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邊Arrau舒伯特D959,有兩個1982年版,一個是最早購入的Philips日本版,另一個是法國Philips發行的6CD舒伯特合輯,出於聆聽的習慣,還是拿出單張唱片來聽。
這是Arrau將近八十歲時的錄音,除了略為沉穩的速度和快速音群不穩之外,Arrau扎實的技巧,還是讓低音有著厚實飽滿的聲響,高音的清亮銀脆,層次之間相當清晰,不因為使用太多踏瓣而造成糊成一團的情形。當然這樣的聆聽體驗,絕對與先前Zechlin清爽骨立的勁瘦感不同,比之書法,兩人之間是顏筋柳骨之別,Arrau豐厚飽滿、沉穩扎實的聲響,已自氣象雄大,意趣悠遠。將近八十多歲的老人,自然跟Eschenbach三十出頭的年輕活力的外放,有著質地上的差距。相對於Eschenbach稟自Schnabel的詮釋,而強調舒伯特音樂接近貝多芬的戲劇張力和動態對比,Arrau超越一甲子的演奏功力,則讓此曲更為內斂幽深,除了有一種看盡世事之恬淡自如的意味外,Arrau不強調外向的、表層直接可感的張力,而更著墨於音樂底層、內在的,屬於情緒轉折推衍的深層力量,也因此他對樂句的處理和高潮的安排,有著深思熟慮成竹在胸的掌握,卻又以放鬆控制的愜意彈奏,突顯出舒伯特音樂中悠然如歌的一面。只不過,透過八十歲老人的目光,這樣的舒伯特是十分深沉的,像個哲思的詩人,看盡流水花落,對於塵世的本相有著透徹的了悟,和難以隱藏的孤絕氣息。我們可以說,晚年Arrau的氣質改變了舒伯特的生命形象,但也可以說,舒伯特早熟的領悟直透生命蒼涼的底蘊,Arrau不過是將之深化,挖掘出來。因此,最感人的第二樂章,正與Arrau的這種體悟合拍,而書寫出最讓人鼻酸的情感體驗。彷彿「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在天涯;斷腸人,在天涯)所體會到的生命零落宇宙寥闊之間的對比,Arrau在第二樂章的處理已是另一種生命境界,不成片段的、斷續孤立的,難以串聯起來的浮萍行跡,透過略為躊躇的口吻訴說,更讓人想見一落魄身影的淒涼心境,其黯淡、不足為外人道的心事,意在言外。這種悲涼的人生體驗,幾乎是之前的詮釋所難以碰觸的內在蘊蓄。當然,Arrau指下的舒伯特,也不盡然是滄桑衰老的內斂心境之寫照,對於舒伯特清新高歌之處,Arrau也彷彿返老還童般唱出自然燦爛的歌詠,比如第四樂章,就可以感受到這種自足愜意的情感。雖然Arrau在個別段落的觸鍵有失誤、不完美之處,但是他憑藉其對音樂深刻的了解與內在肌理的展示,突顯出一個滿懷心事與憂愁的舒伯特形象。仔細品味,Arrau指下的音符和樂句,都蘊藏著情感的力量,而他對樂曲轉折銜接的處理也相當自然無痕,而不只是外在張力的直接顯現或快速音符流動的描繪而已。這也是我欣賞Arrau的地方,當我以為一首樂曲的意涵透過詮釋的對話已幾無新意可以挖掘,聽到Arrau的演奏後,又讓我瞥見嶄新的可能和難以窮盡的新境界。
以下聽的是Arrau演奏 Schubert 之 Piano Sonata in A major, 'Andantino' D. 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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