無聊。我會穿插一些重溫唱片的回顧體驗，也會挑戰自我狹隘的聽域，努力消化學習之前很少接觸的音樂。關於前者，有感而發的書寫更容易點綴成文，一揮而就，寫來毫不費力。對我而言更為輕鬆，但不能因此而輕易滿足，不思拓展。關於後者，雖然要耗費更多反覆咀嚼的時間，聽不出所以然之時更讓人挫折，不過若能有所領會，收穫更多，音樂圖景更為開闊異彩。無形之間我已聽過更多之前根本想像不到的音樂類型、曲目。更隨著探索的發掘，發現音樂之星圖無限廣袤，幾乎難以窺盡。有些聲音可能畢生不會碰觸，有些聲音卻一直常相左右，如同人事的機緣，莫名所以。至於書法、藝術、文學美學雜感，就更隨性地點染皴擦，生活瑣事能免則免，除非有傾瀉不可之動力，否則就是無謂的流水帳。至於餐館或美食介紹，我幾乎都把吃的預算挪到購片一事，對口腹之細品享受始終不甚講究。而電影心得，有眾多高人精心耕耘，也難望其項背。再如關於文學評論，有更多文藝青年發揮其曼妙才思，我更樂於當位讀者。最後自己的網誌書寫，就自然而然聚焦在音樂、藝術的感動抒發上，而部落格名稱原先想改個更招蜂引蝶或引人矚目的文藝名稱，最後還是維持一貫的平實作風，不作更動。

        音樂是最主觀的體驗，映照著聆聽者的思想深度與氣質性情。對我而言，書寫感動的軌跡慢慢演化成為生命的慣性作用，是自我定位現存生命的質感，紀錄感動、記載生命的歷程，生命持續，書寫也不會停止。關於部落格的書寫，我只是吐納生命的糟粕，作為實質卻虛幻的文字編織，留下一點什麼，還有更多無法形諸筆墨的感受融逝在無言之海。所有的書寫都以感動為前提。如果沒有感動，無法完成生命；再怎麼希罕的珍貴版本，如果沒有感動，只是孤芳自賞向人誇口的驚嘆號；再怎麼百萬的高級音響，如果缺少共鳴，只是測試龜毛挑剔程度的試紙。感動需要醞釀，需要偶然得之也需要錘鍊精深。部落格書寫黃金時代之輝煌俱往矣，生命的舒卷成長必然得持續穩定地蝸行，總有匯聚勝過狡兔健足一躍之日。我不是五星級廚師，端不出別出心裁花樣百出的菜餚，只是平實地體會、思考、吸收、紀錄，如是而已，這就是我對部落格的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