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領一代風潮的貝多芬詮釋

        魯賓斯坦的演奏風格並非正宗德奧音樂的詮釋，乃是承襲上一世紀演奏風潮的精神，卻又不過於浪漫誇示隨性自由，整體而言是明亮燦爛清新優美的詮釋。但這種浪漫精神的餘緒在目前的音樂演奏中已近乎絕跡。最後一位浪漫巨匠眾說紛紜，或是霍洛維茲，或是波雷，或是徹卡斯基，或是范克萊本，或是堅尼斯，不管如何，目前盛行的音樂詮釋即是由許納貝爾、托斯卡尼尼、海菲茲等演奏大師所開啟的新即物主義。此一詞語的用法或許受日本樂評影響，細節我未深究，不管如何，新即物主義強調忠實樂譜技巧優先的演奏風格，已經成為當代演奏面貌的主要趨勢。現在的聽眾不會希望音樂家在演奏現場即興演出展現個人鮮明的創意和獨樹一格的藝術思想，相對的，技巧準不準確，有沒有忠於樂譜，音響效果宏偉開闊細部清晰與否，都是衡量藝術演出的先決標準。對於現代的某些聽眾而言，完美扎實技巧的重要性更甚於演奏家透過音樂傳達出什麼意涵和體悟。

        許納貝爾的技巧或許稱不上完美，但忠於原譜的精神讓他成為魯賓斯坦同時代鋼琴演奏家的異數。被魯賓斯坦視為乏味無趣的演奏，竟成為現代樂迷追溯貝多芬詮釋演奏史中最早被視為典範的人物之一。不能不說是時代風潮的改變讓許納貝爾獲得後世的知音。魯賓斯坦的演奏雖無浪漫派演奏過於煽情隨性之病，但也投注了魯賓斯坦個人自由揮灑的特質，而讓貝多芬詮釋在結構上和思想深度上的刻劃略有不足。而許納貝爾的詮釋則在整體結構和樂曲氣勢下展現出和魯賓斯坦迥然不同的特質，樂曲細部的確不如魯賓斯坦那般光輝燦爛而極具特色，因而顯得平實。但許納貝爾驅遣樂曲開展音樂的方式，卻讓貝多芬聽起來更為俊爽豪邁，擺脫了演奏家福至心靈的會意表現，讓音樂的主從層次更為清晰，樂曲的動態體勢更為連貫飛動，既酣爽又流暢生動，展現出鮮活明晰的演奏特色。但是同為忠實樂譜的即物精神，許納貝爾仍與今日的演奏面貌不同，與當代演奏家過於拘束樂譜而顯得施展不開，或某些技巧雖完美卻音樂性空洞的詮釋相比，許納貝爾的演奏卻還更富有充沛活力和一氣呵成的完整血脈，鮮明飛動的氣勢讓人耳不暇接，即使被當成第一套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的歷史文獻來緬懷，卻仍讓人在聆聽的過程中感到震驚且印象鮮明。我雖然沒有完整聽完許納貝爾全套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但間隔時日每次聆聽部分樂曲，都有歷久彌新的新鮮感，這的確是貝多芬音樂演奏史中不容遺忘的聆樂體驗。

        一連幾天聆聽不同演奏大師的貝多芬演奏，目前將暫時告一段落了。也許有些樂友讀我聽貝多芬的體驗也聽得膩了，希望嘗試不同的音樂。但這幾天的比較，讓我收穫良多，下一次第二波的貝多芬之旅，當更為深入。因為還有許多我喜歡的貝多芬奏鳴曲還沒有納入部落格音樂誌的書寫。關於貝多芬，永遠有挖掘不完的體驗和感動。

        以下聽的是Schnabel演奏貝多芬Pathetique Sonata第二樂章，1934年的錄音

   以下聽的是Schnabel演奏貝多芬Piano Sonata No. 23 in F minor, Op. 57 Appassionata (熱情)

豐潤華美的貝多芬

        該如何讓完美的演奏放鬆理性控制而讓音樂神行，煥發出理性控制的卓絕技巧所沒有的特殊韻味或感人意蘊，或許從技巧並不完美的鋼琴演奏家魯賓斯坦的演奏來切入這個主題，更容易獲得啟發。

        魯賓斯坦曾自嘲自己的演奏中的錯音足以組成一整首交響曲的音符，如果完美的技巧猶有讓人意猶未盡之處，那麼不完美的技巧該如何讓人感到滿意？這或許是藝術表現中技與道之間的複雜問題之一。曾經我的博士論文想處理技與道之間的轉換問題，不過也許目前我的體會尚淺，也許我的研究興趣暫時轉向，但這總是我在聆聽音樂與書法臨池中一再感受或身體力行的重要面向，也許之後會成為我不斷思考並測試我對藝術體驗的問題。完美的技巧的確是藝術家終其一生追求的目標，但作為藝術整體的體驗，技巧的表現最終要融匯進入表現藝術極致理想（或許可簡稱為道）的境界中，如果對此境界有所妨礙，再完美的技巧也有所缺憾！更重要的是藝術體驗的接受者並不總是以完美的技巧來衡量一件藝術品，關鍵在於此件藝術作品喚起體驗者怎樣的審美感受，當審美感受的最終依歸不完全取決於技巧之完美，技巧之外的其他面向自可具有影響審美體驗的力量，有時更會是更關鍵的影響力量，因此，技巧不完美的演奏如能讓體驗者產生豐富滿足的美感感動，就藝術體驗的極致來說，已經讓體驗者感受到某種超乎具體實存的境界，在這種與道合一的美感體驗中，再去計較技巧之好壞，錯音之多寡，已經是形而下的著意膠柱了，並不能改變體驗者從這樣的藝術活動中獲得深刻且自足的美感感動。

         Rubinstein的演奏，就具有這樣不完美卻讓人感動的美感力量，就技巧上而言，不如Pollini般完美凝鍊，也不如Gilels收放自如的深刻詮釋，但是錯音甚多的演奏竟然還具有感動人心的力量，這不能不歸功於Rubinstein在音樂演奏中既自信又從容的揮灑，以其豐潤飽滿的琴音型塑出華麗優美又細緻高雅的貝多芬音樂，充分表現出演奏家對音樂的熱愛。正因為Rubinstein不在意錯音之多寡，而努力傳達出他對音樂的熱情與豐富的體會，讓華美生動的琴音產生不可抗拒的美感力量，形成一份自在揮灑的身影。聽Rubinstein的演出如果斤斤計較於技巧之好壞或何處有錯音之類的細節，就忽略了藝術之表現精義在於傳達一份存在之感受，以豐富的音樂性讓體驗者獲得同情共感，此份感受既來自作曲家，也來自演奏者，更存在於音樂與聆聽之耳間的共同默契。在愈來愈被超絕技巧所洗腦的當代聆聽體驗中，不完美的美感感動愈來愈不重視。但聽膩了千篇一律完美技巧的新生代演出，偶爾回顧Rubinstein的魅力，或許可重新思考不完美卻更具人性的價值。當然Rubinstein的技巧仍在一定的水平之上，但技巧完美的演出並非其所追求，相對的，豐富的音樂性才是其致意之所在。我對書法之學習也是類似的觀念，不追求完美的技巧表現，過於完美會斲傷自然天性之真純，但作為基礎功夫的訓練仍不可偏廢，只是在表現時，該如何自然揮灑而讓作品充滿自然的生命力又不被技巧束縛也不過於肆無忌憚，就是最困難的部份。

        以下聽的是魯賓斯坦演奏貝多芬月光奏鳴曲

   以下聽的是魯賓斯坦演奏貝多芬 Piano Sonata No. 8, Op. 13 Pathétique(悲愴) 第二樂章

奔逸酣暢的完美演出

        即將邁入圓熟之境的義大利鋼琴家波里尼，其演奏的貝多芬早已被視為當代詮釋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新經典，樂迷無不對其完成全集的目標抱持殷切期待。在我的評價中，目前在世的鋼琴家，貝多芬的詮釋能與俄國鋼琴家Gilels的典範版本一爭高下的，唯有Pollini的新經典具有得以與之抗衡的一代名演之姿。

         Pollini的錄音室作品已經琢磨得幾乎盡善盡美，而現場之作更具有神來氣到的氣勢和無人能及的完美臨場表現。此張1997年於維也納演出的華德斯坦奏鳴曲，從中即可窺見Pollini現場演出的魅力。最近一連串回顧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聆聽之旅中，驀然發現其實自己聽得最多的就是這一首21號鋼琴奏鳴曲，正是貝多芬擺脫前期奏鳴曲的風格而邁向宏偉壯麗且洋溢深邃抒情樂思的中晚期風格之開始。除了膾炙人口的三大奏鳴曲（月光、悲愴、熱情）之外，在晚期奏鳴曲之外的作品，我更喜歡暴風雨、華德斯坦，告別。華德斯坦第二樂章的抒情銜接至第三樂章清新明暢之樂段，是此曲音樂讓我感動萬分之處，尤其是輪旋曲一開始所展開的主題，既樸實又自然，在樂曲中不時出現，每每是一種新鮮的體驗。此樂章足可名列觸動我心弦樂章之一。Pollini此張錄音雖是現場演奏，但其光輝燦爛的技巧讓人幾乎以為是錄音室作品般明晰，絲毫沒有現場錄音略隔一層的臨場感。Pollini以縱逸奔馳的速度展開此曲，但音樂的細節絲毫不因略快的速度而模糊不清，相反地音樂各聲部之間的層次變化都清清楚楚，讓人嘆為觀止。這速度大概只有Freire的版本可以比擬，但論技巧之卓絕收放自如若無其事，Pollini的詮釋獨擅勝場。更不用說是開展出音樂中的輝煌燦爛和扎實沉穩又飛動的氣勢，都是其他演奏家所難以望其項背的。在這份現場錄音中，徹底展現出Pollini冷靜自持的理性控制下的完美演奏，指力、音色和氣勢，都無可挑剔，而現場錄音的氣氛無形中也讓Pollini的理性駕馭中多了份神來之筆的即興飛馳感，更是Pollini的演出中最讓人期待的神采。為了滿足樂友的期待，我特地拿出Gilels詮釋的版本，稍微比較兩人的演奏。我發現Pollini的詮釋在技巧和整體氣勢上都有凌駕Gilels之處，整體一氣呵成，不愧是當代最讓人期待的貝多芬新經典。如果Pollini真的完成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最好晚期五首能重新演奏），可以想見這可能將是唯一能超越Gilels詮釋的全集。但Gilels的詮釋也有超越Pollini之處，相對於Pollini理性控制的既凝鍊又完美的演出，Gilels的詮釋在精神氣韻所生發的餘味悠然深遠，則是Pollini的完美演奏中所缺乏的。尤其是我最喜歡的第三樂章輪旋曲第一主題，Pollini堅實完美的音響過於著意，不如Gilels充滿瑩澈人性的韻味讓人感動。Pollini是憑藉一鼓奔逸酣暢的氣勢完成此曲，而Gilels則多了更豐富的細節轉換和均衡完美的結構鋪陳，在原有的壯麗開闊中注入沉思的風味。Pollini如能再放鬆更多的理性駕馭，讓音樂神行，想必更能激發出嶄新的意趣和深刻的人性。

        以下聽的是Pollini演奏貝多芬Piano Sonata N0.21 C-dur Op.53 Waldstein

學術研討會與其他

        這兩天忙完了所上近幾年來最大型的一場國際學術研討會，讓我更能對此種學術交流抱持平常心。計畫內的助理在欠缺他系資源的支持下努力完成此次研討會活動的舉辦，其辛苦和忙亂，是外人所難以理解的。助理的薪資十分微薄，工作量又難以論時分段來統計，如能有固定又基本的生活經費來源，想必沒有多少人願意主動擔任助理。身為研究生，尤其是博士班學生，其本務該拓展研究視野和深化研究能力，廣讀相關領域的主要學術著作。但兼任助理的工作多多少少切割了時間，讓讀書思辨的基本功夫成為退而求其次的奢侈生活。某種程度來說，學校甚或是國家，對於研究生的照顧，幾乎可說是微乎其微，助學金的申請不僅名額有限，又不是生活實質的津貼，為了領一個月區區數千元，每週也得投注數個小時協助處理助理工作。擔任助理工作並非一無所獲，不同性質的工作有助於理解教授研究生活的安排和如何進行研究的過程，也可以了解學術研討會的籌劃安排的細部內容，對於有志於學術研究的研究生而言，是對未來研究生活的預習與演示，自有其價值與功能所在。但此價值也有其代價，為了維持研究生的生活，不得不一再兼任助理。一兩次兼任助理的學習已可大致了解學術生活之面向，但一再重覆相同的工作以求基本的生活負擔得以維持，就是一種學習的浪費。我深切地感受到所謂研究型的頂尖大學的資源分配，在邁向世界一百大的過程中，還是把經費優先使用於學校設備的更新，修整校容，拉皮敷粉，佈置一些看來可有可無的景觀佈景，美化校園，或設置教室內各種設備。其次經費集中於教授的研究計畫中，舉辦多場的研究討論學術會議或出版刊物。但對於即將或有心成為學術份子的博士生而言，卻吝於補助支援。相較於彼岸博士生國家級的照顧，我們的博士生只能自生自滅，在物競天擇的叢林中自求生存。優者自可脫穎而出，成為下一批申請國科會計畫中的成員，開始享受學術資源的分配和使用，普通者自然浮沉於權力核心之外，啃食剩餘不成片段的大餅。美其名為自由競爭，符合資本主義時代自由民主之精神，人人有希望，各各無保障。個人在努力邁向學術之途的過程中所耗費的心力，承擔旁人異樣的眼光和經濟暫時無法獨立的壓力，甚或是國家提供培養研究人員的資源，都在這種放任的自由競爭氛圍中被消解，弱化。於是國家培養出到高中、補習班任教的博士生，還以教育普及化沾沾自喜，就是一種教育資源的浪費。對於博士生在學時期長期的漠視和任其自生自滅，長久下來，即使有少數超群出眾者能引領研究潮流，但其餘的學術研究能力和視野，將愈來愈難以與彼岸傾國家之力專門培養的人才相比，長此以往，並非好事。但主其事者多短視近利者，豈不知今日的稚嫩博士生，將是明日的研究中堅；一代的研究人才，都從普通研究生培養起。若吝於對研究生的投資照顧，二十年之後，學術競爭力將遠不如今，也不如彼岸。如同台灣的書法推廣多由民間熱心份子發起，但對岸則多國家支持，兩相比較，風氣殊異，數十年之後，台灣書法人才將日漸式微。但對學術研究之具有潛能者都吝於關照，何況書法這逐漸沒落的傳統藝術?

        對我而言，家中的經濟能力足以負擔我的生活空窗期，但我還是願意兼任助理工作，為的是多學習了解學術活動之點滴。也可以有經濟暫時獨立之錯覺。對於經濟能力不如我的，往往必須投入教職工作，辛苦維持生活和對學術的追求，無形中更壓縮了研究時間。於是學術上的M型社會不知不覺間也形成，有能力出國留學者回國後身價丕變，成為炙手可熱的學術生力軍，無能力者僅獲得國內文憑，蒙受無形中次一等的評價對待。但實際上必須經過多年的考驗，方能印證何者的學術成就。但有能力專心於學術生活的觀摩交流和吸納學習，總比需分心處理生活瑣事的研究者，在大家的聰明才智都接近的前提下，更容易取得優勢。這幾年兼任助理觀察學術活動的進行，也讓我對學術生態抱持更冷靜的旁觀態度，不再把學術活動的光環或神聖性看得無比重要。對我而言，我的生命有其重心，學術是我思索生命，關照前人智慧的視角之一，但不是全部，文學藝術本身還有學術無法歸納的豐富性。我不再斤斤計較於論文數量的多寡，對我而言，真正的學術對話和共同理解並不存在，學術研究只是在眾多成見之中不斷複製書寫新的成見，當某些成見與主流吻合，就被接納而躋身於主流學術的殿堂，但邊緣的成見也自有其不可磨滅的價值。真理並不是愈辯愈明所能簡要概括。不同的是，我的成見自有我的生命支撐，自有我的文藝視界源源不絕的養分，他人能否理解已不重要，有無學術名聲也不重要。思考是為自我生命所做的思考，不是為論文發表和學術名聲所做的思考。斤斤計較於論文數量的生命太過狹隘，揮灑生命的方式思考研究是其一，藝術吐納也是其一，感動大千世界豐富的多樣生命也是其一。

詩意浪漫之貝多芬

        也忘記自己是何時接觸到俄羅斯傳奇鋼琴家索弗羅尼斯基（Vladimir Sofronitsky 1901-1961），也許跟二十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的收錄有關，不管如何，都讓我有幸於此廠牌唱片絕版前購買到Sofronitsky的幾張錄音（當時限於資本，只能挑選自己喜歡的曲目購買，而且此系列當時已不齊全），雖然此廠牌的唱片被渲染得過於神奇和難得，而後續陸續發行的Denon、Vista Vera的錄音也不見得比較差（雖然我沒有仔細比較過），曲目也更周全，讓過度神秘的Sofronitsky的鋼琴藝術獲得普及於愛樂者聽域的機會，隱藏於鐵幕之下的傳奇色彩也逐漸褪去。不過當時從少數幾張唱片領略Sofronitsky讓人心醉神迷的魔力也是難以抹滅的聆樂體驗。

         Sofronitsky演奏的貝多芬，極度浪漫詩意，不僅是音色之細微變化讓人讚嘆，樂曲的開展和結構，也是十分隨意自由，就像聆聽蕭邦音樂的詮釋，感受不到貝多芬結構謹嚴樂思深沉的特質，更多的是恣意揮灑，縱橫變化的演奏氣勢和張弛收放的自由神化。音色之鋪陳琳瑯滿目，技巧之收放自如讓人驚嘆，強奏和張力十足的樂曲推力，賦予樂曲一股縱逸奔放不受羇束的藝術力量。而琴音之外的空白更隱藏難以言喻的詩意韻味，無以名狀，觸發美感感受中最細微的體驗。相比而言，弗賴里的詮釋顯得平淡，普雷特涅夫的創意巧思過於拘謹，魯普的溫潤過於溫吞。Sofronitsky總是能在樂曲間注入讓人目眩神迷心醉神馳的魔力，無以名之的醉的力量，不被歸類的自由揮灑和生命氣質的展露。不是Sofronitsky在演奏貝多芬，而是Sofronitsky藉由貝多芬來書寫自己的生命。這樣的詮釋自然難以躋身貝多芬偉大詮釋的傑作之林，不過卻是銘刻Sofronitsky之靈魂力量的鮮明見解。正是這類獨特藝術心靈的存在，讓貝多芬的音樂詮釋有了不同於正經說教或剛健氣質的不同光譜，也讓音樂世界充滿意外的璀璨風景。

        以下聽的是Sofronitsky演奏貝多芬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

   以下聽的是Sofronitsky演奏貝多芬Piano sonata No.15 Op.28 Pastoral(田園)

自然生動之貝多芬

        巴西鋼琴家佛萊瑞（Nelson Freire 1944- ，另譯弗賴里）能入選二十世紀偉大鋼琴家全集之林，被視為意外。相對於更知名的演奏名家如Perlemuter、Annie Fischer、Horszowski、Nikolayeva等未能入選，Freire的入選讓某些專業樂評人大感不解。但若對當時的選輯有任何疑問，聽到Freire六十歲之後的演奏，想必疑惑全消，甚至完全改觀。

        Freire是少數大器晚成的鋼琴家，愈老愈吃香，就像陳釀的酒，愈陳愈有味道。由於二十世紀偉大鋼琴家的接觸，讓我對這位演奏家不陌生也不排斥，這張晚年的貝多芬詮釋也是出於對貝多芬的愛好而購入，一聽之下甚感訝異，轉而感到驚喜。可以證明Freire六十歲之後演出的布拉姆斯、舒曼等作品甚獲好評的評價不虛。Freire沒有一般鋼琴家晚年時速度變慢的詮釋變化，相對的，這裡的貝多芬更為生動鮮活，充滿一股奔動自然湧現的力量。和巴克豪斯剛勁清脆不同，Freire的生動不以勁力剛猛為特質，而以自然寫意為主，展現出既瑩澈又充滿生命力的貝多芬音樂，瑩澈出於提升焠鍊的結晶，生命力則是引領音樂曲折寫意達情表勢的內在血脈，自然透發出澄明的觀照精神，讓音樂餘意無窮。和普雷特涅夫相比，普氏更執著於音色和技巧之變化展現，在自然氣韻和精神深度上則體會不足，當是年齡所限。而魯普的詮釋仍過于著跡，不如Freire的自然發抒般地生動流暢。雖然音色不如普雷特涅夫和魯普般地豐富，但這種既平實又自然的音色，更具有打動人心的質素，繁華落盡見真醇，信有以也。而Freire的演奏速度幾乎都比前兩人快，但又不覺得快得太匆促太趕。初次聽Freire的詮釋，會被其快板樂章虎虎生動的氣勢和活力而留下深刻印象，但其菁華處不在此，仔細品味後會對其慢板樂章精粹且蘊含餘意的自然發抒感到驚喜和感動。似乎是未經安排的自然真質，但卻是經由不斷的錘鍊和提升而化去斧鑿痕跡所達至的境地。看似自然率意卻都合情合理，這樣的演奏也的確需要歲月的磨練和樂思技巧的焠鍊方能展現。Freire這幾年重新獲得肯定，並非偶然。我也多了一位可以期待的鋼琴大師。

        以下聽的是Nelson Freire演奏貝多芬月光奏鳴曲，速度明顯比Lupu、Pletnev快很多

   以下聽的是 Freire演奏貝多芬Piano Sonata No. 21 Op. 53 Waldstein(華德斯坦)第一樂章

冷凝凝鍊的貝多芬

        俄國鋼琴家普雷特涅夫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的演奏，曾幾何時被打入維京系列中價位，消失在愛樂者的聽域之外。唱片封面也是草草了事，看不出與貝多芬音樂的關係，而側標更是離譜地出槌，寫上貝多芬第21、21、21號鋼琴奏鳴曲。錄音的時間是1988年，正是普雷特涅夫三十出頭的演奏。當DG逐步發行普雷特涅夫的錄音取得好評時，維京系列也悄悄發行普氏更早的一些少作，或許被視為少作，愛樂者能以更實惠的價格買到這些普雷特涅夫演奏的貝多芬、莫札特、史卡拉第的曲目，作為見證此位鋼琴家早期的演奏特質。

        和鋼琴家魯普豐潤細膩的貝多芬詮釋相比，普雷特涅夫的貝多芬演奏，既有獨特切入的細膩視角，也有大刀闊斧的氣勢和結構處理。同樣都是不同流俗的貝多芬詮釋，魯普的演奏以圓潤的琴音和細膩的情韻取勝，而普雷特涅夫則體現出貝多芬音樂中的某種神祕性，尤其是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和魯普完全不一樣的冷凝深度，一溫暖一冷峻，完全不同的美感特質。普雷特涅夫早期駕馭鍵盤的技巧在此一覽無疑，音色凝鍊而透冷，樂曲的鋪陳變化完全在這種自覺控制中進行，既能展現豐富的音色變化作細緻描繪，也能驅遣鍵盤盪漾出奔放的力度。樂曲的情思隱藏在這樣的音色控制中，顯得內斂而深沉。整體而言這是冷峻中帶有豐富感情意味的貝多芬詮釋。既不是自然奔放的陽剛詮釋，也不是人性溫暖的貝多芬，這樣的音樂似乎有種距離，但只要穿透表層的冷凝感，反而可以體會到某種不受束縛的情感表現，讓人心醉神迷。但這樣的情感表現卻總有些自省控制的味道，與完全酣暢淋漓的表現仍有差別。不管如何，普雷特涅夫早年細緻豐富的音色變化和令人咋舌的技巧仍可透過這樣的詮釋略窺一二。但這樣的詮釋只能以別具一格別有逸趣的角度來欣賞，無法躋身於貝多芬偉大詮釋者之林。

        自從專力於指揮後，普雷特涅夫的鋼琴演奏不僅在數量上和品質上都有縮減的趨勢。這是相當可惜的事，不過他從過去到現在都是具有獨特創見，獨具一格的演奏家，總讓聆聽之耳獲得意料之外的趣味和感受。這樣的演奏家坦白說愈來愈少了。

        以下聽的是Pletnev演奏的貝多芬月光奏鳴曲

貝多芬詮釋的另一種可能

        聆聽巴克豪斯酣暢淋漓的貝多芬，似乎已是貝多芬詮釋的一絕，也有許多愛樂者將巴克豪斯的貝多芬詮釋等同於最正宗的貝多芬音樂之代表。這些愛樂者聽到羅馬尼亞大鬍子鋼琴家魯普詮釋的貝多芬，恐怕會難以接受吧！

        接觸魯普的鋼琴詮釋不算太晚，尤其是二十世紀鋼琴家全集中的收錄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不過他不算是我搜集唱片的主選鋼琴家。但聽過魯普詮釋的舒伯特，又是讓人難以忘懷的體驗。聽完巴克豪斯的貝多芬，我就想到幾個月前買的魯普彈奏貝多芬4CD的錄音，想嘗試一向給我陰柔婉約細緻感受印象的魯普，該如何詮釋雄偉身影的貝多芬。聽完之後我既修正對魯普的片面印象也更感受到此位鋼琴家不同於流俗的音樂詮釋。如認為魯普細緻陰柔的詮釋撐不起貝多芬音樂的雄健魄力，就大錯特錯了。魯普不愧是俄國音樂學派涅高茲一派的傳人，又於1966年獲得范．克萊本大寶首獎，其技巧和觸鍵的質地都在水準之上。貝多芬音樂中硬質雄偉的光輝觸鍵，都難不倒魯普。除了詮釋貝多芬音樂中最基本的響亮強奏和氣勢之外，魯普更呈現出語法明晰體會深入的貝多芬，更能掌握到細膩情思如何透過燦爛豐潤的琴音細緻地烘扥傳達，此點更是魯普獨到的美感體會，多了些其他鋼琴家輕易跳過或忽視的細部描繪和音色變化，讓人對貝多芬音樂細膩的肌理層次有了深入豐富的體會。而其獨特的水銀般的晶瑩音色，讓音樂在強奏時不失之粗暴無味，在細緻鋪陳時更能感受到溫潤妥貼的餘思情意。雖然整體的氣勢和張力的確比不上巴克豪斯那般痛快淋漓，自在揮灑，奔放快意處有所不足。但魯普豐潤優美的音色讓貝多芬多了些親和力，少了些霸氣。而某些樂段的細膩鋪陳和感人情韻，也是陽剛勁健的巴克豪斯所缺乏的特質。這種特質尤其適合貝多芬音樂中抒情性極強的樂段，是以月光奏鳴曲是魯普此類詮釋中的名演，融娓娓傾訴的細膩與鏗鏘有力的悲壯力量於一體。不同音樂詮釋讓貝多芬形象充滿多層幅度的改寫空間，讓對貝多芬音樂產生刻板印象的人重新思考並體會音樂蘊藏的無限可能。我們需要的是對美感多元感受力更為細緻地磨練拓寬，而不是定於一尊的霸權統一。在巴克豪斯和魯普的詮釋之間，音樂體驗的多樣性正待重新塗抹感受。

        以下聽的是貝多芬Piano Sonata No. 14 (月光) 第一樂章 Adagio sostenuto，由Lupu演出

自然剛健的力量

        這是最早接觸德國鋼琴大師巴克豪斯（Wilhelm Backhaus 1884-1969）的唱片之一。當時沒有充足的預算購買巴克豪斯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但又對傳聞中「鍵盤獅王」的威名十分好奇，遂在韻順之旅中買下此張唱片。就當時的聆聽體驗來說，這已經是讓我備受振奮，感到意氣昂揚的貝多芬音樂，遂留下深刻的印象。如今對巴克豪斯的演奏錄音比當時更了解，也知道巴克豪斯單聲道和立體聲各留下一套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從立體聲時期收錄的唯一一首單聲道錄音的漢馬克拉維來看，全套單聲道錄音應該更能代表巴克豪斯全盛時期的觸鍵風采。這也成為資深樂迷夢寐以求的稀密珍藏。但對我來說，晚期的立體聲錄音更有一份優遊餘裕的成熟境界，雖然技巧已不復完美，氣勢和張力已不復雷霆萬鈞，但這份不完美中的圓熟意味，更讓人感動。也許多多少少是因為我是從巴克豪斯此張1967年晚年錄音中領略其藝術成就。

        義大利小廠的錄音，解說資料附之闕如是特色之一，單就錄音本身來說也達不到此時錄音的水平，受限於現場錄音迴音不小，或多或少影響此張錄音的聆聽感受。不過巴克豪斯千錘百鍊收放自如的琴音，綻放出璀璨光輝的色澤，既自然生動又氣勢縱橫，既明朗剔透又堅韌如鑚，狂飆奔放的精神意趣呈現出難以羈勒不受束縛的力度，但收發自如的流暢音色又是目眩神迷的自然純粹，具體呈現出貝多芬音樂中的狂野氣質和恢弘精神世界。音樂的轉折自然，展現出巴克豪斯對貝多芬音樂的熟悉。這是讓人心旌搖曳隨音樂席捲心靈的自然力量，這股不受束縛之精神力如水銀匝地無孔不入，充溢感受美的心靈，分不清聽的是貝多芬還是巴克豪斯。當然貝多芬音樂詮釋的面向遠不止於此，細膩的情思和深邃的靈魂深度似乎在巴克豪斯的演奏中較不明顯。但這份晚年的錄音之一，仍可想見鋼琴家奔馳驅策琴鍵的風采，和自然大氣的雄渾偉力，聆聽這樣的音樂，聆聽貝多芬的音樂，始終是讓人神思高舉、意氣昂揚的美感體驗，讓人對自己、對生命，對世界湧現源源不絕的正面力量。巴克豪斯的詮釋，永遠是直接傳達這種精神力量的最好詮釋之一。

        以下聽的是貝多芬第30號鋼琴奏鳴曲第三樂章， Backhaus 1961年的演出

Oistrakh三重奏新發行

        之前已經在部落格介紹過俄國三重奏Oistrakh、Oborin、Knushevitsky的組合，沒想到DG唱片公司近期發行的唱片中，就有一張雙CD收錄的演出，包含蕭邦、拉威爾、德弗札克、史麥塔納的鋼琴三重奏曲目。核對手邊俄國三重奏已有的演出，發現這些曲目都是我沒有的，遂十分期待此張錄音的發行。曾在誠品音樂尋覓過，可能還沒有發行，未見蹤跡。不料幾天後有幸在大眾唱片行發現，得以擴充我鋼琴三重奏的演出版本，也深入認識此組三重奏演出不同曲目的藝術風格。

        拆開唱片迫不及待取出第二張CD，先從德弗札克聽起，畢竟在前幾天的聆聽體驗中，這是我最熟悉的音樂。發現唱片解說將第四號三重奏悲歌誤植為第三號，碰巧我剛聽過完整的四首，可以輕易改正此錯誤。Oistrakh三重奏和美藝三重奏的詮釋最大的不同，表現在感情的濃烈度以及戲劇性之差異。美藝三重奏呈現出平衡感清晰的音樂，讓德弗札克此首悲歌樂曲間的兩種特質—憂傷感傷之抒情和民謠節奏的健康感獲得平衡，是既細膩優美又高雅流暢的演出。但Oistrakh三重奏卻更強調音樂間的悲傷特質，刻劃更為用力，感情更為豐富深入，將此樂曲間的張力和戲劇感展現出來，是形象鮮明的演出。錄音比想像中得還好，除了某些段落小提琴高音略為尖而窄，聽來不夠舒服。想是錄音經過DG重新處理，大提琴的音色聽來就十分優美。此唱片美中不足之處，沒有標註錄音時間。根據此組三重奏其他錄音時間判斷，大約錄於1948-1957年之間。

        原本近幾天聆聽鋼琴三重奏的旅程要暫時告一段落，轉換到不同的音樂聲響體驗。沒想到DG挖出Oistrakh三重奏較少見的錄音，讓我荷包又縮水了些，而且又多聽了一天鋼琴三重奏的音樂。除了德弗札克三重奏之外，此專輯又收錄了蕭邦、拉威爾、史麥塔納的作品。在我三重奏的聆樂體驗中再增添新的光影聲動，雖然這幾首平常多被我冷落，或曾經聽過但並未如舒伯特、貝多芬的作品那樣令我感動，但這意外的風景，更提醒我音樂處處有驚喜，時時能動人。尤其近期一連串自我聆聽的訓練，無形中也讓我的聆聽之耳更為敏銳，對這些較少聽的曲子也更能掌握音樂中的聲響變化和美感特質，而我也由此更願意親近鋼琴三重奏這樣的樂曲編制。

        以下聽的是蕭邦鋼琴三重奏，1950年的錄音

   以下聽的是德弗札克鋼琴三重奏Dumky

三重奏民族風情

        鋼琴三重奏之樂器組合，比較常聽貝多芬、舒伯特、莫札特的作品，其餘的作曲家則較少聽。就我個人的聆樂習慣而言，比鋼琴三重奏編制較小的是小提琴、大提琴奏鳴曲，編制稍微大些是弦樂四重奏，都是聆樂過程中不可或缺的室內樂體驗。編制再大一些的比如鋼琴、弦樂五重奏，八重奏等，也比較少聽，雖然值得聽的名作也較少。最近比較專注於聆聽鋼琴三重奏，從貝多芬到舒伯特，溫習並深化舊有的體驗，深感獲益匪淺。從此種樂曲編制中可以體會到弦樂器與鋼琴之間的呼應抗衡的細膩變化，而弦樂細膩抒情的旋律線條和鋼琴時而跳盪飛舞時而吐露圓潤之音，兩相搭配，更為逸趣橫生。相較於兩種樂器的奏鳴曲而言，多了一種弦樂器讓弦樂之聲部更為豐富；相較於弦樂四重奏純粹弦樂器的音樂線條而言，鋼琴的加入讓音樂更為活潑生動，聲響的趣味也疊加上鋼琴時而圓潤時而激昂的觸鍵色澤，不過弦樂四重奏純弦樂旋律的刻劃讓樂思所能達致的深度和嚴肅性超越鋼琴三重奏。是以鋼琴三重奏在古典早期被視為休閒消遣的樂曲類型不是沒有原因的。不過經由貝多芬、舒伯特的深化，此種編制樂曲也具備難以被忽視的美感特色。德弗札克這四首鋼琴三重奏，就是我在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之外的意外發現。

        這是第一次仔細聆聽德弗札克這些室內樂作品。除了弦樂四重奏外，沒想到這幾首鋼琴三重奏中也有讓人心醉神馳的珠玉之音。最有名的當屬第三號Op65的三重奏和第四號別名「悲歌」（Dumky）Op90的兩首三重奏。也都具有不下於舒伯特音樂意味美感的特質，讓人流連忘返。第三號三重奏深受布拉姆斯風格影響，整體沉重黯淡，反映出某種感情的糾葛和積鬱，相當接近第七號交響曲之風格。雖然德弗札克獨有的旋律詠歌不時湧現，但這首曲子還是讓人感到感傷凝思，無法開展的鬱結，卻瀰漫著難以輕易忘卻的美感力量。前三首三重奏還是遵循四樂章奏鳴曲式之譜寫，不過第三樂章之精神已非奏鳴曲式所能束縛。到了最後一首三重奏，德弗札克更打破奏鳴曲式，以六樂章之形式淋漓盡致地呈現更具民族風味之聲響變化。曲名雖稱悲歌，但並非完全悲涼黯淡之作，反而是憂傷情緒與清新有力的節奏交錯並生，和第三號相比，更增添了斯拉夫民族風味之感。和舒伯特深入個人心靈世界的探索不同，德弗札克這些三重奏更有豐富優美的旋律縈繞不絕，清新自然的感傷氛圍又充滿異國情調，這就是德氏三重奏所開出的新境。

        美藝三重奏的組合早有定評，聲音水乳交融又呼應自然，目前僅此一版，希望以後可以嘗試東歐樂團的演奏，可能有不同的韻味。

        以下聽的是Dvorak -Piano Trio Op 90 'Dumky'，由Beaux Arts Trio演出

初識Odnoposoff

        初識阿根廷小提琴家Ricardo Odnoposoff（1914-2008）是在資深樂友於「璀璨的弓弦」部落格系統介紹小提琴家的生平與藝術錄音的專欄中所得知，當時就對其在1937年易沙意國際小提琴大賽中僅次於歐伊斯特拉夫的優異表現而留下印象。該場比賽俄國提琴家精銳盡出，歐陸小提琴學派僅有Carl Flesch的學生Odnoposoff力戰強敵，保住第二名的席位，其餘主要名次都是俄國提琴家的囊中物。雖然任何比賽聽眾只會記得第一名的姓名，第二名之後的一連串人名很快淹沒在聽眾的失憶中。我也是這樣的聽眾之一，因此在接觸小提琴演奏名家的錄音中，我相對忽略了Odnoposoff的演出，而將心力專注於蒐集大衛王的唱片以及其他我所欣賞的演奏名家。現在能重新填補空缺，認識另一位同樣具有實力和特色的小提琴家，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補課。

        也因為資深樂友的介紹，我在博客來偶然遇到此君的錄音，遂趁缺貨前搶購幾張。直到最近聆聽大衛歐伊斯特拉夫的德弗札克協奏曲，我才拿出來做為詮釋比較的聆聽。大衛王琴音之寬厚溫暖已如前述，兩相比較下，Odnoposoff的演出較為清淡，音色甜美，尤其顫音之細膩姿態，讓人神迷。音樂性不如大衛王深刻，但細緻自然的音色也有其擅場之處。屬於細膩刻畫而琴音婉轉動人的風格，在優美的音色中也透出堅韌的特質，而不致於陰柔軟調，展現出既柔和又清亮的色彩變化。搭配不同的指揮，同一首作品也產生美感韻味上的變化，這即是版本比較中樂趣之一。捷克指揮Karel Ančerl能讓德弗札克音樂中的民族風味更加彰顯，更有味道，因此大衛王的版本更為生動活潑。而Odnoposoff此版則偏向歌詠吟唱之抒情性，在Walter Goehr的指揮下，波希米亞的獨特節奏韻味較不被強調。而葛拉祖諾夫小提琴協奏曲以抒情細膩的音樂肌里為樂曲特質，更適合Odnoposoff這種細膩優美的琴音展現，聽來更讓人感動留心。尤其第二樂章，唯美浪漫又不過於煽情，豈止是悵然情動而已。


   以下聽的是Odnoposoff 演奏Geminiani 無伴奏 Adagio - Sonata in B

波希米亞悠揚琴音

        德弗札克器樂協奏曲中，最有名的當屬大提琴協奏曲，這也是大提琴協奏曲中最知名的一首。其餘兩首鋼琴與小提琴協奏曲的知名度就大為不如。就作曲時間來看，鋼琴協奏曲為早期作品，小提琴中期，大提琴為晚期代表作。就演奏版本數來說，也是大提琴超過小提琴，小提琴超過鋼琴，能否成為世界名曲果真取決於作曲家作曲經驗和樂思創作手法的成熟度。此首小提琴協奏曲雖無法名列五大小提琴協奏曲（貝多芬、布拉姆斯、孟德爾頌、柴可夫斯基、西貝流士）之林，但若擴大範圍到十首，應當可以入選。

        德弗札克擅長譜寫旋律，其旋律之抒情和優美性，幾乎僅次於舒伯特。其音樂旋律之優美，又不過於濫情無病呻吟，充滿清新自然健康明朗之特色。此首小提琴協奏曲，優美樂聲源源不絕。作曲動機受小提琴大師姚阿幸（Joseph Joachim 1831-1907）建議，完成初稿後又請大師指正修改，最後也題獻給他，可惜有生之年姚阿幸始終沒有演出過此曲。從曲式結構來看，介於嚴謹的德奧小提琴協奏曲和更自由奔放的民族曲之間，其中小提琴自由揮灑之精神更偏向於即興幻想的意味，因此主題之間的交錯變化就不夠嚴謹，但這幾乎是國民樂派風格協奏曲的共通特色。而德弗札克專有的波希米亞民歌詠唱之旋律特性，表現在此曲更讓人回味無窮。尤其第二樂章小提琴幾乎獨挑大樑，自在舒卷悠揚，交替呈現出感傷沉思和熱情洋溢的性格對比，之間樂思轉調之細膩優美，讓人印象深刻。第三樂章舞動盡興的輪旋曲舞曲風格，ABACABA之標準結構，各主題間的變化清晰又不失民族音樂風采。僅出現一次的C段，為此種曲式中最讓人情牽縈繫的聲音，讓德弗札克發揮他旋律動人之作曲長才。

        此版本為1950年歐伊斯特拉夫於布拉格與捷克廣播樂團共同演出的現場版本，指揮為捷克指揮Karel Ančerl，雖然錄音效果差強人意，不過仍可以感受到大衛王細緻溫暖的琴音，替此曲注入寬厚豐富的音樂性。飽滿溫暖的琴音讓人回味無窮，細膩刻畫的感情自足動人。雖然錄音不理想，仍隱藏不了大衛王技巧與音樂性兼具之琴音，夭矯盤旋於樂團間，展現出自由即興又帶有理性節制之特色。

        以下聽的是Dvořák 之Violin concerto ，由Oistrakh 與 Kondrashin合演

雄偉飛揚的新世界

        德弗札克第九號交響曲「新世界」，為德氏最知名之作品，即使沒聽過古典音樂，可能也都聽過「念故鄉」的歌謠。記得第一次聽到第二樂章第一主題由英國管吹出念故鄉熟悉的旋律，除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也夾雜著雞皮疙瘩般觸電的神奇感，並為更為細膩的管弦樂旋律而感動不已。原來無形中古典音樂的旋律已迴盪在成長的歷程，無形中音樂的肌理已烙刻在記憶中，隨時潛藏等待被喚起的瞬間。是以在拓展曲目蒐集唱片的聆樂初期，這首曲子對我有特殊的感情。而軍旅生涯中和此曲在難以預料的場合中偶然重逢，更是意外的驚喜，此事已載錄在音樂雜憶的紀事中，讓新世界交響曲成為我當時最喜歡的曲目之一。

        德弗札克此曲與美國新大陸之深刻關聯為許多評析介紹必然提及之面向，尤其樂曲中運用黑人靈歌和美國印地安英雄故事題材來譜曲創作，更讓此曲的世界名聲遠遠超過第八號交響曲。不過波希米亞的鄉土旋律仍不時回蕩在音樂主題間，深刻表現出德弗札克對鄉土的深刻思念。而各樂章之重要主題幾乎在最後一樂章做交錯回顧，讓此曲的主題旋律更為緊密結合，也成為聆聽此曲熟悉感驚喜連連的美感享受。和第八號交響曲開闊優美的鄉土特質鮮明的風味相比，此曲更為雄健奔放，尤其是第三第四樂章，戲劇張力和活力推進讓人熱血沸騰，幾欲隨音樂擺動揮舞。是我最喜歡的兩個樂章。也因此此首交響曲知名度更高，更為普及。雖然我衷心欣賞第八號交響曲，也不得不承認此曲自有其飛昂盡興之一面。

        捷克指揮家庫貝利克之代表作除了史麥塔那「我的祖國」之外，應推此張唱片收錄的兩首交響曲。歸功於柏林愛樂世界一流樂團的頂尖水準，和那個年代DG錄音的高品質，此版本無論聲響細節和錄音水準，都在朱里尼EMI版之上。也因此就德弗札克最後兩首交響曲的版本來說，此唱片的整體評價都頗獲好評，堪稱為入門和收藏必備標準曲目。庫貝利克指揮的第八號，整體速度都比朱里尼EMI版快，更為簡鍊精準，活力飛動，而樂團不同樂器和聲部間的聲響更為清晰立體，但情感上不如朱里尼深刻，而顯現出清雅精準的特色。這反多少反映出庫貝利克這位指揮家的音樂特質，不煽情不作過多詮釋而讓聲響之交錯變化自然呈現。但仍能感受到屬於波希米亞音樂之特殊節奏和韻味之細膩感，這又是朱里尼所不如的。而第九號交響曲的演出如同第八號，也是結構清晰音響自然呈現，既細膩又格局雄偉。但整體的氣勢飛騰還是比朱里尼版稍微不夠盡興。對我而言，朱里尼的演出是個人口味的私房版本，庫貝利克的版本是公認推舉的標準版本，各有各的精采之處。

        以下聽的是德弗札克第九號交響曲第二樂章，由Kubelik 指揮柏林愛樂

開闊優美的德八

        德弗札特細緻優美又充滿活力的第八號交響曲，讓人聆聽後為之神采飛揚，精神一振。此曲波希米亞風味之精髓展現鮮明，優美旋律比比皆是，展現出開闊高遠又充滿抒情意味的美感特質，在德弗札克的交響曲中，最讓我心動神馳，讓音樂帶領我神遊那片豐饒沃野的波希米亞原野，清新自然又意態縱橫。對我而言，這是一氣呵成又百聽不厭的作品，每一樂章之間的承接和轉換十分自然，又總能開展出新的聽域讓人迷醉。德弗札克以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完成各樂章的初稿，相信波希米亞鄉野風情江山之助，亦讓此作品生色不少。

        最常聽的版本是朱里尼指揮愛樂於1962年的錄音室版本，由著名製作人李格操刀，錄音讓人相當滿意，朱里尼綿密的弦樂和推展音樂細部呼應的能力讓人折服，充分發揮德弗札克此首樂曲優美樂思源源不絕的美感特質。基本上朱里尼錄音作品和現場演出之間的差異不大，但一年之後於倫敦Albert廳的現場錄音，也有讓人印象深刻之處。錄音室作品樂曲主題與旋律之間的變化獲得細緻的鋪陳，絕佳的錄音讓音樂聽起來有甜美憂傷的特質，尤其是第三樂章，舞曲的色彩蒙上抒情優美的風味，細膩感人，真是美聲之代表。而現場錄音雖然聲音細節之清晰度不如錄音室作品，但更增添了凝鍊流暢更富張力的特質，音樂之間的轉折和變化多了份收發由心的自信感，整體速度都較錄音室版本稍微快了些，無形中蘊藏著更白熱化的特質，這和錄音室較為冷靜鋪陳的書法，略有濃淡之分。但朱里尼一慣的細膩綿密扎實的織體表現，和作曲家的曲風適切搭配。雖然現場演奏中出現不少失誤，但這樣的演出已屬難得。

        有些交響曲作品各樂章之間我會偏好其中一樂章，但德弗札克此首樂曲每個樂章都有動人之處，實難讓人取捨。每當音樂響起，我的思緒和感情不知不覺間就沉浸於另一個世界中，捨不得離開。

        以下聽的是Dvorak之Symphony No 8, 3 之三、四樂章，由 Guilini指揮芝加哥交響

舊稿新刻

        擱下刻章的工夫也將近三年，這三年專力於寫字，重新奠定自己疲弱的楷書基礎，並專力學習標準草書，嘗試寫流麗中帶有韻味的陸柬之行書，把自由縱逸的篆書筆感往規矩法度的面向調整；又接觸碑體和最近嚐鮮的簡帛書。對我而言，書法寫作之表現面向和字體風格有了新的發展契機，但這也是不同的考驗，考驗我如何消化吸納，並綜合所有的美感元素使之如出一手，以摸索出自我的風格。整整三年之間沒有動刀，之前已佈好稿的幾方印也遲未付刻。每當薛老師在課堂上遞給我幾張篆刻講義時，內心迴盪著難以抹除的罪惡感，是對老師的愧疚。

        每天固定一小段時間書寫書法的習慣已日漸養成，但篆刻始終沒有動靜。最近認真思考在這些繁忙的時程中插入篆刻之可能，但也是想想而已。也許是愧疚感讓我難以排遣，也許是朋友的囑託讓我興起重拾刀桿之念頭，將某些人情債償還；也許老師想成立印社的宣言刺激我思考自己與刻章的定位。總之某些因素匯聚而成，我在這兩天終於拿出三年前的印石，劃下第一刀，重新感受石屑翻飛刀碎石開之阻力，刻畢在雁皮宣蓋上朱紅印記時，還有點不敢相信，這三年的空白竟就此接上。但刀法也許已經生澀，成果也過於保守沉穩，不過至少我舊稿新刻完成了兩方。雖然仔細想來，如果當時持續刻印，也許這空白讓我無形中失去了某些可以留存之作品。但也許我的書法臨池之作會因此退步不少。人生總面臨選擇，非專業的遊藝活動自然也排擠掉某些正業的時間，我常常要精於算計閱讀、聆樂、寫字、思考、陪伴家人、影音娛樂、授課備課，及處理瑣事之時間分配，現在還加上部落格書寫和Facebook社群交友。畢業前尚能偷得餘暇，正式進入學術領域，又該割捨掉哪些?我不知何時會因為繁忙的學術活動而淡化書印生活，但至少我的心始終都在。而莊老師對我立下的典範也讓我相信積少成多，滴水穿石持久不懈的精神是讓藝術活動在生命扎根不息的力量。至少過去未來書藝生活中我留下足以讓生命充滿光彩的藝術作品，娛己也娛人。刻完章後，內心的愧疚感也減輕不少。

        附圖仿吳昌碩，是我相當喜歡的閑章文字。語句出自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第七品洗鍊最後兩句：流水今日，明月前身。一組讓人神超馳想，意味悠遠之文字。文字本身的魅力無窮，轉化成金石刻痕的藝術美感又增添流連忘返的直觀形象力量。當時看到此印，即相當喜歡，自己的仿作臨習與真跡相比還差得遠，不過原作我難以賞玩使用，至少自己仿刻之後是屬於自己的作品。我仿刻的原則是不求全然形似，而求基本上的精神氣韻既能有符合原印之處亦隱含自我的味道。此圖片已有放大後的效果，看起來放大有美化之用，尤其對於樸茂渾勁之線條更是如此。

雄健沉鬱的德七

        連布拉姆斯都想從他的垃圾桶偷取一些旋律的波希米亞作曲家德弗札克（Dvořák 1841-1904），是譜寫優美旋律的作曲天才。初次接觸德弗札克第七號交響曲就是透過朱里尼此張錄音，當時最喜歡的德弗札克交響曲是第八號，而不是更具世界知名度的第九號新世界，現在也如此。第七號交響曲從曲風和精神內涵來看都與後面的兩首大大不同，緣於1883年德弗札克於維也納聆聽漢斯‧李希特指揮的布拉姆斯第三號交響曲後深受感動，而產生創作此曲的動機。布三被譽為布拉姆斯的「英雄」交響曲，而深受影響的此曲在氣勢的雄偉與勁健的風格上亦不遑多讓。從中尤其可以感受到德弗札克開展動機與主題之方式與布拉姆斯的近似之處。德弗札克最後三首交響曲中此首運用波希米亞素材的音樂是最少的。但仍可以從各樂章之間的第二主題或中段音樂，發現德弗札克難以隱藏的優美旋律譜寫之天份，這讓此曲既有布拉姆斯的雄渾勁力又融合抒情優美的情思，雖難以代表德弗札克交響曲之精粹，但聆聽此首曲子讓人精神振奮又不失感人深度，是深沉浪漫的美感類型。

        我最喜歡第三樂章獨特的律動節奏，像是莫可奈何的舞蹈被迫起舞，在舞動中產生堅毅難折之對抗力量。此舞動之律動旋律交錯於弦樂與大提琴和木管的應和中，隨音樂之前行不斷推展變化，既有迷人的迷惘情緒又充滿難以迴避的悲劇力量，讓人想隨之起舞卻又難以盡興開展。此樂曲基本形式ABA的結構，B段的明亮愉悅的鬆弛感和A段的緊張感恰成比，再回到A段時的反覆發展，更將這種律動感帶到極致，形成難以言喻的悲壯氛圍。此首樂曲除了第三樂章，我最喜歡第一第四樂章，這都對此首曲子恢宏深邃的美感特質有不可或缺的點睛作用。雖然德七是三首晚期交響曲中知名度最低的，但我願意給予這樣的深沉美感投以更多的關注。德八和德九所獲得的掌聲已太多，偶爾關注這首曲子，也讓人有聆聽布拉姆斯的錯覺。不過德弗札克獨有的抒情優美仍然讓人動心。

        以下聽的是德弗札克第七號交響曲第三樂章，由Giulini 指揮倫敦愛樂， 1976年的錄音

初識Bobesco

        在唱片行好幾次遇見此張唱片，前幾次都考慮要不要再多一張貝姆指揮的布一，尤其是廣播樂團的演出，對我的吸引力不如著名樂團。倒是沒有仔細瀏覽魏奧當（H. Vieuxtemps 1820-1881）第五號小提琴協奏曲小提琴獨奏的姓名。偶然一次的瀏覽讓我注意到小提琴獨奏者是羅馬尼亞女小提琴家Lola Bobesco (1919-2003)，對我是完全陌生卻又十分熟悉的符號，為此我買下此張唱片，不是因為貝姆，而是Bobesco。

        網路世界之神奇，在古典音樂的世界中，可以在不經意的瀏覽點閱中發現其他資深網友獨特的收藏和喜好，有些對我是完全陌生和神祕的演奏家。由此也印證自我的孤陋寡聞，但也因為如此讓古典音樂世界的拼圖之旅多了更多的意外驚喜和嶄新的風景。透過網友的介紹，我得知Lola Bobesco此位女性演奏家在日本十分受歡迎，可是我多年的購片之旅竟然鮮少接觸或看過她的唱片。一來是我所接觸認識的著名演奏家的書籍資料或管道完全沒有出現此位演奏家的介紹，在搜片的同時輕易略過；二來唱片行中Lola Bobesco的唱片也真的不多，透過這些資深樂友的推薦，讓我留下獨特的印象。遂在偶遇唱片中由唱片封面一角瞥見曾經留下記憶的姓名，而有此第一次邂逅。該專輯封面照片完全主打指揮家貝姆，真的容易忽略獨奏家的身分。

        感謝資深樂友的介紹，讓我透過此張唱片一窺Lola Bobesco的獨特魅力。她是典型的金髮美女，而演奏實力更證明不是泛泛的美女花瓶。她的琴音十分優美，有法比學派的細緻優雅，又以飽滿明亮的音色讓人留下深刻印象。可惜如此美聲相當難以遇得，期盼下一次的偶遇了。魏奧當此首協奏曲雖然演奏時間不到二十分鐘，第三樂章只有一分鐘左右，三樂章的配置頭重腳輕不夠均衡，但瀰漫於樂曲間的浪漫氛圍和抒情氣息，也讓此曲成為魏奧當最常被演奏的曲目。貝姆的演出讓人大開眼界，見識到晚年德奧沉穩風格之外的飛揚優美之浪漫氣質，Lola Bobesco優美的琴音穿行於樂曲之間，錄音比想像得好，可以聽到Lola Bobesco細緻優美自然流暢又凝鍊明亮的琴音，讓人感動和印象深刻的琴音。

        以下聽的是Vieuxtemps "Reverie"(幻想曲)，由Bobesco演出

Schubert三重奏遺珠

        舒伯特鋼琴三重奏除了著名的兩首正式作品之外，還有一首早期作品D28，和一首晚期作品D897，標題夜曲，這兩首都是單樂章作品。很幸運地，在這兩張唱片中，收錄這兩首作品。早期作品D28相當少演出，可以聽到早期舒伯特清新自然的書寫筆法，和第二號三重奏結構繁複張力突出的面貌完全不同。要不是Collard、Dumay、Lodéon法式三重奏演出的這個版本，我倒還沒聽過這個樂章。

        更有名的是另一首單樂章作品「夜曲」，標題非舒伯特所取，應該是出版時被加上的。從這一標題暗示，可以感受此樂曲優美沉靜的情緒，不過這僅限於一開始出現的第一主題，鋼琴的琶音與提琴優雅緩慢的吟唱，轉換成鋼琴吟唱提琴撥奏應和，的確當得起夜曲風味的評價。但隨後出現的第二主題在情緒和力度上都更為鮮明，鋼琴的跳躍和提琴的沉著勁力，將樂曲往前推進，這種激昂振奮的情緒雖然沉著卻不失張力，很難用夜曲的片面想像來概括，倒像是突然颳起或降下的風雨，讓人措手不及。此樂曲遂在第一二主題兩種不同情感質素的迭宕交錯中推展完成。似乎顯示了舒伯特寧靜內心中的兩種力量的爭衡對抗，永無止息，坦白說這是讓人難以完全放鬆的音樂，充滿默然的力量和神祕的氣息。

         Collard三重奏另外兩首舒伯特鋼琴三重奏的演出，和Borodin三重奏相比，多了點緊湊和流暢的鮮明現代感，樂曲間的情感張力幅度也更大，和Borodin三重奏高雅自然的演出各自呈現了不同的特色。此兩張錄音收錄唯一一首非三重奏的作品D574第四號小提琴奏鳴曲，又稱為大二重奏（Grand Duo），是我最喜歡的舒伯特小提琴曲，下次再分享吧。

        以下聽的是舒伯特三重奏Notturno, D 897 in E flat，由Collard、Dumay、Lodéon演出

三重奏桂冠

         Oistrakh、Oborin、Knushevitsky的三重奏組合，就我手邊的收藏來看，可惜沒有舒伯特第二號鋼琴三重奏的演出版本。於是我找出好幾個月前買的Borodin三重奏的演出，這是根據劉岠渭老師默觀無限美書後推薦版本所找來的，劉老師推薦的版本有些相當特別，尤其室內樂之版本不太好找，能不能找到要碰運氣。

        從我對這兩首三重奏早期直覺聆聽的感受，第一號三重奏以其歌詠和活潑生命力而輕易入耳留心，但第二號卻有接受上的難度。往往只會心於第二號三重奏第二樂章第一主題的獨特情韻，因為此一主題情感深沉直接，讓人自然在聆聽中捕捉到無窮的詩意。對於其他的樂章，就沒有特別的感受。但是此次仔細聆聽舒伯特此兩首三重奏後，我不得不承認，直覺式的聆聽有其侷限，我願意把發自內心的稱讚給予第二號三重奏桂冠的殊榮。這是貝多芬的三重奏所難以達致的深沉心境和孤絕情懷。此首作品足以和弦樂五重奏和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並列為舒伯特晚期孤絕高遠境界之代表。尤其是對直觀聆賞已具有莫大感染力的第二樂章，經由對此首樂曲主題與音樂開展的深入追蹤，此樂章再次擄獲我的感性。第一主題漫步的旋律，彷彿冬之旅中的行人，揹負世界的孤獨漫行，緩慢走進我的心裡，走進難以觸及之角落。音樂由開始步行推聚至高潮，又回歸原點，逐漸走出世界，是讓靈魂顫抖的身影。這主題如此重要，讓舒伯特在最後一樂章仍頻頻回顧。相對於第一號三重奏開朗活潑略帶憂愁的風味，第二號三重奏對於音樂素材主題的開展和交錯變化，形成更繁複宏大的結構，內在的情韻更拓展至無人能及之境界。可以展現舒伯特早熟的音樂長才。如果其天才不是早夭而劃下驚嘆號，可能音樂史得重新改寫。

        除了第二樂章深邃性靈之直接喚起直觀之情感，其餘各樂章在初次聆聽時並不容易接受，整首樂曲風格較第一號晦澀難解，雖然偶有舒伯特式的清新微風飄過，但繁複的主題變化畢竟讓此首曲子增添聆賞時的困難。但奇妙的是，經由對音樂主題旋律和和聲變化的仔細追蹤聆聽，此首曲子卻讓我留下比第一號更深刻的印象。這不能不歸功於演奏家絕佳的默契與細膩妥貼的呼應詮釋。專業三重奏樂團的演出，更為自然動人，Oistrakh三重奏時有靈光閃現，讓人驚嘆神留，不過若就音樂本身的呼應鋪陳之細膩度，Borodin三重奏更為平實自然卻不失火花，細緻展現樂曲本身的內在脈絡，讓聆聽本身即是一種享受。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之 Piano Trio No. 2 in E-flat major, D. 929 第二樂章，找不到Borodin三重奏之版本，請聽 Beaux Arts Trio(美藝三重奏)之詮釋

俄國三重奏之細膩合聲

        與貝多芬鋼琴三重奏「大公」搭配的曲目，常常是舒伯特第一號鋼琴三重奏D898，不僅是因為兩首曲目都是降B大調，而且兩位作曲家時代接近，兩首曲目放在同一張唱片聽起來不致於太過突兀。而且這兩首三重奏都是兩位作曲家同編制曲目中最著名的作品，一張唱片收錄兩首名曲，一網打盡，最便於愛樂者之收藏。但是貝多芬和舒伯特之音樂性格之不同，此兩首同調性之作品聽起來也大異其趣。相對於貝多芬開朗熱情中帶有沉思之特質，舒伯特此首三重奏更多了歌謠詠歌之發抒，情感更細膩動人，三種樂器之呼應對話更接近於親密的夥伴。

        舒伯特三重奏之聆樂體驗，是我最早接觸鋼琴三重奏這種樂曲編制時所聽的曲目，當時的聆聽，多出自直覺，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打入冷宮，相當隨性，但這樣也不致於破壞聆樂之口味。適時的隨心所欲可以很快建立自己的音樂版圖，而舒伯特的音樂就於此時悄悄進駐，不知不覺間灑下種子。當時的聆聽已經注意到舒伯特音樂特有的親暱性和歌詠特質，源源不絕的清新旋律在樂曲間探頭，隨處採擷，竟是一手的芬芳溫暖。相對於大公三重奏飛揚明朗的情緒，我更喜歡流瀉自然氣息的舒伯特。第一樂章看似激昂跳脫，卻掩不住潺潺流洩的抒情歌詠，讓人流連忘返。第二樂章緩慢陳訴的語調，尤其讓人銷魂，這是舒伯特心情的囈語，輕柔中帶有憧憬夢幻的氣息，悠悠行吟，彷若行走於靜夜之水上，不小心即觸碎一地的清愁。第三樂章純樸輕快的生動旋律，動態性十足，讓人忍不住隨拍點拍擊節奏，aba的曲式簡單清晰，是點狀節奏與線形旋律交錯呈現的樂章。第四樂章更為活潑輕快的速度，樂曲旋律主題交錯變化更為繁複，展現出舒伯特開展主題與變化之能力。但舒伯特專屬的清新氣質仍隨處可見。

        俄國小提琴大師Oistrakh和鋼琴家Oborin以及大提琴家Knushevitsky的三重奏組合，知名度雖比不上前輩黃金三重奏之組合，但卻是不容錯過的演出組合。尤其舒伯特第一號鋼琴三重奏的演出，我更欣賞他們的演出。黃金三重奏的演出以優雅熱情和各自獨立的音樂性格激發出樂曲中的光采，但Oistrakh等人的演出，卻讓舒伯特此曲回歸細膩抒情的歌詠聲音，尤其第二樂章搭配的默契不遜於專業三重奏，又能娓娓訴說音樂中的憂愁和夢想，細膩的深度讓人動容，也讓我百聽不厭。整體的演奏格調是清雅中不失活力，抒情歌詠的綿密性更勝一籌。三人的演出更為細膩，呼應搭配得更為緊密，而且音色和詮釋更為同質，在我蒐集Oistrakh的唱片中，此張讓我不時回顧聆聽，為的是重溫這份細膩高雅的風格。

        以下聽的是Schubert之Piano Trio No 1第二樂章，1959年的錄音

三重奏歷史傳奇

        三重協奏曲中鋼琴、小提琴、大提琴的協奏組合，對協奏曲是新鮮的組合，對室內樂來說卻是正常的編制，表現在鋼琴三重奏的曲式編制中，貝多芬共譜寫了七首鋼琴三重奏，第七號也是最後一首三重奏「大公」，是此類作品最有名的一首。貝多芬改良了自莫札特時代以來作為消遣餘興曲目用途的鋼琴三重奏，賦予其更深入的樂思變化和感情深度，並讓三種樂器之間的呼應抗衡之關係得到表現上的平衡。原先較受忽視的大提琴聲部，在貝多芬的譜寫中獲得重視。由貝多芬對此一樂器組合的所譜寫的樂曲來看，三重協奏曲可說是鋼琴三重奏的管絃樂化之寫作，對貝多芬而言，這樣的革新創舉並不是難事。

        三重協奏曲諸位演奏明星的輝映，讓人印象深刻，不過卻是僅此一見的演出。但此張唱片三位演奏名家所組成的「黃金三重奏」，卻在三位演奏名家各自繁忙的演出行程中還能維持二十五年的公開合作演出，在音樂史上留下佳話。這裡的錄音不僅是一代音樂傳奇的見證，也是三位演奏家友誼的紀錄，更是三顆音樂心靈碰撞交匯所形成的感人音樂之存在。三位演奏名家幾乎都在二十世紀初奠立名家聲名，如今卻成為歷史錄音中各自演奏領域中的傳奇，柯爾扥之於法國鋼琴界，其蕭邦和舒曼詮釋自是第一把交椅。卡薩爾斯音樂史上第一次公開演出巴哈無伴奏，將此曲推向愛樂者的聽域，其人性精神也是大提琴界的傳奇。而法國提琴家提博，也以細緻優雅的琴音博得世界聲譽。從1905年開始所組成的三重奏，透過這兩首1928、1926年的錄音，讓我們感受鮮活輝煌的組合之光彩不滅。

        三人的演出並非以默契協調著稱，相對的，三位演奏家都保有各自性格鮮明的演奏風格，服膺於各自體認的藝術觀點。交匯於樂曲中，充滿了激昂的生命力和呼應抗衡的真實風景。我們自不必要求這樣發自藝術生命的演出組合完美無暇，雖有技巧瑕疵，卻無損於整體一氣呵成的自然暢快感。柯爾托的音色之美，卡薩爾斯堅實沉穩的力道和提博的細緻悠遊，讓樂曲本身綻放出鮮活的力量。大公三重奏第三樂章變奏曲發揮了貝多芬的專長，傳達出優美豐富的細緻感情，是我最受感動的樂章；而第四樂章飛舞躍動的輪旋旋律，更讓人暢快舒適，正是貝多芬的音樂可讓人精神高舉，逸氣不凡。此首三重奏表現出貝多芬開朗熱情又富深度的一面，透過三位大師鮮明性格的詮釋，更具聆賞的趣味。

        以下聽的是Cortot, Thibaud, Casals 合演Beethoven 之Piano Trio "Archduke" (大公)Op.97 三四樂章.

唱片回顧--絕無僅有的陣容

        此張唱片轟動一時的演出陣容，想必讓當時的樂迷懷念不已，也應該成為唱片史上絕無僅有的組合。在愛樂者的心目中，這幾位演奏家都是獨霸一方的大師，各自擁有多少死忠粉絲。而其身後留下來的錄音，不管重新挖掘新出土或一再發行的舊錄音，都會是某些樂迷灑大錢砸重金努力蒐購的對象。也唯有當時如日中天的指揮大師能將這些獨霸一方的演奏名家齊聚一堂，造成三（Oistrakh、Richter、Rostropovich）加二（Karajan、BP）絕對大於五的轟動效應。如今這些大師逝世或冥誕紀念都由唱片公司發行全集以茲紀念，從這張錄音中，讓人追懷這場無與倫比的音樂會。不過要釐清的是，側標說卡拉揚是貝多芬此曲的知音，則過於神化此版本之重要性。實際上我手邊還有比1969年的此版更早的1958年由Sargent指揮，Oborin、Oistrakh、Knushevitzky協奏演出的版本。

        貝多芬譜寫此曲的動機不明，但也虧樂聖的天才梳理和對這三種樂器的馴服，讓這首看似不可能的協奏組合留下音樂史上唯一的一首美妙音樂。從第一次聆聽此曲開始，我就十分喜歡這首特殊的協奏曲。除了貝多芬昂揚振奮的精神和優美抒情的慢板旋律，聆聽樂團與樂器和樂器間的呼應競爭，更是樂趣無窮。也正是透過這張唱片，讓我認識而喜愛貝多芬三重協奏曲和布拉姆斯雙重協奏曲。這首三重協奏曲成為後繼的演奏名家們挑戰演出錄音組合的試金石。著名的版本有巴倫波音、帕爾曼、馬友友的新時代典範和阿勞、謝霖、史塔克的耐人尋味之組合，更是新生代演奏名家焠鍊名聲之利器，比如杜達美指揮阿格麗希搭配卡皮松兄弟的演出。不同的時代都需要不同組合的演奏明星來詮釋這首具話題性之協奏曲。不過撇開話題性而言，聆聽此曲的主題動機在不同樂器間跳盪盤旋，尤其是第三樂章，真是淋漓盡興。從樂曲中可以聽得出來大提琴的份量頗重，小提琴的技巧較難，而鋼琴的技巧較為簡單。整體曲風比較缺少貝多芬音樂中的深度和嚴肅感，而有舒卷開朗之感，音樂的流暢性和明朗性呈現出貝多芬早期作品之特質。雖則如此，我還是相當喜歡此首作品，也很感謝貝多芬為此種編制留下難得的協奏曲。

   以下聽的是貝多芬Triple concert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