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二三事

        感謝樂友默默支持，固定到訪。細心的常客很容易發現本誌的更新沒有之前那麼頻繁，一兩天即有新文，常常瀏覽卻撲空而返。去年嘗試努力整個月連續發文的挑戰，也成為美好的回憶，日後的更新無法再像以往那般勤奮，目前預訂大約一個月發文維持在十到十五篇左右，很難再超越二十篇了。有心的樂友歡迎瀏覽舊文，甚至逛到其他美好園地悠游不返我也不介意。

        除了開學之後要兼顧教學，更重要的是，心力要投注在論文的撰寫上。雖然我也心知學術材料的閱讀與消化是無止盡的，很難不被前輩學者挑剔研究視域上的空缺或盲視，不過既然離最後畢業的時間只差臨門一腳的論文，完成自己想要書寫的題目，說出自己的領會獲得初步的學術成果，就更是我需要專心投入的事務。既是對自己選擇這條路的負責，也是對一路肯定我、支持我的老師們的回報。當然現階段已無法再像碩士班那樣可以全力投入撰寫，協調生活事項妥善運用自己的時間，就是我目前最大的挑戰。網誌書寫和聆樂活動的確占去我不少時間，可是卻也是最有意義的活動，我還是會持續自我吸納，消化聆聽不同音樂之美好，雖然有太多的聆樂構想和計畫無法在近期內完成，不過這種自我學習之路是無止盡的，慢慢來也無妨，網誌更新也不會中斷。除此之外，明年下半年磐石十朋的展覽，目前已順利敲定主場地，為了維持整體展覽水準，不致於因為自己實力不夠而影響磐石的聲譽，自己也要加倍努力。除此之外，將滿週歲的天使，氣色更見紅潤，目前更是活潑好動好奇心強的時期，可愛的臉龐也逗引著我的眷顧和陪伴，工作、論文、興趣、家庭都要兼顧，取捨之間，頗費心力。不過踏踏實實的生活，活出自己的生命，不與人較量，不羨慕他人的成就，面對自己改善自己，誠心對待友朋，感受文學藝術之美好，感受生活中瑣碎平凡的幸福，就是我忙亂生活中持續不懈的動力。

Vivaldi之Folia舞曲

        感謝資深樂友Mingus兄介紹Vivaldi這張收錄Folia舞曲的小提琴奏鳴曲集，讓我的聽域獲得擴充，對Folia舞曲的聆聽體驗也更為繽紛多采。

         此張Vivaldi小提琴奏鳴曲的演出形式，更接近大協奏曲的合奏聲響，與之前聆聽Grumiaux與Castagnone演出的Corelli小提琴奏鳴曲的聆聽體驗完全不同，也跟我在Milstein小提琴錄音選集（EMI 6CD那一套）所聽到的Vivaldi小提琴奏鳴曲不同，雖然該版Milstein的演出清爽流利，是剝除浪漫想像之後的清新樂音，鮮麗活潑，但還是比不上此處搭配古樂團所合奏演出的聲響，通透活潑中帶點清揚舞動的暢快感，爽口活溜，薄而不浮，輕而不膩，像清風拂體，若有似無，將人帶入完全不同的世界。

        前一陣子聽了不少Biondi指揮演出的Vivaldi小提琴或各種不同樂器的協奏曲，Biondi搖滾金屬風的表現或許不入某些樂友之耳，但我卻從中聽到更多Vivaldi音樂豐富生動的多樣化表現。這些都是謹守著Vivaldi名作「四季」小提琴協奏曲的聆聽所無法體驗到的新鮮感。對於蒐集四季的版本始終興趣缺缺，手邊也只有幾種詮釋，可是將注意力轉移到四季之外的Vivaldi其他作品，卻讓人有入寶山之感。此張由Onofri帶領的Imaginarium Ensemble，在詮釋上不如Biondi濃烈盡興，可是清爽悠然的聲響依然傳達著Vivaldi音樂之繽紛燦爛，讓人入迷。
 
        好酒還是放在最後讓大家聞香啜飲。Vivaldi的Folia舞曲，十九個變奏歷歷可數，但數著數著不知不覺間就被音樂席捲而去，渾然忘記身在何處。相對於Corelli之作高雅細緻的抒情表現，Vivaldi之譜寫讓人有神魔附體之感，加速前行的律動張力始終是音樂力量的來源，暫時的休憩是邁向更狂放盡興之路的蘊蓄。跌宕變化，縱橫起伏，短促的節奏驅迫著音樂急促向前迤邐，和Corelli綿長線條的鋪陳安置不同，Vivaldi擅於照應腎上腺的分泌與收斂，匯聚張力釋放情緒後再暫時返回慢板，又進入另一階段的加速前行，前行尚覺意猶未盡之時，又再回馬槍插入慢速的清新歌詠。如是周折反覆，在最後幾個變奏一往淋漓地奔放快意，釋放最高張的情緒與最能勾引腎上腺素的律動，力量層層疊聚直到尾聲，卻以最言簡意賅的反高潮結束此曲。從曲中可以感受到Vivaldi此作，除了更接近Folia古調原作的民間氣質，和Corelli文人化抒情意味濃厚的譜曲大異其趣，可是Vivaldi仍然在樂曲間注入屬於義大利音樂的熱情歌詠及Vivaldi個人的抒情旋律（感人處不遜於Corelli），汲取古調出以己作，而形象鮮明活潑生動，又是Folia舞曲的不同變貌。

         以下聽的是Vivaldi 之 La Follia

網誌與敗家

        開站寫網誌甚或是逛逛網誌，跟敗家有什麼關係？照理說之前敗得已經夠多了，才有開壇說法的動念，可是敗家是無底洞，網誌不過是推動敗家的必要之惡，卻讓敗家變得沉重起來。

        寫網誌的前提或者同步進行的，是瀏覽各家英雄豪傑前輩達人的心得分享及名盤介紹，不看則已，看了就心癢難耐。除了接觸許多曾聞名卻不曾深入接觸的大師之推薦評價，資深部落客前輩各擅勝場、體悟精深的介紹，讓自己的聽域多了許多聞所未聞的優秀演繹。在好奇心被勾起的前提下，自然會增加逛唱片行採購的名單，名單隨著瀏覽的深入廣泛而逐漸擴充，慢慢變成吸金的窗口。除了眼界的打開，為了讓自己的小格增加魅力，容納更多樣的風景與更豐富的版本對話，就是另一道敗家的缺口。更不用說諸多前輩達人偶然路過的開示，推薦不同的版本，更是缺口上最璀璨的光芒，敗家最難以避免的大洞，所幸（遺憾！）有些版本不是那麼容易尋得，可以稍微減緩失血的速度。於是在開格後的一段時間，自己的庫存突然多了一些，包含努力消化或尚未吞食的，不斷蔓延增長，吞噬自己家居置物的空間，太座的埋怨與不諒解也不時迴盪著，交錯著。碟海無涯，回頭是岸，真是智者之語！

        除了催促自己敗家，有時候潑出去的水也會促成他人失血。眼界甚廣已繳過學費的前輩達人無形中已有免疫力，對於某些誤闖入迷林的小白兔，張張鮮明的大圖像是血盆大口般索錢留下買路財，個人分享的文字又彷彿迷濛的咒語，催促著來客搶入搶入，於是可能就有人因此狂性大發在唱片行或博客來瘋狂採購（誇飾語，應該還不至於這麼嚴重），也苦了荷包。想來還真是自己的罪過！如果聽到的音樂能讓看倌們滿意，甚而是感動得點頭稱是，認為鄙人芹見所言不虛，還算是功德圓滿，怕的是聽了之後不入法眼，除了質疑在下的鑑聽耳光之外，又深感白花冤枉錢，怨念所及，更是鄙人無形中累積的業障了。寫的人也敗，看的人也敗，唯一的好處就是賺到錢的唱片行或代理商了。往好處想，這些無形中的敗家行為，或許可為經濟不景氣時古典唱片業疲弱衰微的現象，促進一點點活絡的經濟活動，也算是對國家付出微薄的幫助，不過經濟成長自然與袞袞諸公擘畫施政之成效息息相關，網誌敗家客杯水車薪，也毋須負擔如此沉重之壓力。話說回來，網誌與敗家雖然是不可避免的連結，諸位看倌定力想必更勝於本人。實際上色不迷人人自迷，先進格主們所分享的珍貴體驗，自己目迷於琳琅陳列的唱片而把持不住，實則寫者自寫自抒，觀者自生購物佔有慾，與寫者何涉？這樣想來就適懷了，清風自清風，明月自明月，言者無意，觀者有心，敗家之責任本人當一肩挑起，與他人無涉，也與網誌無關，網誌不須因為敗家之沉重而變得灰色，敗家也不須因為網誌之揮灑而取得正當性，自當兩行，唯達人觀之！

        上述陳說，顯現筆者內心交戰之經歷，不過天生愛樂者，以聽樂為名，當物物而不役於物，音樂不論形式、內涵、時代、身歷其境還是罐頭體驗，都與個人的聆樂習慣和生命色調相關，目的在獲得點滴體驗與不容易為旁人道的私密心情，所有的載體和情境都是激發體驗的來源（對我而言是如此，他者則難以盡窺）。因此擴而充之，自然聲響的此起彼落，從最幽微均勻的兒童鼻息到最撼人動體的天地激鳴，卻也是身而為人的聽覺體驗無法自外的真實存在。尤其人為聽覺習慣和自我調配的聲音空間，所有的版本建置和音樂版圖，往往陷入各擁其主的成見，如何打破成見，打破心靈藩籬，消解自我因執念所畫出的無形界線，消解唱片拜物主義的迷戀和自以為是，活出自己踏踏實實的生命，就是未來當不斷反思真誠以對的問題。說比做容易，就留下此篇文字惕勵自己吧！

Pergolesi音樂再探

        我想再聽下去，我就會變成Pergolesi的粉絲了。對這位早逝作曲家之聆聽，從之前於網誌上渲染的幾篇聖母悼歌的比較，到如今要介紹的阿巴多Pergolesi三百年冥誕第二彈之錄音，僅憑一時的起心動念而入手聆聽，到最後欲罷不能，幾乎要衝動地拿出第三輯，讓聽域再填補上更多Pergolesi之美妙音樂。於是續篇的書寫就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所以聆樂的機緣與發現，既是偶然，又不得不然。

        關於Pergolesi前一波的聆聽，舊文已可爬得，此處就不贅述。之前的體驗，除了深入感受聖母悼歌之曲風，也間接聆聽到了常與該曲搭配的Pergolesi另一名作：F小調聖母經（Salve Regina）。原先以為此首聽過的曲子應該是此張專輯中最讓我感動的，可是反覆聆聽幾次後，我不得不把最喜愛的曲子頒給Missa S. Emidio（聖埃米狄歐彌撒）。這也是我聆聽此張錄音最大的收穫。Missa S. Emidio包含三首垂憐經（Kyrie）和九首榮耀經（Gloria），編制為女高音、女低音，合唱團管絃樂團與數字低音。St. Emidius，保護市民免於地震的侵擾，在1731、32年拿坡里市遭遇地震後，被選為該市的保護神。Pergolesi此作或許與此相關。這首作品可以重溫Pergolesi抒情悠揚的感性特質流露於歌詠讚頌的宗教音樂中，在嚴肅題材注入清新優美的樂音，暨保持複音音樂繁複的特色，又容納輕快旋律的新鮮感和活力，是此曲最讓我著迷之處。整體樂風流麗暢快與虔敬肅穆交融並生，充滿明朗自在的歌詠，讓人輕易地沉浸在這種詠頌中不自覺浮現的幸福愉悅感。與聖母經小調音樂極致抒情的深度感相比，雖沒有聖母經觸動心靈底層的感動，可是窮苦之言易好，歡愉之辭難工，此作之歡愉舒暢，反而更讓人流連忘返。我最喜歡的樂段是第二、五、九、十一首（雖然整首愈聽愈喜歡）。第二首是賦格曲風，主旋律歌詠性強，聲音立體的對位感受自然不如巴哈那般嚴謹，也不似巴哈那般端整堂皇，反而在複音旋律中透出激情和世俗性。Pergolesi之音樂，巧妙地糅合宗教虔敬的氣氛與抒情投入的感情，不時伴隨著輕快悠揚的音符，卻又不使人覺得過於矯飾瑣碎。第十一首讓我領受到何謂galant style，短句輕巧的和聲，具有輕快和鮮明清晰的特質，自然活潑的節奏，在情感投注的歌詠中彷彿吹來一股清新自然的微風，讓人印象深刻。

         F小調聖母經也是此張錄音的重頭戲之一，Abbado的指揮不像Kowalski（Berlin Classics）的版本古樂風格濃厚，聲部層次分明，色澤明亮。Abbado反而讓樂團細緻淡雅地烘扥著歌者，有種空靈飄渺的味道。女低音Mingardo內斂飽滿的感情著力甚深，是聖母經的版本聽來最虔敬肅穆的一次，但感情起伏也因為這種內斂情感的處理，而不如其他版鮮明可感，可是感情上綿密幽微的觸引，還是有其獨到的韻味和深邃的刻畫。

         以下聽的是Pergolesi - Missa di S.Emidio (Missa romana)

陶淵明詠秋菊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進。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 陶淵明 飲酒詩之七

        最近重新整理閱讀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剛好讀到陶淵明，遂從其作品中找出這首最應景的秋天之作，也是陶淵明作品中少數描述秋天的況味景致最具閒適自然的文字。一般大家最熟悉陶淵明〈飲酒詩之五〉詩句：「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其意。欲辨已忘言」，遂讓陶淵明平淡天真的隱士形象深入人心，無論是自己高中時從五柳先生傳所獲得的片面印象，還是現在國高中教材對陶淵明的介紹，某方面而言，已經形成一種刻板印象，就像想到杜甫就想到忠君愛國，莊子就是曠達飄逸之代名詞。刻板印象的成因頗多，除了接觸時的省力便捷，還有體制化論述建構的無孔不入。

        認識一個人最簡單的方法是長期相處，接觸古代的思想家或詩人最簡單的方法也是閱讀其著作。因此不見得具備中文的專業才能完全認識這些人物，我曾經遇見數學系的同好，喜愛誦讀李商隱的詩句勝過中文系的同學，文學的共通遺產，都對喜愛文字的人開放，不分術業專攻。可是我們往往容易根據他人的片言隻語，就對別人的行為舉止遽下論斷，就像教材的編寫為求簡便易懂，就容易摘舉知名度高的名作，當成某位作家的代表作，以此解釋其為人文風，以收教育普及之效。這即是以單一的一首詩輕易地建構詩人的形象，教育的目的達到了，詩人的形象也模糊了。雖然完整閱讀陶淵明、莊子的著作，對一般人的語文能力有一定程度的要求，不過優良的讀物還是存在的。要不是自己持續對本學門的專注興趣，我也難逃片面印象的收納概舉。

        這一首詩也還是刻意挑選出來的，陶淵明其他描繪秋天的詩，還是傳承著魏晉以來對秋景淒厲、秋風蕭瑟的動情描寫，那是陶淵明另一種真性情的表現。這首詩流露出對自然景物共鳴式的賞好，菊花與酒觴，是陶淵明遣懷託意的良朋，歸鳥返家後的鳴啼，正迴應著陶淵明自我吟嘯之自得情懷。酒、花、琴書、懷古、良朋邀宴共飲，植杖耘籽，力耕勞肌淬骨，春遊遣懷，思索生命，陶淵明平淡自適的口吻，正建築在這些日常瑣事上。可是還有一面更幽微地揮之不去，饑寒交迫之心酸、懷抱志意的摧折消磨、歲月流逝之心驚動容，憂道與憂貧之掙扎，仕隱之間的徬徨。達觀灑脫的領悟得來不易，有時候更多的是客觀環境之不如意所激發的放棄與放下，最後不得不面對最真實的自我，選擇安於一切的平易。自我消解始終不是個人道德上的終極修煉，而是不斷變動再生，對話抉擇反芻與自我說服，終歸於釋懷與蟄伏。恬靜的本性是促成這種轉化的核心，可是現實環境之不如意與退守，才是境遇式的安頓力量之來源。因此陶淵明更多的時候是孤獨的，寂寞的，週遭朋友沒有人能達到這種自我反思的高度，於是詩人只好寄懷於天地萬物，與前賢古人游心對談。魏晉詩人中才華洋溢、聰明絕頂者比比皆是，如曹植、陸機、陸雲、謝靈運，讀這些詩人之作，都讓人感嘆用字之精確優美，修辭造語之生動豐富，用典之博才繁藻，自有語言的妙處可以領略。可是讀到陶淵明的詩句卻特別有韻味，特別耐讀，看似平易簡單的詩句卻體會真切，縱使是心靈的掙扎也格外真實。其實陶淵明之作，也有修辭琢句，錘鍊文思之處，只是渾然一體，不使人覺得不自然。陶淵明以個人與外在世界的不斷辨證對話，迴應到對自身生命的思索與安頓，縱使才華不如曹植、陸機、謝靈運，可是生命的智慧卻是從修鍊中不斷盤旋向上，終於達到繁華落盡見真醇的境界。陶淵明有幸獲得蘇軾傾倒的推崇，而成為後人仰慕的詩人，扭轉了晉宋後不受重視的評價。可是仰慕卻不能透過樣板化的形象來縮減來接受。去年介紹一首蘇東坡的中秋詩，今年恰好再次讀到陶淵明之詩句，有感而發遂衍成此篇文字。不過作為魏晉詩歌的讀者，我也不會因為喜愛陶淵明而忽略其他大家。此次再次溫習這些作品，除了讓我重溫自己喜愛的阮籍、左思、鮑照、謝靈運的詩歌，也重新審視陸機、陸雲和其他更不為人知的詩人之作品，從這些作品獲得新鮮的感受。典律的推廣與宣傳，自有其長期建制的詮釋效力和霸權之宰制(更多時候不那麼明顯那麼人為)，許多人不過是身處其中而不自知，比如南北朝的文評家更重視的曹植、陸機、謝靈運，如今只剩專家在閱讀，當時文評家對陶淵明的盲視，和如今一般讀者只認識到陶淵明（甚或是特定形象的陶淵明），都各有各的成因和侷限。可是相對於企圖消解典律的作法和經營，我更多的時候只願意好好地重新閱讀這些作品，尤其是被掩蓋的好詩句好詩人，也不會跳出來呼籲大家多讀些曹植、陸機、謝靈運或其他，因為陶淵明也的確有感動人心之力量。我只願能優游於文學之樂，同時建構屬於自己的閱讀版圖與心得體悟，然後不斷自我對話，自我消解，希望有天能達到陶淵明的釋懷與蟄伏，莊子的達觀與自得。

   最後祝樂友中秋月圓人團圓。

Geminiani之Folia主題變奏

         巴洛克小提琴家Francesco Geminiani（1687-1762）也寫了一首Folia主題變奏曲，他曾受教於Alessandro Scarlatti和Corelli，深受兩人影響。這首主題變奏與Corelli之作最大的不同，在於演出形式和聲響表現。從Corelli的小提琴與大鍵琴的奏鳴曲形式，一變而成為管絃樂團合奏的大協奏曲。

        Geminiani最知名的事蹟是他曾經旅居英國，在喬治一世的宮廷內與韓德爾合奏演出他的小提琴作品。作為巴洛克知名的小提琴技巧家，他以演奏上的表現和投入著稱，所寫的小提琴論著：小提琴演奏的藝術，也是了解十八世紀義大利小提琴演奏資料的重要參考。接觸到Geminiani完全是偶然，要不是對Folia舞曲主題變奏的喜好，我也不會敞開心胸接納這一位之前不曾聽過的作曲家。而且把對Folia舞曲的聆聽體驗，再往前追溯到巴洛克時期，藉由不同的樂曲形式，重新洗滌自己對此曲音樂的想像聽域。

        二十世紀以降的Folia舞曲小提琴改編版姑且不談，就是Grumiaux與Castagnone演出的版本，或許更接近Corelli之曲意，可是獨奏小提琴佔盡表現鋒讓樂曲鋪陳推演的面貌，在聽域中淋漓盡致，無形中也受當代詮釋的影響。雖然讓人對Corelli細緻推演的二十幾個變奏所構築出來的雅致優美的樂聲讓人傾心不已，也相較於H. Leonard之感情揮灑的改編版更為細緻清雅，不過如果就將之視為巴洛克音樂的表現特質，還是失之簡化。尤其與Geminiani大協奏曲版本來對照，更是聽域上的一大更新。兩種樂器（主要還是一種）的鋪陳共舞，到了大協奏曲聲音織體的豐富飽滿，鮮活多變，更是讓人印象深刻。Geminiani此作對於Corelli原作在精神和取徑上都是亦步亦趨地效法，沒有太多個人色彩的展現，就算有也是小提琴技法的提升，整體的曲風還是雅緻清爽的特質。只是大協奏曲繽紛多彩的聲部交織，小提琴不再變成鋪陳的主角，化兩種樂器的抒情濃厚為淡雅清麗，漂浮在樂團不同樂器上的Folia舞曲，像跳躍清揚的音符，在聽域盤旋飛舞，寬厚的低音圍繞著烘托著，對位複音的特質更為明晰。雖然Geminiani既有的風格和樂曲設計，還是不脫Corelli之影響，因此要接觸更具特色的Folia舞曲可能要從Vivaldi的作品入手，才能獲得更新鮮的刺激。不過經由此次的聆聽，我更對大協奏曲產生興趣，也會找出放在南部的Corelli大協奏曲再次溫習。

         以下聽的是Francesco Geminiani 之 La Follia，Concerto grosso in D minor

願南臺平安

        南臺高高屏發生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水患，透過轉播讓人看得怵目驚心。淹水的幾個地方如岡山、鳳山、屏東，是我當兵時不得不結下緣份的地方。高雄屏東也有一些朋友，雖然久未聯絡，希望大家安然無恙。也希望政府趕快動起來，別陷入無謂的政治口水，盡快投入救災。希望惡水趕快退去，損失降到最低，大家能早日回復到正常生活。

舊作--清明

清明

        清明時節雨紛紛
夜允許雨
輕輕躡過城市
以貓足之溫柔
遊子的毛髮直豎
冷
浸潤荒草
久久沒人上香

        路上行人欲斷魂
於是鄉愁自邊界襲來
飛沙走石
降下茫茫白霧    伸手不見
路人的臉
觸覺是一種重新認識的學習
舌頭為揚州
鼻樑為
無法垂淚的蠟燭
靈兮渺渺
誰在風中招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
是什麼液體
能把歷史沖入馬桶
排泄出來
再攪和一些塊狀的大氣層
為了解毒    遂狂飲
高梁加XO加騏驎加伏特加
以蒸餾自己的存在

        牧童遙指杏花村
提燈的招牌之必須
交通號誌之必須
公車站牌之必須
垃圾桶之必須
城市的風景
必須讓古人迷路
杏花村
就在鐵軌過去的
那間書店裡

                二00一，四，十 時窗外初降雨

繽紛多彩的La Folia

        最早接觸到這首La Folia舞曲，是透過Szigeti的版本，之前已在網誌介紹過此片。由於Szigeti蒼勁飽滿的孤高之音，讓我深深愛上這首曲子的深邃美感。後來在部落格書寫中重新發現Grumiaux的原曲版，又對此曲有的不同的體驗，不過卻也沒有直接把兩版拿出來比較，也因此一直以為兩版的差異只是搭配的樂器不同而已。直到我聽到Enesco的錄音才決定就此一樂曲作聆樂上的對照，沒想到再次拿出這幾個版本在聽域一一演放，才發現每一曲幾乎面貌不同，可說是披著La Folia外衣的新樂曲。

        仔細注意樂曲的改編者，Enesco是David；Szigeti與後續要介紹的Milstein是H. Leonard；Shumsky演奏的是Kreisler改編版，而Grumiaux版應該是經由大鍵琴家Castagnone的改編（DUO系列沒有註明，不過我放在南部的「永遠的葛羅米歐第7輯」倒是有標註，不過那是1956年的錄音，與DUO所收的1975年錄音不同，可惜無法加入此次比較。）因此就La Folia舞曲而言，雖然都冠上作曲家Corelli之名，可是經由改編的渲染變味，卻都呈現不同的風格。附圖還放上一張Klemperer指揮洛杉磯愛樂與Szigeti合作的1945年版，自己沒有此張收藏，只是剛好之前在網路上看過，知道這個特殊的管絃樂版，就列出來當作留白的補充。Szigeti的兩版聽來差不多，管絃樂並沒有讓樂曲產生太多的化學變化，只是類似背景陪襯般浮現。Grumiaux與Castagnone合作的版本應該最接近Corelli的原意，也最有巴洛克風味，主題與變奏的鋪陳細膩周展，脈絡分明，仔細聆聽應該可以數出全部二十幾個變奏（或說24）的轉折，是屬於悠然推演的清麗情緒。而H. Leonard改編版在前半部尚接近Corelli原作巴洛克音樂曲風，可是從八分半左右（以Szigeti演奏為主）樂曲進入自由發展的小提琴獨奏樂段，展技之變化更為鮮明，一直到十一分五十秒鋼琴再帶出主題，經歷幾個變奏才結束。David改編版則介於前兩種改編之間，雖也有自由展技的樂段，不過浪漫化的提琴獨奏（表現在古典浪漫時代的協奏曲是終曲之前的小提琴裝飾奏）倒沒有出現。而Enesco之詮釋也比Szigeti之慢速挖掘更為溫潤自由。Shumsky演奏的Kreisler改編版，更像是Kreisler自己的創作，此曲從開始幾個變奏就展現相當多的裝飾音變化，技巧也比其他版本更為繁複多變，因此在聽域上更為浪漫繽紛，更在現代感中透出甜美抒情的意蘊，與H. Leonard之改編深邃幽遠透出悲涼感的氣質屬於不同類型。

         以下聽的是Enescu的版本

蕭邦音樂節--鄧泰山

        聽完音樂會簽完名後，在返家的公車上，沉重的感受一直伴隨著我，從音樂廳內聆聽時就不斷累積，在唯一的一首安可曲最後的餘音結束時，讓我具體可感的一種沉重和美感負擔，是我此系列蕭邦音樂節的現場體驗中絕無僅有的。

        其實當安可曲的音樂響起時，我就有一種泫然欲涕的感受。掌聲蔓延之前的英雄波瀾舞曲還迴盪在腦海，最後的一首馬厝卡舞曲馬上將我拋入深思細膩的蕭邦世界，琴音鏗鳴中，餘韻悠然，音符飄散之時，我暗自祈禱音樂會就這麼結束，因為這是無可取代的情韻緜邈，如果再填補其他聲響，只會破壞這美好的氛圍。也許鄧泰山真的有此用意，或者只是身體不適無法滿足聽眾們後續高喊的喝彩安可聲。在排隊等待的過程中，聽到工作人員宣布鄧泰山因身體不適無法馬上現身，當下心想可能錯過這次簽名了，不過最後還是如願就近目睹演奏家的氣度風采，雖然看起來鄧泰山真的是強打精神滿足樂迷簽名的渴望。

        也許是演奏過程中的傾注與投入，才會造成演奏家的身體負擔，而如此精純凝鍊的琴音，也造成聆聽者心靈的負擔。鄧泰山的琴音扎實純粹，樸實中透出自然內斂的色彩。他的演奏無法用華麗或浪漫詩意等表面的形容詞來概括，更不屬於超技或淋漓鋪陳的一氣呵成。鄧泰山的琴音豐潤璀璨度不如Ohlsson明朗燦爛，音色之豐富變化也不如Tharaud娟秀通透的氣質，可是鄧泰山琴音的凝鍊內聚力和自然樸實的感受，卻是更鮮明的特色，屬於低調中的鮮明。更不用說層次豐富的細緻弱音處理，和別有特色的踏瓣聲響，都是此場演奏會最讓人難忘的美感體驗。蕭邦的抒情旋律在鄧泰山直指核心要言不煩的凝鍊觸鍵下，直扣心靈底層，讓人深受感動。無論是升C小調圓舞曲（Op64-2）升C小調馬厝卡（Op50-3），還是幻想波蘭舞曲最後的優美歎息，鄧泰山的詮釋都深深抓住心靈，琴音傾注的當下，豐碩的感動也隨之而生。他的演奏風格和音樂處理都是內斂自省式的，舞曲的節奏能抓住鮮活的動感，但仍然是適可而止的。圓舞曲因此沒有上流社會衣香鬢影的浮華熱鬧，是剝落矯飾之後的自然生動。馬厝卡的泥土味也提煉成為精純的抒情之音，不過馬厝卡的節奏仍然相當有味，可見鋼琴大賽特別獎的獲得並非浪得虛名。鄧泰山並不是刻意經營音色的演奏家，然而透過他扎實精純的琴音，卻自然泛出音色上的細微變化，就此點而論，我相當期待他演奏全本德布西前奏曲。這樣的蕭邦，具有孤芳自賞的幽深氛圍，雖然鄧泰山琴音自然樸實的流暢感卻隱藏不了凝煉琴音背後的清寂。像幽谷中隨開隨落的花朵，只等會心人留連眷顧。不過這種內斂凝縮的內聚力，表現在英雄波蘭舞曲之燦爛奔放的曲風，就稍嫌不夠過癮，雖然鄧泰山扎實的技巧賣力演出，可是還是可以聽出力不從心的部份（跟這一曲放在最後演出也有關係），或許是樂曲本身與鄧泰山的詮釋特質內在的不協調讓我有此體會。因此作為更完美的結束，安可曲讓人回味無窮的旋律和抒情深度，更適切地映照出鄧泰山的氣質與神韻，而讓我的聆聽體會更為飽滿盈溢而難忘。最後稍微談談關於蕭邦兼容古典與浪漫、理性與感性之音樂性格，Ohlsson是藉由扎實的結構和明朗的觸鍵讓蕭邦不致於浪漫過頭；而鄧泰山則是透過琴音之錘鍊，音色之凝鍊歸於嚴謹扎實，再透過多層次的踏瓣運用，讓琴音保持清爽自然而不會糊在一起，因此鄧泰山的詮釋可說是在現代鋼琴的聲響特質中，彈出更接近古鋼琴的純粹簡單之聲響。這是不同演奏家對蕭邦理性感性兼容之不同處理，也因此其詮釋都有耐聽不從流俗之特質。但或許我要把今年最難忘的演奏會歸給後者，因為在內斂體質上鄧泰山更對我的脾胃。看完網誌的樂友，也許迫不及待想嘗試鄧泰山最近發行的幾張新錄音，可是我事先稍微做過功課，聽完現場後還是覺得錄音無法捕捉鄧泰山豐富細膩的弱音及踏瓣餘響控制，其琴音之扎實自然也只有現場體會得更深切（雖然我的位子很爛就是）。

        以下聽的是鄧泰山演奏蕭邦Ballade no. 4 in F minor (Op. 52)

La Folia舞曲與Enesco

        原本只想介紹羅馬尼亞小提琴家Enesco（1881-）並順便帶出巴洛克小提琴家Corelli的”La Folia”小提琴奏鳴曲之主題變奏，沒想到深入探究Folia舞曲後，發現此曲不像我當初設想得那麼簡單，遂讓這樣的探索形成新的音樂旅程。

        原先一直以為Folia主題是Corelli的創作，也許一直受到拉赫曼尼諾夫「Variations on a theme by Corelli」作品影響，遂有此誤解。實際上Folia舞曲是中世紀後伊比利亞半島發展的音樂形式，在十六世紀盛行於西班牙葡萄牙的三拍子舞曲，原先是由鈴鼓伴奏充滿民間野性的熱鬧樂曲，十七世紀時在巴洛克作曲家的手中此曲有了更為典雅豐富的意涵，除了Corelli之外，Vivaldi的作品RV63，以及Corelli的弟子Geminiani之大協奏曲和法國小提琴家Marin Marais（1656-1728），都可以見到Folia舞曲的不同變貌，實際上改編創作此曲的作曲家當不僅於此。而就我手邊的錄音及之前已經在網誌提過的Grumiaux、Szigeti、Shumsky版本，已經至少有三種不同的音樂改編表現，比如Grumiaux小提琴與大鍵琴的原始版本、Szigeti的由H. Leonard改編和Enesco此版由David改編的小提琴與鋼琴版，各版都是各有特色，更不用說還有Szigeti與Klemperer合作的管絃樂版，甚或是不少改編自Vivaldi之作的管絃樂版，有些還是我的聽域或觸角所沒有體驗過的。可見從此一簡單的舞曲卻幅射出眾多繽紛多樣的音樂世界，是我在此次書寫中超乎意料之外的收穫。

        Enesco是與Thibaud、Flesch同時代的著名小提琴演奏家、教育家（三位都曾經在Martin Marsick的班級中研習過）。Enesco最值得提及的是他身兼三方音樂傳統的融合：家鄉羅馬尼亞的活力、維也納的博學、法國的感性優雅。而Enesco更是全方位的音樂家，包含作曲、鋼琴、指揮家。1950的告別音樂會上他既與Menuhin合演巴哈雙提琴協奏曲，也擔任伴奏，演出他的小提琴奏鳴曲，更擔任指揮演出他自己的羅馬尼亞狂想曲，在對自己的定位上，Enesco更以作曲家自居而不是小提琴演奏家。他的琴音既有自由富活力的力量，也具備細緻優美的運弓，其顫音之獨特音色也深具個人色彩。和之前分享過的法國小提琴大師Thibaud相比，雖然就音色之亮麗細緻不如Thibaud完美，不過Enesco獨有的溫暖樸實的聲響，和自由富活力的特色也讓人難以忘懷。而Enesco與Thibaud相比更對巴哈音樂有深入的體會和詮釋。此張錄音除了Folia舞曲之外，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1936年由Menuhin演出的Enesco第三號小提琴奏鳴曲。曾就教於Enesco的Menuhin，一直與Enesco保持良好的情誼，此曲既可以瞥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Menuhin自然天成的音樂氣質，也可以聽到被姚阿幸評價比法朗克奏鳴曲更為現代化的Enesco之曲風（姚阿幸聽的是Enesco第一號奏鳴曲，不過第三號同樣有此特質），這首曲子既有法國音樂幽深雅致之空靈感，也具有羅馬尼亞民風獨特的節奏，或許是接觸Enesco作曲才能最好的一首樂曲。談了這麼多，關於Folia舞曲，就容我下次再敘了。


         以下聽的是George Enescu - Violin Sonata No. 3, Op. 25，由George Enescu 與Dinu Lipatti (piano)演出， 1943年的版本



       以下聽的是Menuhin/Enescu play Bach Double Concerto in D minor - Part 1

Gregorian Chant一瞥

        當唱片裡低沉的男聲嗓音迴盪，讓普通的家居生活瞬間變成縱深寬廣的教堂，心情也隨之平和靜定。

        大學時，正是葛利果聖歌流行的時期，藉助於流行音樂的推廣，讓許多人認識到西元六世紀以後，由羅馬教廷由葛利果教皇蒐集的天主教音樂，沉思冥禱的敘述口吻，對於消解現代人繁忙緊張的焦慮感有出奇的效果，於是古老的聲音再次復甦，透過唱片，我們的聽域也可以追溯歷史的潮流，直到最簡單的音樂形式與聲響共振的心靈世界，暫時棲居。

        單音的旋律，沒有樂器伴奏，平緩的節奏缺少抑揚起伏，純粹男聲的低沉音域，以拉丁文為歌詞，在教堂傳唱對於天主的禱告。葛利果聖歌最大的魅力，在於它的簡單純粹，聲音的模糊不清穿透教堂的空汎共鳴，卻有某種迴盪盈滿的觸感，看似虛無飄渺卻十分扎實豐厚，彷彿可以透出音響，迴盪在自己小小的空間，迴響在自己更小卻具足盈滿的心靈世界。我們不需要轉換自己的知覺或身體性靈來追隨這種虔敬的吟誦，聲音本身的悠緩平和，自然會撫平我們躁鬱不安的陷溺，從世俗泥沼中超拔而出，雖不致於馬上躍升至喜樂圓滿之境，但暫時的洗滌與挖空，有時候卻是最簡便的福至心靈和灌頂加持。即使有人聽到這種單調的唸經會沉沉睡去，我卻悠然自得。音樂在最原始的起源與宗教祈禱或祭祀密不可分，一定有比葛利果聖歌更早的音樂，無論中西（倪匡在「古聲」小說中就設想由陶紋刻痕紀錄的聲響），對於聲音的滿足與陶冶，就如同剛出娘胎的嬰兒對聲音的新鮮感和渴望一樣，是無法磨滅的感官本能。聲音的無形無所不在更比視覺的具體見在，有形而上的力量，而成為貫穿所有人性的基本語言，也是人希冀溝通在地的心靈與在天的神性之唯一管道。從科學的眼光來檢視，自然懷疑這樣的溝通只是人性心理的投射而站不住腳，可是聲音本身的存在是場域式的盈滿，籠罩所有在場的身心一體而獲得交通共存的體認，有時候無法以科學的角度篩檢這種同聲相應同氣共和的具體存在。

        扯遠了!此錄音最值得一提的就是CD2收錄的玫瑰經，是管風琴獨奏與聖歌歌詠交替出現的真實感動。管風琴也是自由即興的演出，和習慣聽到的管風琴錄音不同，這裡的聲響與聖歌的歌詠一樣，都是具體教堂裡不假修飾的聲響共振，細節或許不夠清晰飽滿，可是更真實的迴盪感卻強化了神祕壯闊的悠遠意境，處身於這種氛圍中，很難不讓人慨歎自身生命的渺小與宇宙神性空間之遼闊無盡，從而淨化自己瑣碎的世俗生命。如同莊子藉由蝸角蠻觸之寓言，揭露出人自身之渺小與競逐世俗權位之可笑可哀，有時候人只有認清自己在宇宙天地中的渺小，才得以割除無止盡膨脹的自我和執迷自滿的自負，還自己的生命一個簡簡單單的生活空間和無盡飛翔之自由心靈。聽習慣太多的作態、浪漫沉吟、矯情、自我耽溺或無限擴充的自我中心，太多複雜的和聲計算或精心安排的抒情旋律，有時候忘記，其實自己的心靈需要的只是最簡單無慾求的聲音發抒；將自己掏空的朗誦，有時候比塞滿太多的自我更能震撼心靈。

        以下聽的是Ambrosian chant - Alleluia. Hodie in Bethlehem puer natus est

情書三封，奏鳴曲與其他

        父親的「聖三位一體」神劇與兒子的「情書」清唱劇，恰成一神聖與世俗之對照，也是我誤入巴洛克繽紛聲樂世界的不同採擷。

        如果只根據專輯名稱來揣想聲樂演繹的「情書」，是赤裸裸愛意的表達，交錯著遠隔距離的期待與熱烈想望，是手機時代所無法體認的愛情活動之具體而微，可能是大錯特錯的。的確在手機簡訊時代，愛情活動的直接反應和迅（訊）即滿足，給予愛情的電光火花與輕言聚散不可或缺的媒介，是愛情石器時代的人們所無法設想的世界。可是刻寫在情書內在最鮮明的感情噴發，卻是難以磨滅格式化的存在，尤其透過音樂的鋪張渲染，讓這三封情書最真實的情感表露，獲得血肉飽滿的俱足。

        這最真實的感情刻注於此的，不是綿綿傾訴的醉語或誓言，不是花前月下的場景刻劃或定情交歡的心靈投合，而是赤裸裸的指責與謾罵，是情人間戰火密佈的地雷一一碰觸灰化，熾熱的感情燃燒成嫉妒與恨意的汽油彈，透過情書傳遞引爆，一封接一封，透過音樂炸成璀璨的激昂音符，讓人彷彿親睹這一對由愛轉入冷戰的情侶之吶喊與嘶吼。每封情書都由四段音樂組成，每段交錯著宣敘與詠嘆調，簡短的宣敘似乎是情緒的整理與醞釀，到了詠嘆調就以ABA三段更為淋漓盡致的感情宣洩情緒，一邊堅持自己還愛著對方，一邊又指責批評對方移情別戀，不論是女方與男方，高亢激昂的情緒是音樂跌宕起伏的外衣，更是燃燒彈炸開的催化劑。不過聲音的扮演不是俗套的男女聲對抗，而是女高音、次女高音盤旋跌宕的往來。從音樂的譜寫可以感受到D. Scarlatti擅於醞釀情緒，透過優美又富有張力的旋律營造張力，音樂更為華麗生動，引人入勝。

        除了情人間愛情失控所碰撞出的美妙火花，此錄音又收錄了D. Scarlatti九首大鍵琴奏鳴曲及一些歌劇選粹。對於只從鋼琴奏鳴曲來認識D. Scarlatti的聽域來說，此錄音提供了生動豐潤的聲樂音樂和對位輕暢的鍵盤音樂，更是對D. Scarlatti音樂才能合而觀之的不錯選集。最有意思的安排，是九首大鍵琴奏鳴曲不是與其他聲樂曲區隔開，而是交錯布置於三封情書之後，彷彿填充了魚雁往返之間的等待時光，是情感噴吐之後的安撫與鎮定，在聽域中再現了書信傳遞的心理活動，讓情書不是漂浮於空氣中的字句，藉由簡訊迅速回應，而是在聆聽空間中，透過等待的心情連結書信兩端的心靈，讓雙方形象更為鮮明。

        以下聽的是Scarlatti: Tinte a note di sangue (Lettere amorose) Sonia de Munck，由 Alan Curtis演唱

一次簡單的下午茶

        聽的音樂還沒有準備好，非預定書寫的時間，不過看在這難得的九十九年九月九日，發生了什麼，留下什麼，於是決定稍微塗抹一番。

        早餐時間正接近九點九分，電視新聞不斷播送各地舉行的集團婚禮或排隊買永保安康車票的人潮，這些都距離我好遠，看著他人為此雀躍歡快，或追逐一些排隊即可得的幸福感，一幕幕在電視前閃動；即將蛻化成颱風的低氣壓帶來的豪雨威脅也不容小覷，台北的天空陰沉了起來，比昨天開朗的藍天憂鬱了些。99年9月9日9時9分像尋常的一分鐘倏地流來留去，因為這塊土地的人們主觀情感的投射，讓這樣的數字印記有了不同的意義，實質上每分每秒都是時間指針上的一分鐘，不論何時何刻，應該給予同等的關注。早餐完事後照例還是寫寫字，日課完畢後準備消化論文的材料。在下週的開學來臨之前，如此平穩的暑假安定的生活，會進入另一個循環，迎接另一批學生，感受他們對課程的期待與熱忱，或抵抗和不耐煩。和之前上過的四年學生一樣，永遠無法預料會遇到怎樣的學生，摩擦出怎樣的課堂火花。

        下午妻返家後，還是疲累地癱在床上，可是我卻不會忘記幾天前預定的一場下午茶。就在自家客廳，用幾天前在百貨超市英國美食節買到的英氏茶包和貴得嚇人的餅乾，難以說到底是平價還是奢華，布置屬於我們的下午茶活動。癱累的妻讓我全權處理，桌面稍事整理，打開冷氣，從唱片架上挑選出Gavrilov與Richter合錄的韓德爾鍵盤組曲，讓音樂流洩在空氣間，這位在英國獲得尊崇的作曲家，用以佐茶當不為過。往馬克杯上注入熱水，分別放入不同口味的茶包，拆開貴貴餅乾，排列在擦拭過並鋪上衛生紙的陶盤上，再點綴幾塊巧克力，伴著清淡的餅乾甜味以及隨熱氣蒸透出的茶香，只要閉上眼睛，聽覺與嗅覺的滿足，還是有那麼一回事的。不過這是場地氣氛或器具心情完全不對味的下午茶，是忙裡偷閒的生活刻意擠出來的簡單活動。妻被我挖起來後看到我佈置的一切，促狹地評論挑選的盤子果然有我的風格，隨後就拿起餅乾大啖了起來，隨性地靠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吃著，再透出一句感謝我用心佈置的窩心話。於是在Richter與Gavrilov彈奏的韓德爾音樂陪伴下，我們隨性地啜飲清淡或濃郁不同風味的英式茶香，品嚐餅乾入口鬆軟的酥潤口感，談著學校或小孩的話題，再平常也不過的談話，暫時放鬆心情感受聲嗅味滋潤著身體的孔竅，兩人愜意地枕在沙發上，霎時間，彷若煩惱都消失，只留有齒頰的餘味和耳畔進行中的清亮鏗鳴之對位跌宕，還好還有音樂，否則只怕已沉沉睡去。稍後，生活的巨輪又繼續前行，我們也恢復平凡的家居備課讀書的活動。短短的幾分鐘，忙碌生活中的下午茶，剛好發生在幸福久久的下午，讓這一天有了屬於我們的特殊記憶。

從蒙眼少女到聖三位一體

        原本預定想聽的唱片不是這一張，卻因為前一篇柔音提琴蒙面少女的頭像，觸動我拿出這張Alessandro Scarlatti的宗教音樂來聆聽。

        翻查了一些資料及唱片內頁的圖示，發現此作是A. Scarlatti晚年留下的神劇「聖三位一體」。封面採用蒙面少女的寓意為何？與柔音提琴琴頭的雕刻是否意旨相同？實在是難以確認的。實際上同一圖像本身自可容納諸多的意涵塗抹，或為特定文化習俗的觀念凝聚，或為個人體驗的代替，或包含了人類共通情境的語言，圖像與符號象徵的糾葛錯雜，若不是深諳此道的專家達人，有時會有讓人啼笑皆非的揣想。從單純的身體體驗來猜測，少女本身的純潔美好在蒙面的干預下格外顯得脆弱，讓人聯想到不人道的蠻橫；而眼睛被黑暗籠罩卻可突顯聽覺的敏銳與鮮明，從而歌出美妙的天籟之音，卻又是此意象最矛盾的組合。此外，被賦予靈魂之窗的視覺本身有時候與個人的理智與主體有寓意上的連結，於是轉為宗教的象徵意涵，或許蒙眼的圖像代表蒙昧無知的主體身處於渾沌不明，尚待智慧之光的引領與開啟，光明與黑暗的抗衡、無知與信仰的轉化，有時像難以跨越的鴻溝。

        從Alessandro Scarlatti此劇所討論的問題來看，或許從對三位一體的無知和抗拒如何轉化為堅信的立場，是他最關心的議題。從內容來看，此神劇平淡無奇，既沒有信仰之光的照耀和富戲劇場景的劇情推演，純粹是思想論題的辯論和說服。主要的人物都是擬人化的德性象徵，包含了信仰（Fede，女高音）、神聖之愛（Amor divino，女高音），神學（Teologia，次女高音）、時間（Tempo，男低音）、不信（Infedeltà，男高音），主要的內容即圍繞在不信如何與其他德行辯論，最後被說服而接受三位一體的觀念。這也是我第一次聆聽此類無戲劇推演的神劇作品，當初購買此張錄音也是無心插柳的偶然。可是仔細聆聽還是可以感受到Alessandro Scarlatti在虔敬平和的宗教主題中，用盡所有優美的旋律和清新樂段來鋪陳對話和歌詠，是愈聽愈有味的音樂。從一開始清新詠唱的輕快音樂，逐漸進入中段的嚴肅虔敬，最後再到辯論的高潮，而在不信棄械認輸之後戛然而止，是不完成的完成，至少在我的聽域聽來覺得意猶未盡之時音樂突然消失，留下一段讓人咀嚼的空白。曲中Alessandro Scarlatti優美的旋律不時流瀉，真是意外的收穫。我最喜歡的是第12軌信仰的一首歌詠，輕柔溫暖的嗓音，堅定地唱出美妙的音樂，像飄浮在晴空中的浮雲，隨音樂舒卷綿延，搭配小提琴細膩的應和，真有天籟之感。類似的優美旋律又出現在第26、35軌，這些都是在聆聽音樂之前難以揣想的意外體驗，要體驗Alessandro Scarlatti美妙的旋律，不妨仔細聆聽第12到18軌，當可體會Alessandro Scarlatti音樂中多變又優美的特質。原先以為此種枯燥的主題鋪陳和辯論討論，會讓音樂也同樣無聊，可是Alessandro Scarlatti透過細膩的鋪陳和多變而富深意的音樂譜寫，讓音樂本身比辯論信仰更具有說服力，呈現出淡雅雋永的音樂情懷，不以外在戲劇或刻意營造的宗教情懷取勝，只是悠悠抒情自然歌詠，別有韻味。這也是我誤入Alessandro Scarlatti神劇世界中最大的收穫。

        找資料的過程中發現一介紹神劇沿革的網頁，有興趣者可參閱http://content.edu.tw/senior/music/tn_nn/info/info10.htm

         以下聽的是A Scarlatti - La Santissima Trinita (1/6)

Concerti per viola d'amore

        前一張Vivaldi為多種樂器所寫的不同協奏曲錄音中，收錄一首柔音中提琴與魯特琴之協奏作品，是Vivaldi著名的柔音中提琴作品，夾在其他更具特色的協奏樂器類型中，或許不那麼突出。不過此張Vivaldi柔音中提琴協奏曲錄音全集則收錄Vivaldi所有的柔音中提琴作品，更透過唱片內多幀不同角度的照片，讓我們一窺如今已退出舞台的柔音樂器之獨特風采，並得以親炙此樂器柔和豐潤的共鳴聲響。

        柔音中提琴為巴洛克時期的樂器之一，六或七根弦的配置，並在指板下方多了對應的共鳴弦，仔細看封面圖面即可找到這些讓琴音更為柔美飽滿的共鳴弦。其獨特的聲響，帶有像鼻音般的共鳴，尤其適合在傍晚靜謐時分，讓音樂飄揚在夜色中。沒有一般小提琴過於飽滿鋒銳的音色，這種溫暖柔和的聲響，流行在十七世紀末，後來被響度更鮮明的現代小提琴所取代，以適應日漸盛行的大型演奏廳的場合。柔音中提琴柔和美好的細膩聲響，遂成為歷史遺跡之一。要不是Vivaldi熱愛演奏這個樂器，也譜寫在作品中，並透過Biondi完整地錄音重現，恐怕我也不會在聽域塗抹上柔音提琴飄散在歷史的聲響而留下印象。由於柔音中提琴無法與大型樂團抗衡，在實際演出容易被合奏淹沒，因此留下的錄音極少。Biondi透過現代錄音技術，克服了實際演出的限制，讓聆聽之耳既能飽聽柔音中提琴獨特的琴韻，也能聽到Vivaldi協奏曲中獨奏樂器與合奏樂團的細緻互動，為接觸此歷史的聲音所不容錯過的演出。

        初次聆聽此錄音，或可先從第二樂章入手，先熟悉柔音中提琴的音色，再聆聽前後之快板樂章，就更容易辨認出在合奏樂器群中的柔音旋律。對我的聽域而言，柔音中提琴沒有一般中小提琴明亮爽朗的線條，豐滿的共鳴更富有餘韻，略帶沙啞的嗓音寬厚又包容地舒卷吐納，悠悠的是經歷時代風霜的聲響，卻仍然無比甜美幽揚。雖然Vivaldi已經盡力在譜寫中突顯柔音提琴的音色，不過由於Vivaldi歡快熱鬧的曲風，多多少少與提琴琴音的本質有所衝突，因此最容易感受其優美琴韻的樂段，還是協奏曲第二樂章，尤其是D540。

        Biondi使用的柔音中提琴是18世紀由Grancino製造的，透過解說及封底照片，一窺此琴原貌，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琴頭雕刻了一位被矇住眼睛的少女，張著嘴巴，透出低吟，形象生動，肅穆中流露神祕憂傷感，讓人觀之動容。為何蒙眼?也許有製琴者特殊的寓意，不過我倒是看著照片陷入沉思，懸想起百年前的時空，提琴背後也許蘊藏著一段故事，讓琴本身超乎無生命的工具而具有真實可感的生命，活生生的聲音，柔和的歌聲，迴響在靜默間......

       以下聽的是Vivaldi - Double Concerto, for viola d'amore & lute RV 540

不同樂器組合之協奏曲

        巴洛克協奏曲，迷人的地方還不是四把小提琴的組合，各種稀奇古怪的協奏曲組合，都有可能出現在作曲家的構思設計中，為尋求聲響搭配上的特殊，弦樂主奏的複數或不同聲部的弦樂器搭配，只是大協奏曲風景中的小小一環，從韋瓦第這張為不同樂器所寫的協奏曲錄音第二集來看，巴洛克協奏曲繽紛新鮮的體驗才剛開始。

        由義大利小提琴兼指揮家Biondi帶領的華麗歐羅巴古樂團（Europa Galante），對韋瓦第的協奏曲做了地毯式的重詮與發揚，除了讓人耳目一新的「四季」，Biondi對Vivaldi其他較不知名的協奏曲都作了深入的探究，在保持樂團清新暢快的齊奏風格之基礎上，又讓協奏曲獨奏羣樂器，形象鮮明地凸出在樂團之上，兼顧巴洛克音樂傳統演奏特質與現代聽者重視的新鮮感，在其間獲得巧妙的平衡，也豐富了聆聽之耳對於Vivaldi其他罕見協奏曲音樂的觸角。此張錄音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四小提琴協奏曲RV553，而是為十把樂器所作的大協奏曲RV562a，十種樂器交錯繽紛，構成協奏的主角，整首曲子彷彿將樂團本身拆解成自我對話的不同部位，同在一身卻彼此穿插對話，熱鬧無比，充分展現Vivaldi音樂中華麗富裝飾性的世俗歡快特質。此曲更考究之處，是列出不同版本的第二樂章，接在第三樂章後，不仔細看內頁曲目標示會以為此曲有四樂章。第二樂章相當優美，沉靜的氣質與前後熱鬧華麗的音樂恰成鮮明對比。從中或許可窺見Vivaldi為何譜寫的協奏曲以三樂章為主，和同時代其他作曲家不同，中段第二樂章，是最能突顯Vivaldi抒情優美樂思的主要來源，能讓聽者專注投入於此樂章之美，三樂章是最理想的形式。其他六首協奏曲或為七把樂器的協奏曲（雙提琴、雙長笛二雙簧管、巴松管）或為六把樂器的協奏曲（提琴、二雙簧管、二法國號、巴松管），或為四把樂器（四小提琴）或三把（小提琴二大提琴）或二（柔音中提琴與魯特琴）甚或只有一把獨奏樂器（大提琴），都可以見到Vivaldi對不同樂器組合的協奏聲響之試驗，和我們所接觸到古典或浪漫時代以一或二種樂器為主角的協奏曲，體驗大為不同（貝多芬三重協奏曲是劃時代的例外），這才是更為繽紛多樣的巴洛克協奏曲世界。

        和前一張巴洛克義大利不同作曲家的協奏曲相比較，Vivaldi的曲風更為生動活潑而華麗多彩，從為小提琴譜寫的樂段，也可以窺見Vivaldi身為著名小提琴演奏家的獨奏實力，難怪四季協奏曲會成為當代小提琴家不斷重新詮釋挑戰的著名曲目，而深受聽眾熱愛，不僅是最富形象的標題音樂最能吸引普羅大眾的口味，實際上Vivaldi譜寫的清新悠揚之提琴旋律和形象多變的提琴技法，深刻展現出巴洛克音樂豐饒迷醉的世俗性，更接近當代文化情境眾聲喧嘩之面貌。和古典主義自我歸限於某些偉大價值的追求不同，巴洛克音樂活在當下熱烈擁抱生命的歡快自足，有時候由於時空的阻隔，反而更透出鮮活的生命力，這才是Vivaldi音樂讓人百聽不厭的地方。

         以下聽的是Vivaldi Concerto Grosso a 10 strumenti 'Amsterdam', RV562a ，由Fabio Biondi 指揮Europa Galante

巴洛克四小提琴協奏曲

         這張巴洛克義大利作曲家所譜寫的四小提琴協奏曲收錄了五位作曲家，分別是Giuseppe Torelli（1658-1709）、Giovanni Mossi（1680-1742）、Giuseppe Valentini（1681-1753）、Pietro Antonio Locatelli（1695-1764）、Leonardo Leo（1694-1744），生卒年資料乃google所得，唱片內說明並未列出。這都是聽域幾乎不曾經觸的姓名，除了Locatelli以著名的小提琴家留下印象外，其餘都是第一次接觸，讓人深深感受到巴洛克音樂的浩瀚無際。

        仔細聆聽這些巴洛克音樂（實際上也可以輕鬆聆聽不需要太費腦力），可以感受到在整體巴洛克音樂的片面印象之下，每位作曲家有不同的風格。Torelli和Mossi之作都以愉悅輕快為特色，可是兩者還是有所差異，限於辭拙和接觸不深，也難以描繪清楚。而Valentini此作是全片五首協奏曲中篇幅最長的，七樂章的形式別有特色，曲意和精神意涵也比前兩位作曲家更為嚴謹豐富。Locatelli以小提琴技巧聞名，身為Corelli著名的學生之一，師徒兩人也被列入小提琴演奏史的歷史傳承中，因此他的作品在小提琴的演奏技巧上讓人印象深刻，比其他四位作曲家更為鮮明。Leo此作的嚴謹面貌和Valentini的豐富意涵近似，尤其協奏曲第二樂章的賦格曲沉穩深邃，也相當吸引聆聽之耳的注目（Valentini協奏曲第二樂章也是賦格曲，但淡雅輕快許多）。乍聽之下這些作曲家的巴洛克繁彩璀璨的特質幾無分辨，可是仔細進入音樂的內在，反覆聆聽後，不同作曲家的個人面貌於焉彰顯，讓人深感巴洛克繁花似錦的世界中，真是一花一世界，輕輕涉足便豐碩而目不暇給。根據留聲機雜誌的推薦語及唱片側標，這些義大利作曲家包含了羅馬（Rome）、拿坡里（Naples）、波隆納（Bologna）三種地域樂派的傑出音樂家。Torelli是波隆納愛樂協會的一員，Valentini是羅馬學派最偉大的對位作曲家兼理論大師；Leo繼承Alessandro Scarlatti成為拿坡里宮庭第一風琴手，又是Pergolesi與Piecinni等作曲家的老師。雖然我無法仔細分辨這三種樂派的細緻差異，也無從查證側標所述是否正確無誤，這些巴洛克大協奏曲不同的樂曲形式，或為四樂章或為七樂章或為三樂章，可發現巴洛克協奏曲作為古典協奏曲的前身，還是有很多自由發展的空間，樂曲形式也和我們聽習慣的Vivaldi三樂章協奏曲快慢快不同，在聆樂體驗上更為豐富。雖然是四把小提琴的協奏，以大協奏曲的弦樂群和樂團對話協演，與古典協奏曲樂器獨角秀和樂團抗衡不同，這些大協奏曲的弦樂聲部在獨白表現外，更與樂團交融，難以辨別四把提琴各自的聲部。從此張錄音，讓人體驗到巴洛克音樂迷人的豐富多元性，處處有驚奇和新鮮感。

        以下聽的是Torelli 之 Concerto for 4 Violins in A Minor

血濃於水的Hebrew音樂

        俄國小提琴大師Elman（1891-1967）是被遺忘的小提琴大師之一，身為俄國小提琴教育名家奧爾最欣賞的學生之一，Elman不到二十歲時已席捲美洲大陸，獲得世界性的知名度，其受重視的程度不遜於當時的小提琴大師們如Ysaÿe、Thibaud、Kreisler。Elman以其對音樂自發性的成熟表現獲得讚譽，其琴音偏向感傷柔美的氣質也招致不少批評。尤其在技巧超絕的小提琴巨匠海飛茲（Heifetz，1901-1987）以更具現代感的冷峻演奏，席捲整個演奏市場後，甜美音色和情感豐富的詮釋如Elman或Kreisler，被視為上一個世代的遺風而被冷落；甚或是技巧不那麼完美的Kubelík在Heifetz的耀眼光芒下更黯然失色。可是Elman在六零年代的晚年，已經七十幾歲的高齡，卻仍然維持完美的技巧和優美的音色而活躍於演奏舞台，相比於Heifetz在1972年的最後告別音樂會之前，已有十年不曾舉行獨奏會，似乎是想避免技巧顯露瑕疵而破壞其完美的聲名。雖然Heifetz即使技巧退化還不致於太離譜，不舉行獨奏會應該也是自我要求過高所致。可是因此還是讓人錯失了演奏家老年圓熟之境對音樂性詮釋上的深刻著墨和特殊韻味，如果從這樣的標準來看，我對Heifetz的評價反而不如Elman或Shumky，正是因為後二者其晚年錄音，無論在質地或音樂性方面都更勝一籌。

        這張Elman演奏的希伯來旋律音樂是最近逛唱片行的偶遇，一般愛樂者可能沒聽過Elman的名號而錯過此張別有意義的曲目策劃。自己之前手邊的Elman錄音也以Kreisler曲目和其他小品為主，可是看到此張罕見曲目便毫不猶豫地收下，因為對Elman而言，這裡的希伯來旋律更是血濃於水的親切體驗。「不朽的小提琴家」一書總結Elman的成就時引用了一段話：「他演奏的特點不在於對樂器技巧的掌握……也不是他那給人們美感的寬廣聲音，而是一種希伯來人的精神，也就是希伯來藝術家們在音樂中所表達出來的那種憂鬱情調。」錄音曲目和演奏精神的搭配，正是最道地的希伯來風格。這些曲目中，比較有名的而在其他小提琴錄音選集中會出現的是Achron：Hebrew Melody,Op33、Bloch：Baal Shem:Nigun、Bruch：Kol Nidrei,Op47，尤其Bruch的晚禱更是名曲。其餘的希伯來音樂就是我不曾聽過的曲目。音樂本身已經凝鑄了猶太民族幾千年以來漂泊無根的深沉情感，不刻意煽情卻自有悲涼的歷史風霜況味，蘊藏內斂的情感和堅韌的生命情結，而對宗教的向心力也在無形中積蘊著。聆聽這樣的音樂，自然地被聲音所飽含的內斂之情所打動，更不用說配上Elman蒼涼又優美的琴音，感傷的情緒中塗抹了Elman晚年細緻溫暖的音色，自然流暢，尤耐咀嚼。唱片側標及背面都顯示了9首曲目的收錄，可是在第九軌晚禱音樂之後，竟然還有四軌音樂，雖然聽不出來是哪些曲目，不過據判斷應該是與主題無關的其他錄音誤收錄入此輯中，算是附帶的贈品。而側標的編寫者也忽略此點，看來應該是直接就內頁解說和唱片背面的曲目介紹，而製作側標內容，沒有真正聽過音樂。

        以下聽的是Mischa Elman演奏Joseph Achron之Hebrew Melody, Op. 33 (1911)

舊作--山

山

    之一    峽谷
上帝以利刃劃開你的肉身
遂有迴腸蜿蜒
沿傷痕上溯
一口咬住夕陽
從此留下
綠色的瘡瘢
與心房間流動的後悔

    之二    釣客
有人在溪旁    垂釣
一整個下午的空白
揮動長竿    意圖
擊破水的寧靜
沒有一尾魚肯上鉤
除非
把自己的慾念捏成餌

    之三    遊人
架起一座護欄    沿著山壁
像懸吊空中的
電纜車
一雙雙眼睛
搜索水的深度
谷底的游魚仰望著
啊    好奇怪的物類呀

    之四    沙渚
靜靜地躺臥    瞪視天空
像
日漸消瘦的台灣
夾在海峽與大洋之間
沙渚之上
只有幾隻鳥在覓食

    之五    山間植物
以枝枒作筆
葉綠素作染料
天空是沒有邊界的畫布
陽光篩出漸層
    嫩綠碧綠黛綠墨綠
    象牙綠翡翠綠瑪瑙綠海藻綠
風是頑皮的小孩
不小心打翻了調色盤

             二00一，四，五       三月三十一日與書法社同遊廬山    詩以誌其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