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日 星期三

遊藝黑白的匯通

        最近撥空閱讀焦元溥「遊藝黑白—世界鋼琴家訪問錄」,書名「遊藝黑白」正是取譬於鋼琴上的黑白鍵,但對我而言,也可以含括翰墨書法白紙黑字之間的遊戲輝映空間。漢字神奇的是,一組意象詞語不一定與所指涉的事物牢不可分,高度濃縮的意象可以映指不同範疇的事物,而在「詞語—事物」之間的關係包蘊多層次的想像空間。只要詮釋者透視意象本身可能的意涵幅度,靈活地對應於新的事物,反而能讓意象語拓寬辭意連結的能力,而獲得讓其他讀者領會特殊語意的趣味。因此,愈是抽象的詞語,對應現實的能力愈廣泛。「黑白」本身的顏色屬性即可指涉不同事物,容納各種向度的事物。但意象本身不是無邊無際的,而是有限度的指涉。黑白從所有顏色中劃歸出一方顏色領域,此顏色詞語本身即有限定,再加上「遊藝」一詞更從所有黑白相關的色調事物中限定在藝術的活動,因此意象本身也不是無限制地讓詮釋者自由拓展改寫,總有無形的邊界提醒詮釋者遵循。但詮釋空間雖然受限,但藝術活動、藝術事件本身即蘊含多樣並存的空間,是以「遊藝黑白」除了指涉鋼琴、書法,也可以指向於國劇的黑白臉譜、攝影的黑白照、黑白電影、甚至是傳統水墨畫。說到這,已經離題太遠了。今天只想稍微談一下我讀此書的觸發以及和書法的比較思考。

        書中的訪談詳盡豐富,不是我三言兩語能說盡的。我也只讀到上冊末尾,尚未全部讀完。只是在閱讀的過程中,除了讓我對法國學派、俄國學派的學派特色和傳承譜系以及代表人物有深入的理解之外,也讓我看到天才光環之下的名鋼琴家的養成生活和藝術觀,對於同樣浸染於書法藝術十幾年多的我,不同藝術之間的映照啟發,也受用無窮。我始終認為,書法家和鋼琴家(此處以鋼琴家含括各種音樂演奏家)相比,所需要的先天天才較少,所需要的後天訓練較多。一般鋼琴家都在幼年時期就嶄露神童般的才能,在十幾歲左右就登台演出而一鳴驚人。而在三十歲之前很容易因其獨特的才能或比賽佳績而成為知名演奏家。但對於書法而言,書法名家多在五六十歲之後才逐漸達致藝境圓熟,幾乎沒有人認為二三十歲的年輕人可以冠上書法家的頭銜。因此書法是老人藝術、而音樂則否。但讀了此書之後,才發現大部分的鋼琴名家雖然從小嶄露出非凡的天才,但後天的訓練和藝術涵養也同樣不可或缺,甚或是經由全面的訓練或教導,才能更上層樓,達致更深入的藝境。天才如彼,尚且勤奮求知不斷鍛鍊,不是天才的我們,怎能安逸懈怠呢?因此,我要略微修正:音樂比書法在初期更需要天才,但同為藝術,都需要不斷精進錘鍊,能否蛻變為藝術家,關鍵反而在於後天訓練是否得法,是否持續不懈,是否多方學習思考。有許多演奏家年輕時輕易贏得大賽獎項,但沒有持續經營提昇,最後僅留下一個名字而消失在歷史中。但是訪談中的鋼琴家,讓我感動的是,他(她)們對藝術的不斷探問學習,對藝術的謙卑,對音樂美之追尋。即使被掌聲包圍,這些藝術家不因此變得媚俗、勢利,反而更堅持自我的可貴精神。讓人體會真誠追求藝術深度的生命如何活出自己。希望在這種啟發之下,我能擁有這些藝術家萬分之一的對藝術的熱情和愛以及不斷探問的堅持。即使已擁有國際名聲,這些鋼琴家依然專研新曲,持續練習,探尋藝術的內涵和邊界。這種持續練習的精神,我也希望自己在臨池染翰上能做到。畢竟斷斷續續學書十幾年,最常提筆寫字的祇有寒暑假,跟老師學之前有時幾個月到半年沒有動筆。這兩三年來投入的心力稍多,希望可以突破瓶頸,達到另一個層次。最近一兩個月才領悟到寫字必須天天寫,寫多寫少無所謂,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是毫無長進的。也因此除了出門外,一天總會寫半小時到一小時多的字,偶爾畫畫線條,或訓練懸腕寫小字,日積月累,也稍有進步。之前長鋒羊豪的筆寫來既費力線條又無力,現在已有改善。但出門幾天之後再寫,會發現筆力稍有退步,用一般的兼豪寫毫無所感,但用長鋒羊豪寫就略有所感。故筆力的鍛鍊依靠持續書寫而累積,才能有一絲一毫的進步。一旦疏曠不寫,很快就退化,曾經的訓練也付諸流水。是以書法和音樂演奏一樣,手指的鍛鍊不能間斷,基礎功不紮實,遑論其他進一步的詮釋和自我發揮。藝術的原理,在「技」的層次上是相通的,不能忽略基礎鍛鍊。至於如何才能「進道」,就看長期的實踐過程中,由每位藝術家的資質悟性和探詢的深淺之間各自的領會而定了。閱讀音樂家的訪談也就不是外行看門道,而對我自己的藝術思索和探問有匯通啟發之功。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