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境之旅

        這幾天不在台北，在清境。

        早上從旅館的窗台眺望，遠方藍天白雲，搭配攢聚奔會的山巒起伏，點綴其間的民宅村落、隱約彎曲的車道、無人跡之處湍急的瀑布自在傾洩，還有隨處可聞的鳥聲，空氣中鮮潔的氣息，不時飛舞而過的蟲影。我和妻子在清境，迎接第二個早晨，格外亮麗的早晨，卻也是告別的早晨。前一天的早晨還有些許山間的雲霧未散，但隔了一天，即將賦歸的一天，湛藍的天空沁出幾縷雲朵，讓人印象鮮明的藍天。透過新聞，昨日午後的台北閃電暴雨，這個即將返回的台北，是否還被躁熱潮溼的雷雨襲擊？昨天的午後，於步道漫行的我倆，稍稍感受到清境山間瞬即變色的氣候。水氣乘著雲霧而來，溢成一片細緻的雨霧，不大不小，恰到好處，浸潤山間一早而來的清朗。踏著微雨走下步道的盡頭，不知不覺間雨霧消失，重現一片清朗嫩綠。眺望遠方發現一抹彩虹，隱約可辨，隨即消散。怎知此時的台北正被午後雷雨襲擊。

        轉乘的高鐵到了台北，在捷運的轉接處，才發現台北的天空似曾相識，竟也是清境整個上午烙印在我的那片藍天白雲。只是相似的天空下，不同的繁忙生活、不同的衣著、臉孔穿梭在身旁。這個我曾經暫時拋離的生活，又即將返回的生活。兩天多的離群悠遊，逐漸移入記憶，變成回憶中的往事。目前唯一可以連結這段記憶的，除了相機中的照片、車票門票票根、被太陽紋身略帶痛感的皮膚之外，只有這近似的藍天白雲。

        在清境的遊覽旅途中，我和妻子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綠草如茵羊群自在覓食咀嚼的畫面，不是平眺俯視，浮雲繚繞眾山，呈現在眼界盡頭之美景，也不是山間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的那場小雨，而是隨處可見的飛舞大軍，無處不在的黑點生物—蒼蠅。在旅館，在簡餐店，在遊客中心的攤販區，在大家最熟悉的便利商店，都充滿了此生物成群飛舞的身影。原本以為美如圖畫的青青草原，羊群自由穿梭的草地上，這讓人不舒服的場景會稍微淡化。怎知伴隨羊群活動的足跡，此生物更是群聚蜂擁，隨時蟻附，讓人咋舌。撫摸到羊隻蜷曲之毛的真實觸感不似想像中舒服，不似羊毛衣物般地輕柔，而是更為硬質的觸感，唯有小羊雛的毛質更接近印象中輕柔的觸覺。但這硬質感正是真實羊毛的觸感。除了羊群自由漫步於草原、步道與遊客之間，隨處可見的排泄物也是草原上略為煞風景的存在(對羊群而言，反而人才是闖入其生活空間的異物，因此排泄物就不足為奇了)。不過在這種真實接觸的體驗後，原先片面的、平板的想像就此修正。原先因距離而形成的美感想像，無形中摻雜入毫無美感可言的真實感受。之前從媒體、圖像、旅遊書籍等訊息獲得的清境美景，重新書寫塗抹了不同的向度，重新讓我衡量圖像複製與真實體驗之間的美感差別(這剛好呼應了我帶去隨性漫讀的美學小冊中的一章討論)。雖然青青草原的美景稍微幻滅，但身處自然之間的灝氣變化與仰觀俯察的身體吐納，卻是此行中收穫最大的。在這種移步換景的體驗中，我感受到了近似於古人結廬山居的悠然步伐，雖然，身處現代匆忙競爭的壓迫感中，實在很難完全超塵出世，傲嘯人外。但我盡量朝向陶淵明所領悟到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心境修養之功，盡量在紅塵濁世中藉藝術的漬染以陶養安定躁動不平之心靈。但這樣的陶養還是偶爾需要一兩次遠離城市，遁入鄉間山林的體驗，才擁有在大城市持續自我安居的定力。此次兩天左右的清境之旅，我們除了漫遊大眾行程外，也刻意尋找導覽地圖中的步道，作深度之旅。可惜的是，幾條步道的實際標示不清，讓人在漫遊的行程中不時懷著迷路之恐懼，是美中不足之處。所幸隨處問路，也順利走完這些鮮少遇到其他旅客的步道之旅。三天的清境之旅，第一天下午的輕霧山嵐，第二天的微雨、光影交錯，第三天的清朗明亮，讓人領會此地不同面貌之景致。隨著旅程結束印象依次遁入回憶，在此以簡略的書寫，留下浮光掠影，為我的部落格潤色一筆。

        也許多年後某個格外鮮亮的藍天白雲之日，在台北盆地，或在未知之處，我會突然湧起對清境的回憶。屆時，此段潛藏於記憶中的旅程，會再次浮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