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邦音樂節--鄧泰山

        聽完音樂會簽完名後，在返家的公車上，沉重的感受一直伴隨著我，從音樂廳內聆聽時就不斷累積，在唯一的一首安可曲最後的餘音結束時，讓我具體可感的一種沉重和美感負擔，是我此系列蕭邦音樂節的現場體驗中絕無僅有的。

        其實當安可曲的音樂響起時，我就有一種泫然欲涕的感受。掌聲蔓延之前的英雄波瀾舞曲還迴盪在腦海，最後的一首馬厝卡舞曲馬上將我拋入深思細膩的蕭邦世界，琴音鏗鳴中，餘韻悠然，音符飄散之時，我暗自祈禱音樂會就這麼結束，因為這是無可取代的情韻緜邈，如果再填補其他聲響，只會破壞這美好的氛圍。也許鄧泰山真的有此用意，或者只是身體不適無法滿足聽眾們後續高喊的喝彩安可聲。在排隊等待的過程中，聽到工作人員宣布鄧泰山因身體不適無法馬上現身，當下心想可能錯過這次簽名了，不過最後還是如願就近目睹演奏家的氣度風采，雖然看起來鄧泰山真的是強打精神滿足樂迷簽名的渴望。

        也許是演奏過程中的傾注與投入，才會造成演奏家的身體負擔，而如此精純凝鍊的琴音，也造成聆聽者心靈的負擔。鄧泰山的琴音扎實純粹，樸實中透出自然內斂的色彩。他的演奏無法用華麗或浪漫詩意等表面的形容詞來概括，更不屬於超技或淋漓鋪陳的一氣呵成。鄧泰山的琴音豐潤璀璨度不如Ohlsson明朗燦爛，音色之豐富變化也不如Tharaud娟秀通透的氣質，可是鄧泰山琴音的凝鍊內聚力和自然樸實的感受，卻是更鮮明的特色，屬於低調中的鮮明。更不用說層次豐富的細緻弱音處理，和別有特色的踏瓣聲響，都是此場演奏會最讓人難忘的美感體驗。蕭邦的抒情旋律在鄧泰山直指核心要言不煩的凝鍊觸鍵下，直扣心靈底層，讓人深受感動。無論是升C小調圓舞曲（Op64-2）升C小調馬厝卡（Op50-3），還是幻想波蘭舞曲最後的優美歎息，鄧泰山的詮釋都深深抓住心靈，琴音傾注的當下，豐碩的感動也隨之而生。他的演奏風格和音樂處理都是內斂自省式的，舞曲的節奏能抓住鮮活的動感，但仍然是適可而止的。圓舞曲因此沒有上流社會衣香鬢影的浮華熱鬧，是剝落矯飾之後的自然生動。馬厝卡的泥土味也提煉成為精純的抒情之音，不過馬厝卡的節奏仍然相當有味，可見鋼琴大賽特別獎的獲得並非浪得虛名。鄧泰山並不是刻意經營音色的演奏家，然而透過他扎實精純的琴音，卻自然泛出音色上的細微變化，就此點而論，我相當期待他演奏全本德布西前奏曲。這樣的蕭邦，具有孤芳自賞的幽深氛圍，雖然鄧泰山琴音自然樸實的流暢感卻隱藏不了凝煉琴音背後的清寂。像幽谷中隨開隨落的花朵，只等會心人留連眷顧。不過這種內斂凝縮的內聚力，表現在英雄波蘭舞曲之燦爛奔放的曲風，就稍嫌不夠過癮，雖然鄧泰山扎實的技巧賣力演出，可是還是可以聽出力不從心的部份（跟這一曲放在最後演出也有關係），或許是樂曲本身與鄧泰山的詮釋特質內在的不協調讓我有此體會。因此作為更完美的結束，安可曲讓人回味無窮的旋律和抒情深度，更適切地映照出鄧泰山的氣質與神韻，而讓我的聆聽體會更為飽滿盈溢而難忘。最後稍微談談關於蕭邦兼容古典與浪漫、理性與感性之音樂性格，Ohlsson是藉由扎實的結構和明朗的觸鍵讓蕭邦不致於浪漫過頭；而鄧泰山則是透過琴音之錘鍊，音色之凝鍊歸於嚴謹扎實，再透過多層次的踏瓣運用，讓琴音保持清爽自然而不會糊在一起，因此鄧泰山的詮釋可說是在現代鋼琴的聲響特質中，彈出更接近古鋼琴的純粹簡單之聲響。這是不同演奏家對蕭邦理性感性兼容之不同處理，也因此其詮釋都有耐聽不從流俗之特質。但或許我要把今年最難忘的演奏會歸給後者，因為在內斂體質上鄧泰山更對我的脾胃。看完網誌的樂友，也許迫不及待想嘗試鄧泰山最近發行的幾張新錄音，可是我事先稍微做過功課，聽完現場後還是覺得錄音無法捕捉鄧泰山豐富細膩的弱音及踏瓣餘響控制，其琴音之扎實自然也只有現場體會得更深切（雖然我的位子很爛就是）。

        以下聽的是鄧泰山演奏蕭邦Ballade no. 4 in F minor (Op. 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