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頹廢的頹廢音樂

        也記不清楚當初為何購買此張唱片，或許是衝著馬友友的大提琴演奏，或許是想擴充協奏曲的曲目，或許只是單純想嘗試不同類型的音樂體驗。但我根本對於所謂頹廢音樂（Entartete Musik , degenerate music）一無所知，也完全沒有聽過作曲家Goldschmidt（1903-1996）的任何作品。

        仔細看了解說，才知道所謂頹廢音樂是納粹第三帝國所禁止壓制的音樂，這是某一特定歷史時空與政治體制之下對某些音樂所做的價值判斷。希特勒的音樂喜好正是以德國為中心，涵蓋華格納、貝多芬、布拉姆斯、布魯克納。實際上納粹德國的領導階級多為古典音樂之愛好者，音樂素養水平都極高，但是當音樂被政治樣板化，再如何崇高的音樂也不免變成工具。頹廢音樂的當代性格，或許就不符合納粹領導人對音樂振奮激昂崇高的觀念。Decca唱片有一系列的發行，主要挖掘這些被壓制歧視之作，其中Goldschmidt是最具有代表性的作曲家之一。從負面的、帶價值批判的形容詞語「頹廢」，總讓人聯想到不健康、耽溺、過度感傷、淫靡之音。實際上音樂藝術最容易也最不需要被貼上道德的標籤，儒家所不欣賞的「鄭衛之音」靡靡之聲，就是一例。但音樂本身總有超乎這種輕易施加的負面價值之外的聲音特色，將政治的道德的力量隨便施加在藝術上，最後歷史證明，只會暴露出對藝術的無知和蠻橫的干預。音樂的口味與喜好，從來不是集中控管所能統一。

        從音樂本身來聆聽，Goldschmidt這三首協奏曲仍然具有濃厚的後浪漫主義的色彩，情調內斂，色澤黯淡，飽含深鬱的感情與內向的感情。的確不是開朗明確的外放特質。但某方面仍可聽到德國作曲家嚴整的音樂性格。但音樂本身的紋理細膩，層次開展有序，內斂的感情也有奔放開展的時刻，因此「頹廢」之類的標籤不僅過於簡化，也容易讓人忽略音樂透過嚴整的結構開展而寄寓深厚的感情力度。在大提琴和小提琴等標準協奏曲的要角之外，Goldschmidt特別寫了一首豎笛協奏曲，似乎可見在浪漫主義之後，豎笛在作曲家心中之地位凌越了長笛等其他木管樂器。也因為豎笛本身的音色，而在三首協奏曲中更為抒情溫潤，音樂之間的內在張力也不如另外兩首協奏曲般激烈外向。但就協奏曲音樂之深度而言，我更喜歡更具表現能力的另二曲。Goldschmidt讓豎笛協奏曲仍維持傳統的三樂章，而另兩首作品則溢出傳統格式，而以四樂章的形式容納更多變化。但Goldschmidt在形式上仍有傳承傳統之處，大提琴協奏曲的sarabande、tarantella舞曲，小提琴協奏曲的gigue舞曲，雖然在精神意趣上與傳統舞曲相去甚遠，但內在精神仍是回歸傳統的作法。這幾首協奏曲，應該在二十世紀現代協奏曲中佔一席之地。

以下聽的是大提琴協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