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變奏曲珠玉

        貝多芬鋼琴變奏曲最有名當屬迪亞貝里變奏曲（Diabelli Variations），其次是英雄變奏曲（15 Variations and Fugue"Eroica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一般愛樂者較不熟悉的變奏曲。但大部分的變奏曲以編號WoO來標示的，代表貝多芬不把這些作品當作正式作品。這些非正式作品中，最常被演奏的大概是32 Variations on an Original Theme,WoO80。至於特別蒐錄貝多芬較為冷門的變奏曲錄音唱片，相當稀少，但以奧格東（John Ogdon 1937-1989）為主搭配Gilels的這張唱片，對我而言卻是接觸這些少見曲目的絕佳演奏。

        英國鋼琴家奧格東在1962年與俄國鋼琴家阿胥肯納吉並列第二屆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首獎得主，而獲得世界名聲。第一屆大賽俄國鋼琴家意外敗在范克萊本的手下，四年後的第二屆更有輸不得的壓力。派出戰馬阿胥肯納吉參賽，怎料奧格東硬是平分首獎的殊榮，由此可知他的實力。但我ㄧ開始接觸奧格東的演出不多，在我接觸古典音樂之初倒是聽了不少阿胥肯納吉的演奏錄音，但後來他就不是我有意搜集唱片的演奏家。相對的，我對更晚接觸到奧格東的演奏充滿了深厚的興趣，也曾刻意蒐集奧格東的唱片，自然看到此張難得的唱片，馬上列入收藏。奧格東的演出生涯在七十年代後被精神病發中斷，十分可惜，否則其成就絕不僅於此。奧格東擅長拉赫曼尼諾夫、李斯特的作品，但其樸實自然的音樂表情也適合古典作品，此張即為一例。

        貝多芬這些變奏曲，多以當時流行的歌劇詠嘆調或歌曲為素材。作為一位剛到音樂之都維也納闖天下的鋼琴家，在貴族宴會中被要求以流行歌曲即席變奏來取悅這些王公貴族，是再平常也不過的事。這種即興發揮，考驗的是演奏家的作曲能力和演奏能力，而貝多芬也在這樣的場合磨練實驗了開展樂思、變化旋律和和聲的技巧，更可透過溢出常軌的創意嘗試趁機讓那些貴族嚇得目瞪口呆。因此這些不常見的作品，倒是可以從中觀察貝多芬這位變奏曲大師如何磨練變奏技巧的實驗過程。而仔細聆聽下來，竟也發現讓人驚喜感動的珠玉篇章。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英國國歌變奏曲（Variations on "God save the King",WoO 78）的第五變奏。此變奏演奏時間不到兩分鐘，音樂相當簡單，但卻具有直指人心的感人力量。很難想像貝多芬會寫出如此深沉感人的旋律和縈繞傷懷的氛圍，讓我反覆聆聽後還是深受感動。此變奏的音樂情緒和此曲中其他變奏完全不同，幾乎不像是此曲中的變奏，那樣的自足天成，每一個音符都訴說著深沉的情感和心事，旋律簡單意境深邃，一聽就讓我感動。也因此，這首變奏曲全曲成為我喜歡的貝多芬變奏曲之一。奧格東這位鋼琴家的演奏特質，我覺得跟我欣賞的Gilels相當近似，除了技巧超絕驚人外，既能奔放縱逸也能平實沉穩，難度愈高之曲子愈能激發他雄健燦爛的表現，而其樸實自然的音色雖不以色彩變化著稱，但堅實的質地卻能讓音樂更具深度，而擁有讓人一聽難忘的渾然天成氣質。

        以下聽的是Georges Cziffra演奏Variations on "God save the King",WoO 78

唱片回顧--舊藏華爾特錄音

        德國指揮家華爾特（Bruno Walter 1976-1962）以馬勒、莫札特、貝多芬和布魯克納等作曲家的曲目為演奏重心。與福特萬格勒、托斯卡尼尼、克倫培勒並稱為戰前四大指揮家。雖然不是我蒐集唱片的主要指揮家，但我很早就透過相關評論資料聽聞華爾特的大名，是以在常常逛韻順唱片的大學時期，對華爾特出現在架上的唱片也會憑自己喜好隨機挑選。當時對指揮家最擅長的演奏曲目及必備唱片所知甚少，會挑到哪個廠牌哪張唱片完全是運氣決定。此唱片是義大利小廠的錄音，演奏曲目都是現場錄音，感覺是不同演出的拼湊。錄音地點和工程師之類的訊息完全闕如，這是幾家小廠錄音的一貫特色。唱片中還有此系列所發行錄音的訊息，仔細檢閱，有好幾張唱片的演出對現在的我有莫大的吸引力，但當時了解不深，架上也零星不全，自己僅在此絕版系列中網羅兩張唱片，這是其中之一。

        當初購買此唱片，應是衝著布拉姆斯交響曲的演出。尤其華爾特搭配柏林愛樂，應該與華氏指揮美國樂團的表現有一定程度的差異。在此張唱片中的布拉姆斯第二號交響曲，音樂既溫暖又綿密，呈現出華爾特向內挖掘的特質，此首曲子號稱布拉姆斯的田園交響曲，夾在第一號的雄偉奇崛和第三號的剛毅渾厚之間，多了份悠然吟唱之意味，但布拉姆斯硬質難懂的厚重外殼依然存在音樂之間，而潛藏在音樂底層的優美謳歌和抒情深沉之情感依舊讓人動容。華爾特的指揮，不像朱里尼深入挖掘布拉姆斯內在陰暗戲劇對比的張力，而讓音樂充滿溫暖包容的綿密情感，1950年的現場錄音，品質超乎想像，完全在可接受的範圍之內。柏林愛樂的演出水平極高(雖然也有明顯的失誤)，雖為歷史錄音，但聲音中的細節仍清晰可聞。我最喜歡的第二樂章，華爾特深入描繪音樂中含藏不露的細膩情感，是深沉感人的詮釋，音樂一氣呵成，轉折流暢自然，演奏幅度稍慢，但相當耐聽，在流暢之發抒中暗藏張力，實在是大師手筆。這裡的演出，沒有過於花俏或淺層的聲音塑造，而是精神氣韻一次到位，在看似溫潤流暢的表現中貼切地傳達布拉姆斯不為人知的內心情感。手邊還有Sony發行的華爾特1953年指揮紐約愛樂的四首全集版本，略做比較，柏林愛樂的聲音更為厚實凝鍊，層次分明，是典型的德國之聲。相比之下紐約愛樂的演出厚實感較不如，但華爾特綿密流暢的音樂依然維持，音樂內在的張力較不強烈，更趨向於溫潤抒情的表現，更為流暢自如，音樂的色調整體上也明亮了不少，反映了華爾特搭配美國樂團的不同面貌。手邊沒有華爾特更晚期指揮哥倫比亞樂團的錄音，不知與此兩次演奏有何不同。布拉姆斯的四首交響曲我曲曲都喜歡，乍聽之下不易親近，但反覆聆聽後便着迷於如此深沉豐富又細膩的聲音世界。華爾特或許不是布拉姆斯音樂的權威詮釋，不過藉由重新溫習，讓我對華氏的指揮藝術有更深入的體會。

        以下聽的是Walter指揮紐約愛樂演奏布二第二樂章

讓人驚艷的柴二

        柴可夫斯基第二號鋼琴協奏曲，跟第一號比起來，知名度和能見度都遠遠不如。我雖沒有特意蒐集第一號協奏曲的錄音，但就手邊已有的錄音統計，第一號約二十幾種版本，第二號卻只有四種版本。可見第二號無論在錄音或現場演出方面，都備受冷落。但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對我而言已經屬於聽膩的曲子，不會刻意找來聆聽。相對的，第二號鋼琴協奏曲就成為柴氏四首鋼琴與管絃樂曲中最讓我驚艷的音樂。

        手邊蒐集的唱片中，完整收錄同一位鋼琴家演奏柴氏三首鋼琴協奏曲的錄音，除了Gilels之外，還有英國鋼琴家杜南荷（Peter Donohoe 1953- ）在EMI雙子星系列的錄音。杜南荷1982年在首獎從缺下與Vladimir Ovchinnikov並列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二獎得主。此版柴二的第二樂章，是我曾經認真聆聽過且深受感動的樂章。但當時的感動僅留下模糊的印象，直到最近聆聽Gilels的兩次柴三錄音，我才拿出Donohoe的錄音溫習。第二樂章開始的小提琴獨奏樂段，喚醒我似曾相識的感覺，仔細回想，恍悟之前曾反覆聆聽此一樂章，獲得深刻的感動。如今同一旋律再次縈繞心間，被遺忘剝奪的感受重又歷歷分明，憑藉文字，得以挽留部份美感，刻寫此樂章對我的不同意義。

         Donohoe是法國大作曲家梅湘之妻Yvonne Loriod之高徒，演奏柴可夫斯基的音樂較其他鋼琴家的觸鍵更為清晰流暢，也能兼顧驅動柴氏音樂宏大恢闊的效果。第二樂章採用作曲家原始譜寫版，而非後來出版商受聽眾影響擅自刪改的刪節版。據稱是此原始版的第一次錄音，小提琴獨奏請來Kennedy、大提琴獨奏請來Isserlis助陣，榮獲當年度留聲機最佳協奏曲錄音大獎以及企鵝三星戴花的評價，成為此張專輯的賣點。手邊的柴二錄音，採用刪節版的是Cherkassky1955年、Gilels1972年的錄音；採用原始版的另一個演奏是Pletnev1990年錄音。兩種版本的演奏時間足足差了一倍左右。純就音樂來說，原始版本中小提琴大提琴與鋼琴鼎足而立，典型的鋼琴三重奏形式，有時候小提琴更像是主角，鋼琴像襯托。可以理解當時的俄國聽眾也許因此不喜歡協奏曲中的此種音樂形式。出版商刪節版刪去主要的提琴獨奏部分，以突顯鋼琴之地位，但也保留一小段三重奏音樂，而讓此樂章更為緊湊。此原始版讓聽眾對柴可夫斯基獨特的俄式浪漫精神有更深入的體會，曲中盈滿著柴氏悠悠的惆悵樂思，隨著音樂的推進將幽思築深，化成華美壯麗且深沉的詠歌詩篇。讓人低迴沉浸，感受俄式浪漫既開闊又深邃的魅力。就演奏來說，Donohoe版的整體水平較佳，雖然俄式韻味的著墨不如Pletnev深藏淺訴的琴音更切合題旨，但搭配兩位弦樂名家的演出，Donohoe清晰鮮明的琴音也別有淡淡幽情的韻味，更不失電光火石的技巧展現，讓1986年的此版，完成度勝過Pletnev後來的錄音。但要聽原汁原味的俄式風情，還是以Pletnev的作品為代表(可惜樂團不是俄國樂團)，取捨之間，就由愛樂者自己衡量。

        對我而言，此曲或可取代目前暫時聽膩的柴一，成為柴氏鋼琴協奏曲中值得深入聆聽的音樂。

        以下聽的是Peter Donohoe演奏之柴二第二樂章

邂逅山間晴嵐陰雲微霧

        走進森林，漫步於明池畔，雲霧慢慢盤旋山頭，還等不到飄渺雲霧籠罩眼前的時刻，歸期已然逼近。漸多的假日遊客，趕在雨起時入房歇息，避雨也享受假期。回台北的接駁車發動後，彷彿慇勤向離去的人展開熟悉的雨勢，此時開始下起第三天的午後陣雨，我們告別邂逅三天的北橫明珠，往台北進發。歸途依然是一個多小時的蜿蜒山路，佔了全程的一半時間。但是不見來時的清朗綠意和山間晴嵐，在盤旋險仄的單行小路上，是滂沱大雨和茫茫雲氣，有時放眼望去，僅見前車微弱的紅光忽隱忽現。彷彿車行在雲端，但險惡難測的路途讓人無法產生太多遐想。同樣的一段路程，三天前讓我讚歎是比清境更天然、更原生的自然美景，如今卻充滿難以測度的凶險和未知。同樣是午後陣雨，躲在小木屋或漫步時的傘下，與山路間的狼狽雨擊，對比真是強烈。

        三天的森林明池之旅，也真要看老天爺的臉色來決定旅途的光影。所幸我們比一般兩天往返的遊客多了份從容悠閒，得以自由安排導覽之外的漫遊行程。第一天上午十一點多抵達明池山莊，排隊辦完報到，入房時間下午三點。餐廳用餐完剛好趕上一點的明池導覽。不覺間天色已變，下起陣雨。時大時小的雨點飛揚，較平地多了點清新，多了點超塵脫俗。隨著導覽漫遊於明池主要的景點，時見雲霧漫布於山巒遠樹間，綠色的明池映著微暗的群山，池畔禽鳥嬉逐午食，與遊客同樂。此日的明池如未施脂粉之美人，遊客三三兩兩，未曾驚動淺眠微醉的佳人，在雲嵐樹衣的疊映下，更添天然韻致。半是雨勢半是疲累，返回山莊索取鑰匙後便回小木屋休息。直到用過晚餐後，於小木屋群附近閑晃，稍微探勘此地的空間分佈。入睡時，仍傳來雨聲淅瀝的擊打聲，伴隨著對隔天未知氣候之焦慮而入眠。第二天早上竟然陽光普照，白雲親切點綴，群山綠意盎然，山間各具姿態之樹木清晰可見。這天的重頭戲是神木園神木之旅，號稱全國最大檜木神木園。一小時左右的接駁行程中，一半以上的路程都是在管制區內行駛，沿途景觀更原始、巔簸，碎石小路蜿蜒於柳杉林中，十分清幽怡人。園內在專業的導覽員的指引下，與51棵神木中的主要幾棵做近距離接觸。該園的神木特意按照樹齡搭配古代人物之姓名，對熟悉文史的我來說，親切至極。配上導覽員附會式的解說，融入人物的形象和事蹟，時而介紹有關樹木之知識和沿途特殊的植物景觀，時而透過意在言外的解說搭配俗諺傳達導覽員的勸勉苦心，寓教於樂。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充盈著對神木的讚嘆和自然森林之奧妙情感，不知不覺間走完全程。雖然無法一一盡觀所有的神木，但這趟行程，除了享受森林浴吸納自然灝氣外，穿行於數千載的神木群中，從孔子到鄭成功，諸神木或年長或年輕，或渾厚健壯或頎長翩翩，或生意盎然或垂死求生，或樹瘤造型似猿似人，或藤蔓苔蘚攀附叢生，或昂首向天或枝枒蒼勁，生命姿態各異，都讓人感嘆樹木年壽之偉大，人類生命之渺小。但偉大的樹木卻往往無聲地夭折於後生晚輩之手，豈不值得慨歎！讓我想到莊子早在兩千多年前的不材得終天年之領悟。這些神木因遠離塵囂而存活，隨著時代改變被列入保護區而獲得繼續長存天地之契機。見證了浮囂人世的起落盛衰，群樹有靈，當對人之無謂爭逐感到失望。這樣的感悟之旅，不遜於阿里山神木群給予人的震撼。此處較阿里山神木群更多了份離群獨立的清幽寂寞之感。雖然遊客一批批被接駁而來，又接駁而去，兩個多小時的接觸，實在難以盡窺神木之面貌。今天一早，陽光燦爛於山間，有別於前一晚微雨暫歇的濕潤。用過早餐後，刻意尋找一般遊客少走的森林小徑，再接回森林遊樂區入口。小徑半處於背光面，碎石落葉格外潮濕，不時傳來木屋附近人語但不見人影。正切合山中不見人但聞人語響之意境。除此之外特別幽靜無人，碎石沙沙，蟲鳴響亮，山徑兩旁的杉林伴我們同行，一路相送至苗圃。順著苗圃抵達明池入口。我們除了重遊兩天前導覽介紹之景點，也刻意盤桓當初匆忙間未暇細細品味之景致，親見幽靜無人處蜻蜓反覆點水之妙景，聆聽水琴空洞清脆之鳴響，也登上最高亭俯瞰明池眺望遠處山巒，心襟為之開闊，可惜一隻未知蜂類的逼近，只得匆忙離開此亭。退房後用過午餐，再次悠閒地坐於池畔，感受雲嵐自遠方升起，盤桓圍戴於山頭，依稀彷彿，上午的晴朗天氣倏忽改換成微陰寒涼之山候，按時報到的午後陣雨端倪再現。不同的是，週休的遊客圍聚漸增，池畔充滿著不同程度的喧鬧笑語，或高聲應和，或嬉戲逗魚。清幽怡人之景不再寧靜，被打擾的明池塗抹著無可奈何的印記。此時也是告別的時候。告別這曾經不受打擾靜靜孤芳之光影雲生，告別這如今被唐突沾惹塵囂的薄嗔佳人。但我相信，遊客散去，清幽與孤芳仍在，蟲鳴樹影伴雲浮之池畔依然寂寞地吞吐者山間的雲氣，和人間的歲月。

        山間的生活不似清境便利，更像是離群索居的生活。同一間餐廳吃幾餐後就膩了，下次或許該自己帶些雜糧來，讓菜色增添花樣。下次，還是有的，希望還可以看到此地的春梅、秋楓、甚或是冬雪，以及熟悉的晴嵐陰雲微霧。

唱片回顧--BBC雜誌系列中的Perlemuter

        法國鋼琴家培列姆特（Vlado Perlemuter 1904-2002）是老來俏的偉大鋼琴家之一。1904年出生於立陶宛，受莫茲柯夫斯基（Moritz Moszkowski 1854-1925）啟蒙。移民法國後，進入巴黎音樂院跟隨大師柯爾托學琴，也獲得拉威爾親自教導，在其面前演奏所有的作品。也與佛瑞討論過作品，因此成為法國鋼琴音樂詮釋的權威和活字典，深受法國鋼琴界敬重。1951到1977年間，他一直擔任巴黎音樂院鋼琴教授，培育不少英才，為著名的鋼琴教師。此段時間的錄音多由Vox出版，市面上較少見，但卻是培列姆特全盛時期琴藝的代表作。晚年的錄音由英國公司Nimbus發行，相當全面地展現出培列姆特的圓熟之境，包含了拉威爾、佛瑞、德布西作品的權威詮釋以及著名的蕭邦演奏和一家之言的舒曼、貝多芬、巴哈等錄音。

        說來慚愧，我是接觸古典音樂好幾年後才開始蒐集培列姆特的演出，主要從Nimbus的錄音一窺其晚年精粹的樂思。這和我一開始接觸偉大鋼琴家的訊息中對法國鋼琴家較少著墨有很大的關係。當時接觸具代表性的法國鋼琴家就只有柯爾扥、富蘭梭瓦而已，還有半個法國鋼琴家紀雪金。對德國鋼琴家和作曲家接觸較深入，對法國學派的認知則半是空白。此張唱片正是當時蒐集培列姆特唱片過程中的巧遇。這是2003年BBC音樂雜誌當期唱片之一，此雜誌唱片我手邊僅有兩張，都是偶然看到又對唱片演奏產生興趣而購入，不會刻意購買此系列音樂雜誌，只針對當期唱片的演奏是否是吸引我的演奏家來決定是否購買。在一般加贈當期唱片的音樂雜誌中，我最喜歡BBC音樂雜誌收錄完整演奏家的專輯形式，而不只有片段雜燴的選集而已。唱片解說有詳盡的樂曲介紹，是此系列唱片的特色之一。錄音年代為1968（Debussy）和1970（Ravel），較Nimbus系列錄音稍早，但仍可感受培列姆特細緻優美的音色和燦爛圓潤的琴音，氣質高雅自然，真是大師手筆。這是讓我對法國學派鋼琴家的獨特音色留下深刻印象的專輯，在接觸法國音樂不深的時期中給予我異樣的美感體會。對於法國作曲家的音樂，有時候不能抱持著欣賞德國音樂般的專注和投入就期待音樂可以感動心靈。這完全是另一種音樂版圖，細緻、優雅、色彩豐富，卻不一定有微言大義。對於聽慣德奧音樂的我來說，也必須改換聆聽音樂的體驗和美感想像，才能進入這個世界，但還談不上深有所感的層次。有時候聆聽德奧音樂，反覆聽了幾次便會深受感動，而音樂也常駐心頭。但聆聽法國音樂卻必須重複聆聽更多次，方能對其合聲、音色、旋律之織體有初步的領受，卻不容易在心中重喚具體可聞的音樂存在，僅有朦朧彷彿的獨特感受盈滿心間，卻更難指實和描述，也許因為我對法國音樂的投入和聆聽時間都有限而造成的美感匱乏。但透過培列姆特的指引，讓我重新進入這繽紛璀璨的奇異花園，讓鈍化的感受變得更加敏銳，重新感受音樂中的光影色彩，重新描繪音樂風景中的不同美感向度。

        以下聽的是Perlemuter演奏Ravel Le Tombeau de Couperin(庫普蘭之墓)之Menuet,

唱片回顧--Menuhin少年演出

        這張少年時期的曼紐因（Yehudi Menuhin 1916-1999）小提琴小品集的錄音，是認識曼紐因前期藝術成就的一張標誌。除此之外，還有1934-36年間錄製的巴哈無伴奏以及和妹妹一起演奏的奏鳴曲專輯，都是不可或缺的曼紐因唱片。對於曼紐因中晚年的藝術表現有所不滿的樂友，卻千萬不能錯過這些唱片。實際上曼紐因的藝術成就在台灣的愛樂群中較不受重視，因為海飛茲、歐伊斯特拉夫等小提琴家更受一般樂友欣賞。但在一份世紀最偉大演奏家的名單中，曼紐因的名次還超越海飛茲，雖然名單僅供參考，但台灣愛樂者多少忽視曼紐因的藝術成就畢竟是事實。雖然這跟曼紐因在中晚年無法繼續維持早年的天份有關，但他的一生就是一則音樂傳奇。

        1916年出生於紐約，七歲登台演奏，十一歲時就演奏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而讓樂評家對其成熟表現樂曲內涵感到驚異不已。1932年在英國作曲家艾爾加的指揮下，一同錄製艾爾加小提琴協奏曲，成為此首曲子的經典錄音。當時的曼紐因還只有十六歲。但這段時間的曼紐因憑藉超人一等的天才直覺演奏曲子，卻忽略了小提琴基礎的音階和琶音的練習，雖然二十多歲的曼紐因有所自覺也努力理解探討技巧和演奏原理，但一旦天才直覺隨著年齡而褪去，如何強化技巧的鍛鍊和維持自發性的演奏，就成為曼紐因中期最大的瓶頸和困擾。所以天才早熟究竟是上帝的祝福還是惡魔之吻，要看藝術家本人如何持續精進，化天才為邁向大師的養分。相對的，不以神童之姿進入樂壇也同樣能取得偉大的成就，歐伊斯特拉夫就是最佳的例子。

        此張專輯的少年曼紐因，以其自發式的流暢演奏和純淨無瑕的技巧以及豐富的音樂性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從其演奏中可以感受到傳承上一代小提琴大師安奈斯可（Enesco）和布許（Adolf Busch）的精神之綜合。在氣質上也有克萊斯勒（Kreisler）的影子，不過後來的演奏面貌和克萊斯勒有很大的不同。此張專輯中的演奏，是曼紐因14歲到27歲之間的錄音，讓人驚訝於音樂性的成熟與技巧的流暢自如，有一股清新自然的表情，是一張讓人懷念的演奏。這種自發性的清新自然，卻是當代的技巧派小提琴家所難以呈現的氣質，這似乎是遠離我們很久的聲音，另一個年代的聲音。

       以下聽的是Menuhin演奏the dance of the goblins by bazzini

   以下聽的是Menuhin演奏Bloch之Avodah

Van Cliburn1958年柴一實況

        談到柴可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絕對不能錯過Van Cliburn於1958年參加第一屆柴可夫斯基鋼琴大賽的演出。Van Cliburn在其老師Rosina Lhévinne的鼓勵下到莫斯科參賽，在強敵環伺的俄國選手群中脫穎而出獲得金牌，成為冷戰時期美國超越俄國的精神象徵之一。經由紐約時報對賽事的追蹤報導，Van Cliburn躍上美國頭版新聞，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返國後接受拋投紙帶式的夾道歡呼。有一段時間內他成為演出費最高的藝術家，最熱門的明星人物。在會後錄製的第一號鋼琴協奏曲專輯，是第一張銷售百萬以上的古典專輯。但在1978年，范克萊本突然從舞台隱退，直到十年後才重新出現在音樂會中，在歡迎戈巴契夫的白宮音樂會上演奏，之後還陸續在世界各地演奏。

        也許是少年得志，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被要求重複演奏參賽曲目，而影響Van Cliburn繼續精進成為一代鋼琴大師。盛名之累而阻礙藝術家的成長，老子說：「福兮禍之所伏」，或許正不幸言中Van Cliburn的困境。Van Cliburn是Rosina Lhévinne的高徒，透過Rosina Lhévinne而上承浪漫主義傳統。是美國新一代鋼琴家中少數能傳承浪漫主義精神的鋼琴家。其後的美國鋼琴界逐漸朝向客觀主義，以訓練有素的方式迅速掌握作品的內容，線條分明、忠於原譜，自我克制而不冒險，曲目廣泛是其優點，缺點則是千篇一律，毫無特色可言。當美國取得二十世紀世界霸權的同時，也傳播了這種客觀主義，於是浪漫精神的消亡指日可待。Van Cliburn以其輝煌堅實的技巧，燦爛的音色和如歌的抒情語句呈現出富麗華美的浪漫風格，強奏處讓人感受不到刻意敲擊的觸鍵，抒情處又讓音樂自在發抒，始終保持著飽滿扎實的音色，這是一種個人氣質的展現，也是往昔浪漫大師身上流著的相同血液。而Van Cliburn相對於前代浪漫主義大師更為可貴的是，他的華美浪漫不是無病呻吟矯情造作，而發自於個人均衡沉穩的氣質。

        范克萊本1958年的傳奇柴一，收錄在20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第19集，始終是我印認這段傳奇的來源。直到今年購入Melodiya發行的比賽實況錄音，才真正見識到當時這段締造傳奇的時刻。兩份錄音都由Kondrashin指揮，但樂團一為莫斯科愛樂交響樂團一為RCA交響樂團，還是有聆聽上的差異。現場實況的演奏更原枝原味，音樂緊湊許多，Van Cliburn絕妙的技巧和燦爛音色尚可指認，而樂團的火熱演出也讓人印象深刻。但就錄音來說，還是錄音室之作略勝一籌。但第三樂章開始Van Cliburn獨特的讓人心醉神迷的搖擺彈法，比賽現場則更有韻味。整體而言，比賽現場的演出一氣呵成，更有緊湊火熱的氣氛，酣暢淋漓，真是過癮；而錄音室作品則多了份餘裕可以琢磨琴音。兩者都是見證Van Cliburn此段不朽傳奇的錄音，值得珍藏。

        以下聽的是Van Cliburn1962年於莫斯科演出柴一第二樂章，指揮是Kirill Kondrashin

   Van Cliburn得獎影片

   Van Cliburn返回美國影片

Svetlanov紀念專輯和Gilels兩次柴三

        紀念俄國偉大指揮家史維特拉諾夫（Evgeny Svetlanov 1928-2002）80歲冥誕，Melodiya唱片公司發行鋼琴家Gilels父女與史維特拉諾夫1968年2月20日音樂實況錄音，演奏柴可夫斯基第一、三號協奏曲。這份讓我引頸期待的錄音，終於透過博客來入手，這是喜愛Gilels的樂迷不可或缺的收藏。尤其最近我才對史維特拉諾夫這位俄國指揮家有所改觀，此張專輯更是從不同面向呈現史維特拉諾夫的指揮藝術，專輯內頁也印出史維特拉諾夫其他演奏唱片的封面，有助於進一步蒐集他的唱片。而柴三這首曲子Gilels已有1972年Maazel指揮新愛樂的EMI版本，兩相比較，更是充滿趣味。

        此張專輯1968年的現場錄音，在細節上比不上EMI錄音室版本來得鉅細靡遺，尤其是管絃樂團的聲響，透過現場錄音的收音，音場變得較為狹窄。但是就鋼琴聲錄音的品質而言，Melodiya的現場版本雖然是四年前的錄音，竟遠遠超過四年後的EMI版錄音。Gilels的琴音在此版中更加凝鍊、音色更為輝煌，有堅如金石之質地。無論是抒情樂段的吟唱，或是激情樂段的揮灑，都可讓人清晰地感受到Gilels既堅實又凝鍊的音色和收放自如的技巧。搭配史維特拉諾夫看似樸實無華卻內韻深厚的動力和驅動樂團逼顯出華美精實的音響，兩相得宜，是正統俄羅斯之音的表現。而Maazel指揮新愛樂的版本，在細節及抒情特質上刻畫較多，呈現出甜美抒情的柴氏音樂風貌，較為平易近人。和史維特拉諾夫偏於孤高深邃的表情相比，更屬於世界性的柴可夫斯基。而Gilels在此版本中的演奏，受限於錄音，無法讓人鮮明地感受到Gilels開山裂石之類的琴音力道和精粹凝聚的音色，整體聽起來較為適性自由，不似1968年版聽起來更為緊湊驅迫，屬於抒情浪漫的風貌。而Melodiya此版加收的柴三排練，基本上屬於完成性相當高的演出，指輝並沒有常常打斷樂團要求重練某一樂段，僅在樂曲最後之處刻意排練了一小部份。排練結束後聽到樂手們自己的發出的掌聲，應是針對Gilels的掌聲，和現場觀眾的掌聲相當不同，算是有趣的聆聽體驗。至於Gilels父女檔的柴一，我剛好都有父女倆分別與史維特拉諾夫共同演出的錄音，相信作個比較也是有趣的分享，留待日後再談了。

        以下聽的是 Gilels與Svetlanov合演的柴二

Corelli的巴洛克風景

        巴洛克小提琴家及作曲家柯賴里（Arcangelo Corelli，1653-1713），最有名的小提琴作品當為"La Folia"主題變奏曲Op5 No.12，這是首憂傷動人的曲子，也是我最喜歡的巴洛克小提琴曲之一。而這首曲子一般都以小提琴和鋼琴的演奏出現在小提琴家的唱片中。但此曲原先是柯賴里作品五12首小提琴大鍵琴奏鳴曲中的最後一首。小提琴家葛羅米歐（Grumiaux）與大鍵琴家Castagnone演出的全曲版本，是我收集葛羅米歐的唱片以及擴充小提琴曲目過程中的收穫，也是我手邊此12首作品全曲的唯一版本。

        葛羅米歐是我接觸古典音樂之初最喜歡的小提琴家，當時曾刻意蒐集過他的唱片，也在此過程中拓展我對小提琴聆聽視野的認識。葛羅米歐演奏了許多其他小提琴家較少演出的曲目，尤其是巴洛克小提琴曲這一區塊，葛羅米歐的演奏版本可說是萬中選一的標準典範。透過他的演出，這些音樂格外純淨、優雅，又充滿自然悠揚的清麗韻味。葛羅米歐並非以復古式的古樂風格演奏，相對的，他的詮釋仍然以古典的手法來表述，搭配大鍵琴讓巴洛克音樂的精神更加彰顯。小提琴音色細膩、圓潤動聽，自然流暢，沒有刻意強調張力或對比，就讓音樂流瀉推進，而柯賴里獨特的旋律和巴洛克音樂的特質，就在這種清新自然的抒發中流淌進我的心靈之河。

        柯賴里身為著名的小提琴演奏家，其教學和譜寫的作品，對小提琴演奏史發揮過一定的影響。「不朽的小提琴家」書中的小提琴演奏系譜就是從他開始敘述的。聽這些充滿歷史風味的作品，彷彿讓人回到巴洛克那個充滿異國風味和裝飾繁複卻合諧的世界。和巴哈莊嚴超俗的小提琴曲不同，也和莫札特靈性洋溢的小提琴風格不同，柯賴里的小提琴奏鳴曲在複音音樂中多了些抒情悠揚的情思，有種不明顯卻始終存在的淡淡憂傷氛圍，透過音樂讓我駐足聆聽，若有所悟。這兩張唱片我雖然不常聆聽，但每次聽來都讓我心緒格外澄清，除了佛利亞主題變奏曲之外，此曲深入人心的感人力道，讓我每每不能自己。這是觸動心靈的樂章，就留待日後再次揭開此曲的神祕力量吧。

        找不到Grumiaux的版本，只好用Szeryng 代替，演出Corelli's "La Folia" Sonata

唱片回顧--Goldberg Variations的不同玩法

        原本為催眠曲的巴哈郭德堡變奏曲，經由鋼琴怪才顧爾德的創意巧思，讓此曲變為巴哈鍵盤曲中最受歡迎的曲子之一。手邊有十幾種版本，日後有空再陸續介紹。今天先談談除了鋼琴、大鍵琴以外的其他玩法。這是我最喜歡的兩種改編版本。一種是Dmitry Sitkovetsky指揮NES室內樂團的絃樂改編版本，1993年的錄音；另一種是Dmitry Sitkovetsky改編的弦樂三重奏版本，分別由 Sitkovetsky、Caussé、麥斯基演出，錄於1984年。按照錄音時間來說，三重奏版本早於管弦樂版本。但我聆聽的順序卻是先接觸絃樂版本，再聆聽三重奏版本。也因此更喜歡弦樂版本豐厚鮮潤的錄音和表現形式。

        絃樂改編版本的郭德堡變奏曲，當初聆聽時真是大為震撼。從鋼琴獨角秀的變奏表演，變成室內弦樂團的整團演出。在聲音的表現細緻度上以及音樂豐厚溫潤的特質，遠超過鋼琴的表現。音樂頓時變得立體有層次，搭配弦樂的旋律表現特質，讓巴哈此曲煥發出更細膩流暢的聲音音場。而且此版本的演出格外鮮活生動，讓此曲的性格更為鮮明，也在維持巴洛克音樂之特質和創造現代感之間達到平衡。雖說Dmitry Sitkovetsky改編此曲的精神受顧爾德影響，但透過弦樂團的演出，間接沖淡了顧爾德新奇創意的效果，讓此曲更加平易近人。這是融合生動鮮活的推進力以及抒情優美的變奏樂段為一體的郭德堡。替此曲的改編世界開出了一個寬闊的天地。

        更早的弦樂三重奏版本，我稍晚才購入，為的是聆聽郭德堡另一種可能。三種樂器的演奏，自然比不上整個室內樂團的豐厚音響。但是不同聲部之間的對話和呼應，卻更為細膩，讓聽者的聆聽焦點更為集中，是此改編版本的長處。就音樂的表現而言，三重奏的演出強調的是均衡細緻，對變奏曲的情感刻畫更為深入，屬於吟唱歌詠的抒情類型，和弦樂的版本以鮮活躍動的獨特驅力十分不同，也因此這兩種改編版本雖說都出於Sitkovetsky之手，但卻呈現出大異其趣的音樂風貌。就我個人而言，受先入為主的影響更喜歡弦樂團的演出版本。
    最近麥斯基又和不同的提琴家重新灌錄此變奏曲新的三重奏版本，我就沒有搶進嘗鮮了。而近期也出現以豎琴演奏的郭德堡，可見此變奏曲本身就充滿新的變奏可能，新的玩法肯定在未來仍會層出不窮，相信會讓喜好此變奏曲的樂友充滿探險的驚喜。

       以下聽的是郭德堡變奏曲Aria，改編為 strings and basso continuo之版

   以下聽的是郭德堡變奏曲1至8變奏

   以下聽的是全曲版，Transcription for Strings by Dmitry Sitkovetsky / NES Chamber Orchestra

一則美麗的傳說

        談到電影紅色小提琴，剛好之前回南部老家時拍了當時觀賞的票根，順便放上部落格，作為這部電影撼動我心靈的紀念。

        電影結束後，我就找來電影原聲帶聆聽溫習，因為這是少數讓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電影音樂。當時畢業後在一女中實習，實習時的同學兼同事介紹我看。記得是金馬影展的閉幕片，看完後觀眾熱烈地鼓掌，就像聆聽一場激動人心的音樂會。我則被優美動聽精采至極的音樂深深打動。在這部以小提琴為主角的電影中，從紅色小提琴誕生於製琴師融合期待與傷痛的雙手開始，就註定此提琴不平凡的旅程。跨越三百多年的輾轉流浪，歷經數個國家的空間遞遷，交織在此非凡提琴的血色紋路間，竟也是人世間愛、恨、嗔、癡的凝聚，死亡的陰影、天才的光芒與夭折、誘惑與情慾的撩撥、政治打壓的無聲禁令，幾乎每一段故事背後，都讓提琴的血色煥發出異樣的陰暗力量，世間形形色色的不幸與意外，一再地塗抹在提琴的紋質間。彷彿背負黑暗的詛咒，偉大的提琴在人世間的浮沉起伏間留下孤獨的聲影。電影中的提琴音樂，就在配樂家John Corigliano的樂思流衍間盪漾出一幅淒惻難解的抒情樂章。搭配當時俊男演奏家Joshua Bell的優美琴音，讓這則美麗又淒涼的傳說畫下入木三分的感人力道。這是我少數在觀賞電影的同時就暗中決定要購買原聲帶的電影之一。也是我可以隨時從腦海中喚起再現的電影音樂之一。作為電影中的主題，小提琴的音樂在電影中時而細細傾訴，以略帶感傷的口吻讓聽者被拋入這則淒美的傳說；時而激昂舞動，藉超絕不凡的身影發洩狂野叛逆不受羇勒的即興天才；時而哀傷不語，彷彿遁入回憶看盡風霜的行腳僧。音樂本身就是紅色小提琴命運的寫照。而原聲帶中收錄十七分鐘的演奏大曲：Chaconne For Violin And Orchestra，更是超越一般電影原聲帶的格局而讓音樂更具有藝術價值，此曲因而可列入音樂會演奏的曲目而登入經典音樂欣賞的殿堂。對我而言，這則小提琴所描繪出的美麗傳說，將永遠在我音樂版圖中佔有一席之地。

        以下聽的是紅色小提琴Anna's Theme

   以下是紅色小提琴中與Kaspar Weiss有關的影片段落

   以下是紅色小提琴Pope's Concert中的炫技段落

清境之旅

        這幾天不在台北，在清境。

        早上從旅館的窗台眺望，遠方藍天白雲，搭配攢聚奔會的山巒起伏，點綴其間的民宅村落、隱約彎曲的車道、無人跡之處湍急的瀑布自在傾洩，還有隨處可聞的鳥聲，空氣中鮮潔的氣息，不時飛舞而過的蟲影。我和妻子在清境，迎接第二個早晨，格外亮麗的早晨，卻也是告別的早晨。前一天的早晨還有些許山間的雲霧未散，但隔了一天，即將賦歸的一天，湛藍的天空沁出幾縷雲朵，讓人印象鮮明的藍天。透過新聞，昨日午後的台北閃電暴雨，這個即將返回的台北，是否還被躁熱潮溼的雷雨襲擊？昨天的午後，於步道漫行的我倆，稍稍感受到清境山間瞬即變色的氣候。水氣乘著雲霧而來，溢成一片細緻的雨霧，不大不小，恰到好處，浸潤山間一早而來的清朗。踏著微雨走下步道的盡頭，不知不覺間雨霧消失，重現一片清朗嫩綠。眺望遠方發現一抹彩虹，隱約可辨，隨即消散。怎知此時的台北正被午後雷雨襲擊。

        轉乘的高鐵到了台北，在捷運的轉接處，才發現台北的天空似曾相識，竟也是清境整個上午烙印在我的那片藍天白雲。只是相似的天空下，不同的繁忙生活、不同的衣著、臉孔穿梭在身旁。這個我曾經暫時拋離的生活，又即將返回的生活。兩天多的離群悠遊，逐漸移入記憶，變成回憶中的往事。目前唯一可以連結這段記憶的，除了相機中的照片、車票門票票根、被太陽紋身略帶痛感的皮膚之外，只有這近似的藍天白雲。

        在清境的遊覽旅途中，我和妻子印象最深刻的，不是綠草如茵羊群自在覓食咀嚼的畫面，不是平眺俯視，浮雲繚繞眾山，呈現在眼界盡頭之美景，也不是山間倏忽而來又倏忽而去的那場小雨，而是隨處可見的飛舞大軍，無處不在的黑點生物—蒼蠅。在旅館，在簡餐店，在遊客中心的攤販區，在大家最熟悉的便利商店，都充滿了此生物成群飛舞的身影。原本以為美如圖畫的青青草原，羊群自由穿梭的草地上，這讓人不舒服的場景會稍微淡化。怎知伴隨羊群活動的足跡，此生物更是群聚蜂擁，隨時蟻附，讓人咋舌。撫摸到羊隻蜷曲之毛的真實觸感不似想像中舒服，不似羊毛衣物般地輕柔，而是更為硬質的觸感，唯有小羊雛的毛質更接近印象中輕柔的觸覺。但這硬質感正是真實羊毛的觸感。除了羊群自由漫步於草原、步道與遊客之間，隨處可見的排泄物也是草原上略為煞風景的存在(對羊群而言，反而人才是闖入其生活空間的異物，因此排泄物就不足為奇了)。不過在這種真實接觸的體驗後，原先片面的、平板的想像就此修正。原先因距離而形成的美感想像，無形中摻雜入毫無美感可言的真實感受。之前從媒體、圖像、旅遊書籍等訊息獲得的清境美景，重新書寫塗抹了不同的向度，重新讓我衡量圖像複製與真實體驗之間的美感差別(這剛好呼應了我帶去隨性漫讀的美學小冊中的一章討論)。雖然青青草原的美景稍微幻滅，但身處自然之間的灝氣變化與仰觀俯察的身體吐納，卻是此行中收穫最大的。在這種移步換景的體驗中，我感受到了近似於古人結廬山居的悠然步伐，雖然，身處現代匆忙競爭的壓迫感中，實在很難完全超塵出世，傲嘯人外。但我盡量朝向陶淵明所領悟到的「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的心境修養之功，盡量在紅塵濁世中藉藝術的漬染以陶養安定躁動不平之心靈。但這樣的陶養還是偶爾需要一兩次遠離城市，遁入鄉間山林的體驗，才擁有在大城市持續自我安居的定力。此次兩天左右的清境之旅，我們除了漫遊大眾行程外，也刻意尋找導覽地圖中的步道，作深度之旅。可惜的是，幾條步道的實際標示不清，讓人在漫遊的行程中不時懷著迷路之恐懼，是美中不足之處。所幸隨處問路，也順利走完這些鮮少遇到其他旅客的步道之旅。三天的清境之旅，第一天下午的輕霧山嵐，第二天的微雨、光影交錯，第三天的清朗明亮，讓人領會此地不同面貌之景致。隨著旅程結束印象依次遁入回憶，在此以簡略的書寫，留下浮光掠影，為我的部落格潤色一筆。

        也許多年後某個格外鮮亮的藍天白雲之日，在台北盆地，或在未知之處，我會突然湧起對清境的回憶。屆時，此段潛藏於記憶中的旅程，會再次浮現。

來自歷史的聲音

        小提琴名琴的錄音，在此之前大都只能以詳盡的解說搭配印刷精美的圖片來作介紹，但隨著DVD的普及和製作成本的降低，原先二維平面的侷限遂被打破，透過影像呈現出小提琴的細部特寫，從正面到背面，從指板到共鳴室，一把流傳二、三百年甚或更久的名琴，得以在愛樂者眼前褪去神祕色彩，除了親耳聆聽歷史的聲音，也能清晰捕捉歷史的色澤和痕跡。此張專輯以物超所值的CD&DVD雙重收錄的方式，為歷史名琴留下精采的影音紀錄。

        在這張專輯之前，我沒聽過加拿大新生代小提琴家艾尼斯（James Ehnes,1976- ）的姓名。對於古典樂界的新星，我沒有積極認識的興趣。但透過此張專輯認識到這位2008年獲得美國Grammy和英國Gramophone大獎的新秀，也算是遲來的接觸。此張專輯兼顧聆賞的樂趣和研究小提琴製琴名家的深度。艾尼斯針對收藏家富爾頓（David Fulton）所收藏的九把小提琴和三把中提琴，挑選能彰顯提琴音色表現的曲目—又都是著名的小提琴小品—一一演奏錄音，更在這些小品後以九把提琴輪流演奏布魯赫「蘇格蘭幻想曲」中的一段旋律和以三把中提琴演奏白遼士「哈洛德在義大利」的旋律，兩首曲子都不長，約一分鐘左右，但都是測試音響和自己聽力的良好訓練。DVD的部份除了上述CD錄音的實際影像之外，還搭配各把名琴的近距離影像和艾尼斯及富爾頓的介紹訪談，內容相當豐富。對於喜愛提琴的樂友，就會像我一樣守不住荷包。

        這些著名的小提琴小品，艾尼斯的演出相當清新自然，不刻意強調音樂的對比和張力，演奏起來自然舒暢，表現出淡雅流暢的風格。是一張可以放鬆聆聽的提琴小品集。當然如果想深入研究比較不同提琴的音色表現之差別，也可以專注聆聽，想必獲益更深。而透過影像細部觀察這些名琴的手工、顏色、背板紋路，讓人讚嘆製琴師鬼斧神工的技藝。而斯人已杳，遺物猶在，怎不讓人興起物換星移之情。這些名琴，幾乎都有名字，這是製琴師的暱稱還是收藏者的印記，我不得而知。但琴之有名，正如人之有名，哪些名得以留存，恐怕在當時無人能解答。如今歷史的印痕尚存，且能跨越幾百年間的變動，重新在演奏家的手中發出聲音(其中有幾把未曾錄過音)，過去與現在的疊合，讓人感嘆人的渺小脆弱。不知不覺間我聯想到過往看過且十分喜歡的電影—紅色小提琴。依附在名琴上的傳說和故事，總是說不盡的。對於此電影的回憶書寫，當在日後了。謹以此篇，作為邁向下一個百篇書寫之起始。

        以下聽的是James Ehnes Homage Teaser

   以下聽的是Suite populaire espagnole II: Antonio Stradivari, 1733 'Sassoon'

如歌的抒情小品

        在買入前一張巴克豪斯卡內基現場錄音唱片的同時，我也在架上看到此張大提琴專輯。古典部的店員刻意手寫一小張推薦說明，強調此張唱片中的大提琴會唱歌。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而且我也相當喜歡Grieg的抒情小曲--雖然大提琴的改編版本非常罕見--還是毫不猶豫將此張唱片帶回。有相當多的唱片都可以列入巧遇唱片的書寫中，不過我幾乎只針對每一次巧遇提出一張特別有意義的唱片加以分享，其他同時在旅程中帶回的唱片就放在架上，等候下一次的聆樂偶拾再介紹出場。但此張唱片破格登場，因為我聽了之後非常喜歡，迫不及待跟眾愛樂者分享。

        大提琴的曲目本就十分有限，動聽的大提琴專輯也不多。致力於開拓大提琴新曲目的演奏家，如麥斯基，其用心值得愛樂者支持，雖然他這些新開發曲目的專輯不一定獲得愛樂者青睞。此張專輯的女大提琴家Emmanuelle Bertrand我一無所知，這是我第一張她的專輯。經由此唱片，我又認識一位默默耕耘的藝術家和新曲目的大提琴改編作品。葛利格的鋼琴抒情小曲，經由演奏家的改編，以大提琴演奏出葛氏最擅長的抒情旋律，是再貼切也不過的詮釋。Bertrand的琴音不以厚重凝鍊為勝，也不過於耽溺抒情，而側重在優柔細致，清新淡雅的如歌風格，襯托這些抒情小品，如飄散於北國雪地的雪花，各自有其晶瑩秀雅的風味，和淺淺悠揚的清愁。如歌似幻，恰到好處。或許正該以輕鬆適意的心情聆聽葛利格的曲子，如淺嚐一酌微醺不醉的薄酒，不必期待有何深入心靈底層的撞擊，也不必追求如痴如醉的抒情深衷，只要讓清新淡雅又略帶憂愁的音樂盤旋心間，若有所感，似有所悟，又不必過於指實，這就是此張唱片所生發的心靈享受。如此，又多了一張可以反覆聆聽的大提琴音樂。

        以下聽的是Grieg Cello Sonata Opus 36 第二樂章，由Rostropovich 及Richter 演出

Backhaus卡內基實況錄音

        知道這張Backhaus1956年Carnegie Hall現場錄音唱片訊息，是在資深網友blue97的部落格中瀏覽到的一則介紹，對此錄音收錄貝多芬第二十九號奏鳴曲「Hammerklavier」十分有興趣，這是我最喜歡的貝多芬奏鳴曲之一。但是當時找了幾間唱片行，都沒有此演出的蹤影，雖然懸在心上，在逛唱片的過程中會稍微留意，但幾個月下來也始終無緣得見。前幾天在許昌大眾閑晃，除了坐在音響面前享受杜達美和阿格麗希演出的貝多芬三重協奏曲DVD，也瀏覽架上唱片，正讚歎此間唱片經營得相當用心，架上唱片相當齊全，就看到Profil專區放著巴克豪斯此張唱片，真是一次巧遇，讓我有幸收藏此張唱片。

        五十年代正是鍵盤獅王巴克豪斯的全盛期，此錄音收錄的月光和漢馬克拉維奏鳴曲正足以凸顯巴克豪斯驚人的力度和奔放淋漓的豪爽，雖然錄音難以盡如人意，但巴克豪斯光輝燦爛的音色仍清晰可聞，慢板樂章的演出格外瑩澈凝鍊，更讓人驚異的，是在明亮堅實的音色中內蘊綿綿不絕的活力，像暫時蟄伏卻充滿動力的狡兔。而快板樂章更兼容古典的結構與浪漫的縱逸，顯得自在奔放，如翱翔萬里之鷹隼，開展出舒卷自如之天地。漢馬克拉維奏鳴曲我最心折於Gilels的演出，巴克豪斯此版本雖達不到Gilels收放自如的技巧和深入著墨的精神內蘊，但也以高超脫俗的技巧，讓此曲臣服於其指下，令人讚嘆。補白的四首安可曲，分別演奏舒伯特即興曲、蕭邦練習曲、舒曼預言鳥、莫札特土耳其輪旋曲，精彩度不遜於上述兩首著名奏鳴曲。尤其以9分多鐘的舒伯特即興曲為安可曲，真是一大享受。在這些曲子中，巴克豪斯精純澄澈的音色和行雲流水的技巧，都賦予這些小曲生動鮮明的音樂靈魂，這是此張專輯最讓人難忘的意外驚喜。而Profil內圖文並茂的解說，更讓此唱片增添收藏之樂趣。

        以下聽的是Backhaus in Carnegie Hall 演奏的四首Encores

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

        在此次展覽中，會長的一幅字，抄錄晉朝畫家王微的一段話：「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畫寸眸之明」，其中「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之句似曾相識，且讓我駐足思索，有所觸動，故發文略誌之。

         該段文字引自王微「敘畫」一文，載錄於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跟此句相關的部份原文摘錄於下：「古人之作畫也，非以案城域，辨方州，標鎮阜，劃浸流，本乎形者融，靈而變動者心也。靈無所見，故所托不動，目有所極，故所見不周。於是乎以一管之筆，擬太虛之體，以判軀之狀，畫寸眸之明」。

        這裡討論的是繪畫的本質以及繪畫與事物形貌和自然天地之關係。繪畫作為傳形藝術，自然脫離不開對外在事物的描繪，但古人很早即認識到畫上所畫出的形體，其筆墨線條傳達的重心，不是線條本身描繪人物或事物的造型，而是透過線條所暗示傳達出的事物精神和人物靈韻。線條是固定有限的，而精神氣韻卻是無窮無盡的。繪畫的真精神，就在以可見的線條筆墨，點逗出豐富難言的氣韻生命力。線條愈是精簡凝鍊，可暗示的大化存在就愈豐富。一管之筆雖為形下之技藝所在，形上太虛之體卻可「擬」而現之。是以在古人的世界觀中，根本無形上形下之別，太虛之體正可由一管之筆所幻化、跡現而存在。所謂太虛，即是道、太極、天地、自然之別名，這種天地人道共存並生的生存圖像，對古人而言，是最親切真實的生命，不需質疑，即是即在，猶能藉藝術之經歷體現分享這種生存之基礎。於是乎，類似的說法也可移至不同的藝術領域：在文學方面，文字之書寫可以「照燭三才、煇麗萬有」(鍾嶸詩品)，在書法方面，可以「得造化之理」(張懷瓘議書)，在音樂方面，可以呈現「天地之和」（禮記樂記），藝術不僅僅只是形而下的技藝或玩物，而是溝通天地人道的媒介。於是一管之筆，就不限於畫家設色分布的一支墨（彩）筆，也不限於書法家濡染墨漬的一管毛筆，也不限於文學家構思泉湧的一支妙筆，更不限於音樂家譜寫音符的筆，而所擬的太虛之體，有偏於空間藝術的繪畫、書法，也有偏於時間藝術的文學、音樂，不同的藝術之間，都有值得追求的超乎具體形跡可循之上的精神氣韻，端賴於觀者、讀者或聽者如何感受這些藝術媒介背後的豐富意蘊。對於創作者而言，如何有感於天地萬物之形貌精神而激發創作意圖並付諸創作活動以成就藝術成品，所感者深，藝術之內涵也深；而對於審美者而言，如何培養自我善觀善感的審美心胸，以優游於各種不同境界的美，憑藉的是對生活生命所身處的世界之感受深淺，感受深者體會真切，感動也深；感受淺者自不覺有何美。感受力和審美力皆可經由對藝術汎觀博覽或具體創作而強化，而不同藝術的觸類旁通，更有助於感受力之細微區辨。於是所謂的「太虛」、「天地」、「道」，便在對形貌之外的精神、境界、情感特質的體會中真實地存在著，被現代人遺忘或拋棄的世界基礎，可以透過藝術重新招喚，再次聚顯在每一顆認真感動的審美心靈中。如是，古人所體會到的境界，就不再玄祕難解，而是真實可感的一種體驗。

唱片回顧--Furtwängler的魔彈射手

        韋伯歌劇「魔彈射手」是德國浪漫主義歌劇之濫觴，影響了後來偉大樂劇家華格納的作品。其歌劇序曲相當有名，屢次在音樂會被獨立演奏或收入著名管絃樂序曲的唱片中。我也是先聽序曲而喜歡上此齣歌劇。

        此歌劇的標準名演當推小克萊巴DG的優秀錄音，我先聽DG古典王國系列的歌劇選曲版，再聽Furtwängler此張全曲現場演出的錄音。此錄音是我接觸「魔彈射手」全曲版的唯一版本，對我有特殊的聆聽意義，1954年Salzburg的錄音聽起來竟然相當清晰，現場演出的真實聲響被保留在錄音中，比一般的歷史錄音更好。「魔彈射手」的故事牽涉到英雄比賽臨陣失常和出賣靈魂以爭取完美表現的情節，憑藉焠鍊萬無一失的魔彈以追求完美的誘惑，造成劇情的神秘感和魔幻情境的張力。透過韋伯高超的音樂塑景幻情之弦樂譜寫，讓人進入德國神秘的黑森林，融合陰謀陷害、魔鬼誘惑、真摯愛情和粗獷獵歌種種元素，滿足我喜好奇幻之想像需求。

        德國故事多有觸及到靈魂出賣等戲劇元素，眾所周知的歌德「浮士德」故事即為代表著作。韋伯此歌劇也牽涉到類似的細節，但較偏於鄉野奇譚而非歌德故事中知識分子的致命誘惑。這或許是德國此一民族喜歡思考關於靈魂與喪失靈魂之問題的反映。Furtwängler指揮的這個版本，不需要過度分析，這樣的劇目和表現，自然為Furtwängler所擅長，透過其詮釋的「魔彈射手」，深入呈現德國音樂之氣質，也讓韋伯音樂中的陰暗色調和緊張趨力詳盡地表現出來，讓人陶醉在這既粗獷又渾厚的德國之音。幾位聲樂家我不太熟悉，但其表現可圈可點，讓人印象深刻。而維也納愛樂的號角聲讓人難以忘懷，是我最喜歡的部份。可惜現場的咳嗽聲太過激烈，聽起來像是流感的高峰期，不停歇的咳嗽聲似乎要和樂團聲爭勝，這也是現場錄音難以迴避的聲音場。

        以下聽的是Furtwängler 1944年指揮柏林愛樂演奏韋伯魔彈射手序曲

唱片回顧--霍倫斯坦的布拉姆斯

        我在「音樂雜憶」的分類欄內記錄了大學時期聆聽古典音樂以「音樂大師」此套CD書的導聆進入古典世界，卻還沒有介紹任何一張此系列的唱片。其原因有二，當時此系列的唱片都放在南部，書寫雜憶的時候手邊沒有任何一張，只能借用網路上找得到的圖片，偏偏可用的圖片相當稀少。此外，當我對古典音樂更深入接觸了解，知道此系列的唱片並非知名指揮家指揮知名樂團或知名演奏家的演出(即使有也是少數)，遂逐漸疏遠此系列的唱片。最後幾期甚至有好幾張唱片沒有拆封聆聽。但是前面幾期的唱片，倒是認真地聆聽，尤其此張霍倫斯坦(Jascha Horenstein)指揮的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是我最喜歡的演出之一。如今重新回顧，也要給這些唱片一個身份，才對得起曾經聆聽的回憶。

        說實在，布拉姆斯交響曲全集的名盤何其多，也輪不到霍倫斯坦此張唱片出頭。但這裡的演出是我最早接觸布拉姆斯音樂的起點，從此之後我更加喜歡老布在看似厚重難親近的樂曲風格中內蘊細膩深邃情思的音樂風格，在反覆聆聽布拉姆斯的任何曲目後深深感動於這一顆豐富易感卻難被理解的心靈。也因此，我會在部落格書寫中慢慢咀嚼布拉姆斯音樂之美。

        霍倫斯坦此處的詮釋，架構層次鮮明，樂曲發展和樂團演出的層次相當清楚，錄音出奇的好。所呈現的音樂是不帶修飾的(不像五大廠修飾過的聲音)鮮活感，雖然樂團難以和一流樂團相比，但霍倫斯坦還是詮釋出清晰分明的結構和鮮明的音樂發展，在穩健的帶領下讓音樂的高潮在最後一樂章爆發出來，讓人被音樂懾服，被布拉姆斯征服。約略做了比較，雖然我手邊的布一有將近三十個版本，難以盡聽，只待日後再逐步分享。和約夫姆（Jochum）的EMI版相比，約夫姆的流暢性和以精神帶領音樂的內涵噴薄欲出，一氣呵成，錄音清晰度差了不少，但仍能感受一股白熱化的精神意志。相比之下，霍倫斯坦的演出就更內斂理性，將音樂的情感隱藏期間。而朱里尼（Giulini）DG版的晚年錄音，則以慢速的內涵探索呈現出布拉姆斯內斂深厚的精神境界，是朱里尼晚年開出的新境界，音樂發展綿密細緻，內涵境界深邃動人，但較偏於陰柔氣質。一般初聽此曲的愛樂者或許不會喜歡，但我卻深受感動，屬於特殊品味且耐聽的布拉姆斯。相比之下，霍倫斯坦的詮釋則在終樂章更顯得激烈淋漓，充滿驅迫的內在動力和雄健的氣魄。也讓人心旌搖曳，印象深刻。布拉姆斯的交響曲名演眾多，各有特色，霍倫斯坦的詮釋或許不會吸引愛樂者的注意，但此版讓我對布拉姆斯的內心世界開了一扇窗，對我有難以言喻的感情意義，值得書寫一筆。

        以下聽的是Horenstein指揮倫敦交響樂團演奏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第二樂章，1962年

Youra Guller蕭邦錄音新出土

        這張傳奇女鋼琴家尤拉菊勒（Youra Guller,1895-1980）的唱片，在博客來看到的發行日期為5月25日，不過博客來的進貨時間都稍晚，判斷發行時間應該更早。當天碰巧在網站看到，不過顯示已搶購一空，讓我相當失望。心想怎麼運氣如此不濟，好片都失之交臂。一兩天後不死心再上去碰碰運氣，沒想到竟然有三四張的存貨，馬上下單，這也算是一種特殊的緣分吧。

        在我最近購入的唱片中，此張是我迫不及待想一聽究竟的一張。唱片由瑞士Doron公司發行，錄音時間為1956年。算我手邊菊勒的錄音年代較早的。這是內斂高貴的蕭邦演出，菊勒對音樂的特殊感知就表現在與眾不同的蕭邦形象：既不是流利華麗也不是故作濫情呻吟的蕭邦。其指下的蕭邦，既詩意又誠懇，每一個音符都不輕易帶過，蘊含深意，是適合細細品味的好音樂。馬祖卡舞曲不遷就於一般對舞曲的片面認知，而凸顯出舞曲音樂間的內涵意致。夜曲則不像阿勞那般深入剖析挖掘底層，而在悠然發抒的細膩中保有深層的感人情韻，雅致又抒情，瑩澈又秀麗，不是一般鋼琴家所能達致的境界。自然發抒而不矯情，溫潤優雅而細緻動人，是發自內心的蕭邦詮釋。

        以下聽的是Youra Guller 演奏蕭邦 Mazurka No. 13 in A minor, op. 17 No. 4

   以下聽的是Youra Guller演奏蕭邦 Nocturne in D flat major Op. 27 No. 2

唱片回顧--小克萊巴指揮波希米亞人

        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7）的歌劇波希米亞人（La Bohème）是我除莫札特歌劇外最喜歡的歌劇作品，也是我少數購買的全曲演奏版本的歌劇。喜歡上此歌劇除了著名的詠嘆調「妳那冰冷的小手」和「我的名字叫咪咪」讓人百聽不厭外，此歌劇所描寫的藝術家人物們—詩人、畫家、哲學家、音樂家，剛好都是我從大學求學生涯至今，最喜歡接觸閱讀或聆聽的領域。此劇的劇情正符合我血液裡藝術家的氣質。而患難貧賤中的朋友相濡以沫的溫暖，以及寒冬裡感人的戀人戀情以及誤會、死別，都是讓當時身為窮學生並單身的我，特別神往的一個世界。

        普契尼的歌劇風格受威爾第（Giuseppe Verdi,1813-1911）影響，旋律較為動聽優美，但意涵深度不如威爾第。不過普契尼仍有其特殊細膩的音樂風格，來表現歌劇中的悲劇情感。此歌劇融合清新自然的友朋情誼，以及苦中作樂的熱鬧歡樂，並包含抒情優美的定情場景：蠟燭熄滅後的距離拉近，黑暗中的碰觸，溫暖的掌心與冰冷的小手，月光下的定情互許。這是詩意的畫面，非世俗的場景，卻又合情合理，反映小人物的悲歡離合。戀人之間的誤會與分別，再次見面時已永隔天人。劇情簡單卻具有直指人心的力量，暗中點出命定的無情讓人無以迴避。

        小克萊巴的這個版本是我兩個全曲版之一的現場錄音版本。為1981年9月15日本東京的演出。至少從極為簡略的演出訊息中可以得知。此版可能也是海盜版小廠錄音，在國際版大廠錄音並沒有看到小克萊巴指揮演出此歌劇的錄音資料，即使有我也孤陋寡聞。就演出來說，錄音效果並不佳，樂團的伴奏沒有很好地被錄下，但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但歌者的歌聲就十分清楚。但現場錄音最珍貴的體驗，就是觀眾參與的回應完整地呈現，讓人彷彿也參與此盛會，有一種現場演出的魔力充盈其中。這是當初着迷於小克萊巴的魅力而因緣際會買到的收藏之一，我對歌劇錄音雖沒有深入研究與比較，但仍相當享受此錄音所帶給我的審美感動。演唱Rodoflo的Dvorsky入木三分的深情詮釋，而Freni演的Mimi，也相當細膩動人，都博得觀眾滿堂掌聲。光聽「妳那冰冷的小手」和「我的名字叫咪咪」此兩曲，就值回票價了。

        以下聽的是小克萊巴指揮，Peter Dvorsky 演唱的La Boheme - Che gelida manina(你那冰冷的小手)

過往的音樂會票根(下)

        最近計畫讀書會剛好閱讀西方著名漢學家宇文所安（Stephen Owen）所寫的文學批評名著「追憶」（Remembrances），其中第四章「斷片」，談引起回憶的「碎片」，在追憶的過程中起著引路方向標之作用。對追憶者而言，此過去遺留下的碎片，其意義、魅力和價值並不在其本身，而指向了過往世界蘊含各種曾經存在的可能和事件周圍的空間，這失落的一切可以藉由此斷片獲得掌握之可能。對我而言，過往聆樂足跡所留下的星星點點，正依附在這些票根上。我大可以憑著票根的訊息，重新喚起過往回憶，再次感受這些演出的震撼。但是聲音飄散在虛空中，虛空被拋入遺忘的深淵，不復存在。聲音相對於視覺的影像、文字，更難完整地保留於回憶之中。我只能望著這些演奏名家的資訊，提醒自己還曾經與之有過美的邂逅。對於橫阻在這些過往遺跡的斷片與當下追憶的努力之間的鴻溝，我永遠跨越不了。就宇文所安的體會，過往的遺跡如赤壁戰場被杜牧撿拾磨洗的斷戟，或李賀於長平古戰場發現的帶血漬的箭頭，都還具有讓這些詩人跨越歷史鴻溝的引路作用，讓杜牧得以針對歷史之定論發出質疑的空間，也讓李賀憑藉箭頭的血漬想像被殺戮之餓鬼徘徊不去之景象。但是宇文所安所沒有點出的是：這些詩人之所以能讓斷片發揮引路之作用，因為還有其他意義支援系統提供追憶重塑所需的材料、景象、事件，讓詩人得以施展超出常人的敏銳想像力，用文字重新書寫追憶的行為和追憶內容。但對我而言，當下的演出結束後演出就此消失，即使我動用有關這些演奏名家的演出風格之類的支援訊息，所寫出來的音樂追憶，也不是當時現場演出的真實聲音。斷片就此埋葬了依附在斷片之間的聆樂體驗，斷片的歷史縱深就此消失，只有某些訊息得以傳達：曾經，我的生命與這些演出聲音有過交會。對我而言，這些斷片就是標註我過往聆樂之旅的風景題簽，只對我有意義，模糊的意義。但有趣的是，早在我讀此書之前，我開始書寫部落格的文章，就一直體驗著追憶某些斷片、事件、情緒的歷程，也間接思索著有關追憶、回憶、記憶之類的問題，觸及到過往與當下之間的距離和並在之可能，如何在書寫中再現某些感動的痕跡，如何讓追憶的行為不僅僅是我個人往日情懷的印拓。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無形中一直書寫著回憶，也製造新的回憶讓日後追憶。更時時保留某些時刻的聆樂感受，待書寫時再次喚起，轉化成文字。記憶、回憶、追憶、再現的書寫也成為我部落格生活中的身體基礎。

臨池偶記

        近來為了補強楷書，我花了不少時間再次練習楷書，不過跟一開始練習的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不同，此次我集中心力練習褚遂良「雁塔聖教序」，兩家書風不同，書寫重點也不同。歐陽詢以結構嚴謹，氣度森然為特質，一筆一畫一絲不苟。想當初我完全沒書法底子時，從大學時代練習書法開始(國小寫過但不算書法)，受當時潮流影響，便以九成宮為楷書入手(實際上初學者不見得要從楷書入手，此點日後再談)。當時可是吃足了苦頭。光是第一個字「九」的彎鉤，我就足足練了好幾個星期才稍微像樣。而當時入手寫字便要求自己不要枕腕、提腕而直接懸腕，更是痛苦的經歷，寫不到幾字就手痠發抖。但成年人學書法較兒童學的好處就是更有定性，更能自我督促要求，更具自省的批判力。於是持續書寫練習，大概半年後，手比較不抖了。而楷書也稍微有個樣子。

        現在想來，也虧當初不辭辛苦，靠著一股不輕易被打倒的毅力，才能克服這最初最枯燥也最辛苦的關口。如今也都習慣懸腕寫字，即使是小字，只要不是蠅頭小楷，也都懸腕書寫。對我而言，懸腕的訓練是永無止境的，因為訓練的是將全身的力量換位移到筆尖。有時候從習慣的筆換到不同的筆，甚或是鋒更長的筆，便要重新適應訓練起。因此有一陣子我刻意挑戰長鋒羊毫，最軟最難控制的筆，要花更多的心力和練習才能適應。但如果能適應就代表筆力的訓練達到不同的層次。對我而言，縱使字形如何優美，但若線條本身虛浮無力，還是比不上有生命力的線條--即使造型不美。懸腕只是讓這種施力訓練持續內化，成為一種書寫習慣的基本要求。更別說還有更基本的工夫--劃線條，更是不能輕忽。

        褚遂良「雁塔聖教序」，和歐陽詢莊嚴堂皇的字相比，更多了流媚動人的姿態，但其實褚字在姿態優美中蘊含堅毅剛挺的內質，則容易被人忽略。若筆力弱的人來寫，這種柔中寓剛的特質便難以彰顯。而有了行草書的基礎再回頭寫楷書，則更容易呈現出褚書風趣動人之一面。即使重寫歐體，也不會讓歐體過於板滯僵硬。因此有行草書的基礎再來寫楷書，楷書的線條更自然生動，絕對跟專力於楷書的學習者之線條不同。正如同行草寫多了，過於縱逸狂放，如果沒有篆隸的訓練，就會虛浮無根。練習行草一陣子再筆寫篆書，就會發現原先懸腕寫一小時手都不會酸，但寫篆書寫不到幾分鐘就開始無力，證明篆書對於基本功的鍛鍊，還是有一定的功效。而有篆隸訓練再回頭寫行草，行草就會更沉穩有力，而不只是連綿漂浮而已。因此各體書的搭配練習，實屬必要。不見得要花三四年的時間先專精一體，再練另一體。實際上，在懸腕練習一兩年後，就可以慢慢拓展練習他體，有一定心得後再加入另一體。到最後基本上可以同時寫篆、隸、楷、行草。如果勤奮的話，不用十年的時間，各體就會有一定的基礎和水準了(我是屬於有時勤奮有時疏懶的類型)。當然，在學習過程中，可以根據學者個人的體會和喜好，將其中一種或兩種字體變成自己更有心得的字體。自然花費在此體的工夫會超過他體。但他體也會在這種穿插練習中逐步獲得提升。這種練習法，不適用於急切求名的學習者(急切求名的學習者，不需要會篆隸也可以專研行草而獲致聲名)，但卻是經營書藝以及讓書法陪伴一生的路徑。透過各體書的參照體會，絕對會有豐富的美感體會，雖然辛苦了些，但只要能過這關，就海闊天空，可以一窺書法藝術堂奧之門。雖然，這還只是最外面的一道門。不過日積月累的臨池訓練，除了訓練技巧和眼界，無形中個人心性更形沉穩，個人的藝術品味也隨之提升，有諸中形於外，也會有不同流俗之氣質。這種個人身心的轉變，不需強求自然會有潛移默化之效，但這也非我練習書法之目的。對我而言，濡染翰墨只是個人自我情緒、思想發抒的一種成果，就像文字書寫，都代表個人生命不同階段的秩序成長之印記。在練習和臨賞過程中培養拓寬美的體認，書寫美之感受，期盼作品對觀者有所感染，斯為足矣。

唱片回顧--風衣版小克萊巴

        小克萊巴1978年美國芝加哥初演的現場錄音，收錄貝五和舒伯特第三號交響曲，樂團為芝加哥交響樂團。此兩首曲目已有DG大花版的錄音版本，此張錄音之價值自然難與匹敵。但這份錄音珍貴之處在於這是小克萊巴的現場錄音。當初為何會購入曲目相同的唱片，也許是衝著小克萊巴的唱片之罕見，在韻順的架上一見即不放手。帶回來後卻不常聽，也不曾仔細比較其不同。畢竟聽慣了DG的經典版本，對現場錄音的錄音品質總是持保留態度。

        但所謂的經典，或許正該在與聽眾互動的現場表現中得到更深入的焠鍊與考驗，方能重新書寫經典的定義。此張風衣版唱片，就錄音上自然難以與DG版本細節畢現相提並論，而且部份段落有右聲道不平衡的瑕疵現象。就樂團的表現來說，芝加哥交響樂團也比不上維也納愛樂的豐潤飽滿。整體來說，DG版的錄音以細節清晰、錄音完美、音樂飽滿生動，樂團表現合奏完美穩佔上風，但風衣版唱片多了現場錄音的真實感受，而就音樂的表現上，更為緊湊，充分發揮小克萊巴人來瘋的精神，貝五的每一樂章的演奏時間都比錄音版本短，而所描繪的貝多芬形象不如DG版那般昂揚正面，振奮飛揚，堂皇暢快，反而在此面向中隱隱流露出某些更深入的情思。多了些戲劇張力的晦暗色調，而不是光亮飽滿的形象，但卻更有酣暢淋漓的快感。簡言之，DG版形神兼備，而風衣版貝五卻是神浮於形。會有這樣的印象差異，或許跟錄音品質以及樂團水準有關，但聽來的感受就是不同。DG的錄音演出本身即是完美，而風衣版的現場卻在不完美中具有另一種美的感染力。

        以下聽的是小克萊巴指揮維也納愛樂，演奏Schubert Symphony No.3

唱片回顧--風衣版霍洛維茲

        風衣版唱片收藏中，最常聽的鋼琴曲是霍洛維茲此兩張1985年米蘭史卡拉的錄音。兩場現場演出雖有部份曲目重複，但都是霍洛維茲最拿手的曲目，我也是透過這兩張唱片喜愛上霍洛維茲這位鋼琴家，尤其是他晚年的演奏。我認為霍洛維茲晚年的鋼琴音樂達到超凡絕俗的意境，相對於早年的白熱化炫技，我更喜歡他晚年的演出。

        當然，對於一位八十多歲的老人，不能再以技巧來要求他的演出表現。但也正因為霍洛維茲早年超技炫目的驚人技巧所奠定的基礎，晚年的演出雖多所錯音，但卻也能逼出暢快淋漓的表現，讓人嘆為觀止。在這些曲目中，霍洛維茲呈現出幾種不同的面貌，古典時期的作品如Scarlatti、Mozart、Schubert，他以堅實飽滿的清亮音色傳達出作品中的均衡、細緻的品味，帶有返老還童、反璞歸真的意境，且充滿讓人回味不已的情韻。而浪漫派的作品如Chopin、Liszt，則帶出音樂中的激情浪漫，酣暢適意，自在發抒，雖部份樂段技巧略有瑕疵，但整體而言也能兼顧到這些曲子所需要的力度和張力表現，觸鍵扎實渾厚，但又多了些觀照的睿智，因此其指尖下的琴音音色更繽紛多彩，更精純凝鍊，讓這些浪漫曲風隱然多了人生歷練智慧的觀照，而不流於片面的技巧或濫情的展現，使其音樂的意境超出其他演奏家的演出。幾乎每一顆音符，聽起來都蘊含無窮的深意，這是霍洛維茲晚年所開拓的鋼琴新境。正是透過霍洛維茲的詮釋，我才深深喜愛上蕭邦的Ballade No.1,Op23，和李斯特的Sonetto 104 del Petrarca這兩首曲子。

        現場演出中觀眾在樂曲之間忘情地鼓掌，有些曲子甚至音符尚未結束掌聲已然爆出。我想我如果也有幸在現場聆聽，也會興奮地鼓掌忘情地高喊，這是我聽過現場演出的錄音中，觀眾投入最激烈的掌聲與最激動呼喊的一場。當然五大廠還發行不少霍洛維茲的現場音樂會，應該都是愛樂者架上的蒐藏。不過我最常聽的還是這兩張。

        以下聽的是Horowitz 演奏 Liszt's Sonetto 104 del Petrarca，〈第104號佩脫拉克十四行詩〉取自《巡禮之年第二年－義大利》

過往的音樂會票根(中)

         這三場演出我完全沒有印象，在翻閱相本翻拍票根的同時，我看到這幾張票根，不由得發出驚呼：原來我聽過慕洛娃的演出、原來我聽過阿胥肯納吉的演出，原來我聽過奧斯陸愛樂的演出。每一張都是驚喜，任憑我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起這些演出的細節。我只有「在大學時期瘋狂聽古典音樂」而且「曾經聽過很多名家演出」的微薄印象，究竟聽了哪些名家，只有有幸留在相本中的這些票根可以證明。當然，如果不是結結實實地黏貼在相簿中，我真要懷疑這些票根是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會發生這樣的失憶斷層，大約和其後一年八個月的軍旅生活對美感之摧殘以及之後考碩士班讀碩士班耗費腦力有關。而在這些流逝的時間中，我幾乎沒有再聽現場演奏，直到今年聽的紀新獨奏會，才讓這段現場聆音之圖景，能繼續拼湊下去。不過我還記得之前也特別注意楊頌士這位在當時算新秀的指揮家，後來買唱片也會稍微留意他的錄音，我想這是我當時會想聽他指揮奧斯陸愛樂的原因。而我在當時也買了不少挪威鋼琴家安斯涅的錄音，兩人搭配演出，更會吸引我掏錢。而阿胥肯納吉，是我最早接觸的鋼琴家之一，雖然後來對其演奏不感興趣，也少買他的唱片，但願意聽他的獨奏會，也合乎當時的聆樂經驗。至於慕洛娃，我並沒有特別追逐蒐集她的演出，我想當時只是想體驗提琴名家的現場魅力，作為擴充聆樂體驗的一道風景，才會購票入場。願意掏錢聆聽現場演出的理由千百種，雖然奢侈了些，即使多年之後不復記憶，但我想過往的當下，必定也有若干的感動和體悟，無形中積澱在我腦海，成為我美感鑑賞力的泉源。就像曾經臨過的古人碑帖，即使無法背臨，但對於我目前的書法功夫，還是有漸染影響之效。如是，聽過、寫過的痕跡，必不能輕易抹去。這些體驗，潛藏在我的身體感知中，構成我生命中的一部份。遺忘雖能奪走清晰的記憶，但此種身體感是永遠奪不走的。

唱片回顧--風衣版波里尼

        此次北上順便帶了幾張舊藏的「風衣版」唱片，當時蒐集的風衣版唱片，以小克萊巴和波里尼的現場演出較多。此張是我最常聽的一張，收錄1979年波里尼於London的現場演出。具體時間和地點付之闕如，但這張我特別珍視，因為在我蒐藏的波里尼演出曲目中，此張莫札特獨奏鋼琴曲的曲目是唯一的版本，我不清楚國際版有無發行波里尼此套曲目錄音室或現場演出的錄音，但能聽到波里尼現場演出莫札特，即使是風衣唱片，也是難得的體驗。

        尤其此張唱片又收錄我最喜歡的兩首莫札特鋼琴曲：Fantasia ,K475，和Adagio,K540。另外演出的曲目是Piano Sonata No.14,K457和Piano Sonata No.18,K576。Fantasia和Adagio的演出，波里尼除了凝鍊準確的技巧之外，又呈現出意境深邃的莫札特內心世界。尤其搭配他超絕的技巧，使得整體演出在色調上顯得沉重，蘊含飽滿的情感張力。就音樂本身的風格來說，這兩首曲子不像一般印象中的天真純淨，我覺得莫札特在此兩曲中蘊含了某些被天籟之音所掩蓋的深刻悲涼的情緒，而此種美感特質，被波里尼嚴謹自制的技巧所強化，有一種孤寂悲涼的情緒隱隱含藏著。此兩曲的感情深邃和意境幽遠，讓我深受感動。這是不同心靈面向的莫札特，較為罕見但同樣令人感動。另外兩首奏鳴曲，波里尼也適切地表現出莫札特純淨自然之一面，雖然這得之於演奏家的錘鍊與昇華，而非天性氣質的自然流露。而波里尼凝鍊鍛造的清亮音色，既扎實又飽滿，在結構上既精準又流暢，是一種錘鍊而自然的氣質表現，雖稍有距離感，但能聽到波里尼少數的現場錄音，還是相當珍貴的現場錄音體驗。尤其是波里尼的現場演出較錄音室的作品多了更酣暢的表現以及更自由的發舒，這是我特別喜歡此張唱片的原因之一。

        以下聽的是Pollini演奏Mozart Adagio in B minor KV5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