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9月21日 星期三

大地之歌及其他




        馬勒的大地之歌,是我少數馬勒體驗中最喜歡的一首。但是由於大學時期青春正盛,當時最常聽的是燦爛明朗的第一號交響曲,而不是蕭瑟告別的大地之歌。不過,正由於大地之歌和唐詩的創作聯繫,使得喜好近體詩的我,對此曲備感親切。當時根本不曾想到中西文化、藝術交流的轉譯、接受問題,只是單純被馬勒的音樂所感動,印象最深的第六樂章,也成為此作歷久彌新的體驗。

        關於此曲的創作背景和Bethge中國笛詩集轉譯所用的唐詩原作考證,有興趣的樂友可以參考雲翁兄的詳細引述,這是我看過網路上關於大地之歌最詳盡的資料,我就不費力解說了。其他可參考的資料,可見音樂之友社馬勒別冊的解說,而羅基敏〈世紀末的頹廢:馬勒的《大地之歌》〉也是中文世界值得參考的資料。這首樂曲是為一位男高音與一位女低音(或男中音)聲部與管弦樂所作的交響曲,常見的演出版本,以男高音搭配女低音交錯演出各樂章,不過我最先接觸的Kletzki版(EMI低價位不朽名盤系列),卻由男中音費雪迪斯考取代女聲演出,當時也不覺得這樣的安排有何不妥,直到接觸了女聲演唱的版本,才發現男女聲的歌詠交替,讓音樂更富變化,而最後第四樂章採蓮曲和最後一樂章告別,女聲的淡雅素淨更切合曲意。雖然從唐詩本身來看,女性自身的聲音很少表達,大都是男詩人的聲腔或擬代女性之作。這一次聆聽,在手邊的九個版本中挑選出兩個版本聆聽,最早的Kletzki版和讓我最感興趣的Sanderling版。可惜的是,由於早先對馬勒的冷感,並沒有針對此曲搜羅版本,也因此錯過了最著名的Walter、Ferrier版和別有好評的Klemperer、Ludwig版,不無遺憾。

        想想看,在陌生的西方古典音樂中,突然出現熟悉的詩人姓名:李白、王維、孟浩然、張繼(或錢起),怎不讓人驚喜?即使這些詩作經過法譯、德譯的層層轉換,再疊加上馬勒本人添改的字詞,注入了叔本華般的厭世色彩,但不能不說轉譯時尚能保留住的唐代詩人與自然、天地萬象交往對話的經驗,激發出馬勒孺慕大地、讚美自然的情懷,讓大地之歌浮漾著哀而不傷、悲而不怨的優美感情。最近論文剛好寫到一段關於中西方詩人的感物對照,摘引如下:「雖然在Maritain的論述中,中西藝術都兼顧了事物和自我的展現,只是其表現重心和型態有所不同。但是更切合中國文化語境的說法則是,中國詩人即使在主觀抒情的時刻,也時時刻刻保持著與世界、萬物、生活場域、其他詩人(他者)的緊密聯繫,幾乎很少墜入屬於主觀自我、內在獨白的深淵中;而西方詩人即使沉浸在自然事物之中,也往往擺脫不了認識的、物我二分的觀物態度,幾乎很少擁抱物象、在世界中消融自我的體驗。因此,對傳統詩人而言,自然物感與人事活動所構築的「感物」世界,就是詩人「在世存在」的具體場域,這種感物氛圍的強調,成為鮮明的文化特色。」碩士班以來陸續處理中西文化交流中視域轉換之問題,雖然並非日後研究的重心,但也因此更能了解這種轉譯、溝通過程中的成與毀、見與不見,也更能持平以對。透過馬勒音樂語言所轉化的唐詩意境,已不可避免地塗上了濃重的個人色彩:哀生歎逝,寂寞落魄,半灰色的唐詩世界。年輕時所咀嚼的唐詩,嚮往流連的意境,無論是送別時的餘情邈邈,攜琴晤對的知音契交,仰天浩然的不遇之情,一唱三歎的愛情悲歌,還是亂離的思念仰望、宮廷的寂寞悲嘆,言情不盡,意境悠然,是屬於金黃色的、飽滿生動的唐詩世界。馬勒的改作,將原詩中固定句式的近體格律,轉化成敘述式的、半抒情的語態。聽者唯一可以辨認的,已經是層層轉譯之後僅存的東方韻味,想像中的東方,維繫在不甚牢靠的情感共鳴上。馬勒給我們的,是似曾相識卻又十分模糊的共鳴;馬勒帶給西方即將沒落的交響世界,是十分模糊卻又似曾相識的聲音體驗。此曲就在交錯著不同文化視域、土壤,擺盪在古與今,傳統與現代之間,煥發出迷人的色彩。

        為何重新復習久未聆聽的此作?除了近期重新開啟的馬勒巡禮,也為了周日的呂紹嘉音樂會作準備。Kletzki與Sanderling版相比,我更喜歡Sanderling的細緻餘味,因此當聽熟此版,作為與現場體驗激盪對話的基礎。

        發文後,剛好於Mingus兄的網誌看到大師Sanderling於幾天前過世的消息,令人不勝唏噓,上個世紀初老大師的凋零,從此音樂版圖將是完全不同的局面了。之後也只能透過聆聽大師的音樂,持續紀念、感念大師的指揮藝術!謹以此文、此曲向大師送別!

以下聽的是Kurt Sanderling指揮的馬勒大地之歌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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