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6月6日 星期六

過往的音樂會票根(下)







        最近計畫讀書會剛好閱讀西方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所寫的文學批評名著「追憶」(Remembrances),其中第四章「斷片」,談引起回憶的「碎片」,在追憶的過程中起著引路方向標之作用。對追憶者而言,此過去遺留下的碎片,其意義、魅力和價值並不在其本身,而指向了過往世界蘊含各種曾經存在的可能和事件周圍的空間,這失落的一切可以藉由此斷片獲得掌握之可能。對我而言,過往聆樂足跡所留下的星星點點,正依附在這些票根上。我大可以憑著票根的訊息,重新喚起過往回憶,再次感受這些演出的震撼。但是聲音飄散在虛空中,虛空被拋入遺忘的深淵,不復存在。聲音相對於視覺的影像、文字,更難完整地保留於回憶之中。我只能望著這些演奏名家的資訊,提醒自己還曾經與之有過美的邂逅。對於橫阻在這些過往遺跡的斷片與當下追憶的努力之間的鴻溝,我永遠跨越不了。就宇文所安的體會,過往的遺跡如赤壁戰場被杜牧撿拾磨洗的斷戟,或李賀於長平古戰場發現的帶血漬的箭頭,都還具有讓這些詩人跨越歷史鴻溝的引路作用,讓杜牧得以針對歷史之定論發出質疑的空間,也讓李賀憑藉箭頭的血漬想像被殺戮之餓鬼徘徊不去之景象。但是宇文所安所沒有點出的是:這些詩人之所以能讓斷片發揮引路之作用,因為還有其他意義支援系統提供追憶重塑所需的材料、景象、事件,讓詩人得以施展超出常人的敏銳想像力,用文字重新書寫追憶的行為和追憶內容。但對我而言,當下的演出結束後演出就此消失,即使我動用有關這些演奏名家的演出風格之類的支援訊息,所寫出來的音樂追憶,也不是當時現場演出的真實聲音。斷片就此埋葬了依附在斷片之間的聆樂體驗,斷片的歷史縱深就此消失,只有某些訊息得以傳達:曾經,我的生命與這些演出聲音有過交會。對我而言,這些斷片就是標註我過往聆樂之旅的風景題簽,只對我有意義,模糊的意義。但有趣的是,早在我讀此書之前,我開始書寫部落格的文章,就一直體驗著追憶某些斷片、事件、情緒的歷程,也間接思索著有關追憶、回憶、記憶之類的問題,觸及到過往與當下之間的距離和並在之可能,如何在書寫中再現某些感動的痕跡,如何讓追憶的行為不僅僅是我個人往日情懷的印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無形中一直書寫著回憶,也製造新的回憶讓日後追憶。更時時保留某些時刻的聆樂感受,待書寫時再次喚起,轉化成文字。記憶、回憶、追憶、再現的書寫也成為我部落格生活中的身體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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