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這一兩日心情的翻騰，筆墨難以道盡。原先以為的奇蹟，不過是命運殘酷的玩笑，底牌掀開，讓我們真正面對人生的十字路口。天使最近更豐富的肢體聲音的發展，原先讓我們暫時忘記所有可怕的現實。在耳畔輕輕喚唸天使的小名，扭啊扭不情願起床的可愛動作讓我們在苦悶中獲得一絲苦中作樂的笑容。或者是靈活踢踢腳的動作，換尿布時喜悅的神情，或者是眼神的無辜注視和偶爾自得其樂的燦爛笑容，都是壓力中的某種調劑。無知的天使，未解人間的憂愁。但我們無法繼續無知下去。從未知朦朧的無知狀態經由殘酷事實的打擊，我們已經喪失幻想的權利，只能盡力撐著與這些更多的未知和可能的事實搏鬥。未來如何發展，是一片茫然。最微薄的希望是生活可以繼續，但某種苦中作樂或無形的陰影也許會一直考驗這種渺小的期待。有時候聽音樂、寫書法好像是帶有罪惡感的行為，但不如此又如何排遣如何調適自己的心情？往昔無憂無慮的生活早已不復存在，未來能恢復多少正常生活也難以預料，這不是一兩年的折磨，而是好幾年的困局，如果有一天我們學會放下，順應某種無可奈何的人生發展，學會與無常共處，在真正到來或不會到來的時刻，早已坦然，也許那會是步入另一種形式的正常生活之開始，即使相對於別人垂手可得的幸福，我們走得很辛苦。但是當下，我們又疲累又痛苦，又徬徨又茫然，這或許是我們考驗的開始，不得不體驗的人生，既然已經發生，只得面對。或許有天會真正放下。希望那天早日到來。

Schubert的Stabat Mater

        舒伯特的聖母悼歌在編制上和企圖上都遠超過我之前聆聽的幾首作品，而且在音樂織體的變化以及合唱人聲與樂團的呼應應答都更為豐富細膩，展現出古典樂派轉向浪漫時代的聆聽感受。但從12樂章之安排與不到四十分鐘的演奏時間，可見出舒伯特此曲仍有受Pergolesi影響的痕跡。

        舒伯特個人獨特的歌唱稟賦，賦予這首曲子有別於其他作曲家的抒情歌詠性格。這種個人印記不需要反覆聆聽，自然而然從音樂本身的行進中湧現，一股溫柔細膩又貼切的親和性，透過絕佳的抒情歌詠迴盪在耳間，雖然還與晚年自由歌詠的舒伯特面貌仍有一段差距，但這股清新詠歌的優美旋律，卻清晰可辨。和韋瓦第哀傷的氛圍營造相比，舒伯特在感傷的感情深度上不夠深沉，因此整首聖母悼歌雖然傳達悲傷的情緒，但瀰漫樂曲間的是舒伯特獨有的溫暖純樸的詠歌，透過男高音、女高音；男低音及合唱婉轉地陳述出來，不論是獨唱、二重唱、三重唱、合唱聲部之交錯安排，都可見舒伯特對人聲運用之嫺熟。但若說舒伯特只能書寫抒情歌詠的旋律，又太小看舒伯特的作曲才能。譜寫宗教合唱曲目雖然不是舒伯特的本色當行，但從樂曲本身除了抒情歌詠外還包含大型合唱的恢弘氣勢及振奮情緒的渲染，還有賦格厚度的音樂織體之呈現，舒伯特仍將此不甚知名的曲子做了充分的發揮。此曲的賦格樂段（第七、十二曲）雖比不上巴哈精采，但多聲部的交錯變化讓此曲具有更為豐沛的力量，對於喜歡賦格的我來說，兩此段賦格卻是讓此曲更為飽滿生動的點睛之筆，雖然此曲精彩之處不在於此。

        舒伯特藝術歌曲中鋼琴作為抒情達意的樂器，與人聲同樣舉足輕重。而這種特質從此首作品中的樂團伴奏也可略窺。舒伯特善用樂團中的木管樂器，尤其是雙簧管，來渲染氛圍與人聲呼應，試聽第二、四、六首的音樂，雙簧管旋律優美動人，從配角變為主角，作為音樂的導引或與人聲交錯應和，彷彿藝術歌曲中鋼琴與人聲不可或缺的依偎關係。前幾首聖母悼歌之作都缺乏此種細膩的音樂表情之鋪寫安排。而合唱曲（尤其第九首）之譜寫，也能讓人對一種難得的莊嚴情感留下深刻印象。這首以歌詠見長的聖母悼歌，為舒伯特早熟的旋律天才留下見證。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Stabat Mater 之Aria

  &nbsp以下聽的是舒伯特聖母悼歌第九曲

生動鮮活的Vivaldi

         此版的韋瓦第聖母悼歌是完全嶄新的聆聽體驗，這要歸功於小提琴家Biondi率領的Europa Galante樂團別出心裁的樂團演出。

         前一版的韋瓦第聖母悼歌屬於女低音獨挑大樑的演出，樂團即使佔有相當的分量也退居一旁，擔任陪襯的角色。但Biondi指揮的這個演出，充分發揮韋瓦第協奏曲大師的作曲天才，讓歌聲樂器成為協奏曲的獨奏樂器，因此聽來更接近巴洛克時期大協奏曲的聆聽體驗。樂團不再自甘於幕後陪襯，反而展現出與人聲交鋒共響的特質，於是音樂聽來更為豐富生動，又相當清新有力量。這是我第一次接觸Biondi演出韋瓦第的作品，聽聞其四季小提琴協奏曲的詮釋頗獲好評，雖尚未能親炙Biondi的詮釋，但特過此張專輯獨特的樂團音色與協奏共響的鮮活生動感，讓我略窺Biondi嶄新詮釋之風貌。此版與前版另一處不同，在於獨唱者的改換，從女低音溫暖飽滿的悠揚聲腔換成男高音（應該是假聲男高音）清透婉轉的細膩詮釋，又是另一番獨特的韻味。於是此首韋瓦第聖母悼歌的詮釋顯得更富聆賞的趣味與現代感。樂團生動富活力的鮮活展現，男高音清亮空靈的聲音，相得益彰。從此版的詮釋（尤其第七首）可以充分領略韋瓦第之所以能為偉大的協奏曲大師的作曲功力所在（另外兩首樂曲更能充分感受此點）。這也是Biondi透過樂團的詮釋所企圖還原的一種演奏特質。

        但純粹從聆聽的感動性來體會，我不得不說是前一版較為舊式的詮釋讓我充分感受韋瓦第優美感人的旋律。尤其是我喜歡的第一和第三樂章，前一版雖無此版般鮮活生動，但速度的選擇讓我充分感受到此二樂章之美感和醉人旋律。如果我第一次聆聽的是此版，或許在此處不會這麼輕易被音樂感動。於是此兩版就各存其妙，讓我各取所需。


        以下聽的是韋瓦第聖母悼歌

Vivaldi的Stabat Mater

        這張專輯在宣傳上號稱「聖母悼歌大全」，但前述我們曾介紹過的老Scarlatti和Bononcini的作品並未收錄，倒是有Vivaldi、Haydn、Schubert的作品。從我之前不小心連結的聖母悼歌作曲家索引的網頁中，更可以證明這類的宣傳字句不過是言過其實的誇大之語，不過這四張唱片的收錄還是開拓了我對此類曲目的版圖。我最有興趣的是Vivaldi和Schubert兩位作曲家的作品，因此先從Vivaldi聽起。

        Vivaldi的聖母悼歌屬於小而美的樂曲形式，女低音與樂團的編制，在音場上都不如前幾首那般豐富多變。Bononcini之作屬於開闊宏大頗具企圖心的外向特質，而Vivaldi正好相對於這種外向的宏大藍圖而往內心的私密角落探勘，兩首作品的對照聆聽是非常獨特的體驗。第一次聽此曲，讓我對樂團的弦樂優美旋律留下深刻印象，哀傷的氛圍中漾著甜美的弦樂伴奏，在感情的烘托渲染上更具細膩的感染力。第二次聆聽就陶醉在女低音曼吟傾訴的舒緩情調，和弦樂迷離醉人的貼切營造，讓我對Vivaldi編寫優美旋律之才能傾心不已，這種直指人心的哀傷樂音，讓人一聽即受到觸動，多聽幾次優美樂聲隨即迴盪盤旋於腦海，讓人不由自主沉浸在Vivaldi從此曲所投射的深邃優美情感之繚繞舒卷。突然省悟為何Vivaldi只選用女低音的獨唱，而不像Pergolesi和老Scarlatti運用女高音和女低音來增加呼應對比的聲部變化。因為對於Vivaldi刻意營造的私密內向之宗教情懷，女低音沉厚溫暖的聲音，更貼近世俗生活的個人心靈角落。女高音往往讓人體會到超出雲端的崇高與純潔，但Vivaldi卻刻意突顯女低音貼近眾人生命的親和力，讓其音樂更具說服力和感染性。反覆聆聽後，又會發現Vivaldi在短短九個樂章中，相近的弦樂旋律就重複出現，第一樂章呼應第四樂章；第二樂章呼應第五樂章；第三樂章呼應第六樂章，相同的旋律再次出現，第一次聆聽時有似曾相識的感受，但第二次聆聽後讓人對旋律之優美留下深刻印象，尤其第三樂章，讓人縈繞於懷，無法忘懷，其蘊蓄的感情深度，直透心靈。Vivaldi藉由作曲素材不避重複的作法，讓這首曲子更為簡潔有表現力。

        以下聽的是韋瓦第之聖母悼歌，Philippe Jaroussky之版前半

       以下聽的是韋瓦第聖母悼歌全曲，Marta Benackova演唱

身體感與外重內拙

       《莊子‧達生》：「以瓦注者巧，以鉤注者憚，以黃金注者殙。其巧一也，而有所矜，則重外也。凡外重者內拙。」

        最近一個多月來持續閱讀法國哲學家Merleau-Ponty的代表作Phenomenology of Perception英文版，對於英文先天失調後天不足的我來說，這著實是一大考驗。沒有直接閱讀法文版的能力，只能讀讀英文版，一來鍛鍊閱讀外文批評著作的能力（雖然相當吃力不討好），二來更讓我對「身體知覺理論」獲得更為深入的體會與思考。在我讀碩士班之後，Merleau-Ponty的身體理論深深吸引我，除了從傳統思想、文論中對「氣」觀念的體會有助於我和Merleau-Ponty產生共鳴，多年來濡染翰墨的身體體驗更有助於我感受「身體主體」的存在不是理論思考的產物，而切切實實在我所及的範圍，真切無比地存在於我身體與世界的對話，存在於每一道墨瀋的形成與延續，存在於不同書體與不同風格不同筆法運勁的分野界線之細微感受中。原來在我接觸身體理論之前，我已經把經年累月的身體活動當成我無意識的世界之存在基礎。不需要理論的提醒，我已經長久實踐了身體藉由書法的技巧鍛鍊，掌握由粗疏到熟煉之間的空間運動之不同力量的轉換和體會。

        尤其最近改變書寫的工具，更容易感受到身體的調適活動如何再次進行。原先平常習字的羊毫，被我百無禁忌地書寫各種字體，蹂躪摧殘，不時掉毛。但我還是可以控制在書寫楷書、篆書的基本練習中。但是當身體逐漸習慣筆性與筆力，更為熟練自得，訓練本身的效益就打了折扣。因此我又買了幾隻羊毫，改變書寫的慣性，重新讓身體適應調節新的筆性。在轉換的過程中，又可以感受到身體在控制上較為吃力費力，但一段時間下來，目前雖無法完全馴服該羊毫的鬆軟筆性，但在控制上已更為稱心如意。這種身體與書寫媒介的角力，永遠是無止盡的。我的目標在不挑筆的前提下能寫各種字體，這更需要身體對各種字體的書寫運動力度和特質的細膩掌握，也非長久臨池之功無以致之。挑不挑筆各有堅持，對於以書達意抒情的自發性而言，書寫媒介只是最先要被克服的關卡之一，而不是念茲在茲的書寫前提。因此某些書家特別講究開筆、或運用特製筆、特製紙來書寫，都不是我措意之所在。某些紙筆之調和的確更讓書寫更為酣暢有神，但書寫之精隨在傳達自我情意和個人書品的造詣，過於「外重」於媒材，則失之於「內拙」。「外重者內拙」也表現在過於重視世俗的聲名和毀譽，念茲在茲於聲名之博取，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外重」。就如同未經訓練的人容易在別人面前寫字時出糗，只因為過於在乎別人的目光賞譽和評價，而無法完全放手書寫。甚至書寫討好他人的流俗美麗文字也是另一種形式的「外重」。凡此種種，都與藝術創作中最核心的道理背道而馳。莊子「外重內拙」的寓言強調的是不在乎媒介之價值高低、不在乎所有外在因素的干擾，忘卻得失心，藝術活動需要的是專注與投入，讓藝術活動自如地展現出來。所有先秦思想家中最具有藝術美學的體認就是莊子，莊子書中俯拾即是各種不同工藝的小人物如何擁有出人入化的技巧，就像是深藏不露的武學高手。除了專注與投入，身體感的長久鍛鍊才是讓藝術「技進於道」的關鍵。庖丁十九年的手藝時時提醒身體感的自在掌握非一朝一夕能竟全功。從這方面而言，莊子的思想與Merleau-Ponty的身體理論有若合符節的妙處。我之得力於莊子，除了心性上的超脫與灑然，藝術境界的體認屢屢讓我獲益匪淺。

        書法線條本身的錘鍊與養成，正是身體活動在筆與紙之間的協調互動之持續對話而形成，每位書家不同的筆觸和筆力結體、章法行氣之姿態，都反應書家個人的身體如何處理這種對話協調的關係。身體運動圖式之表現，透過不同的媒介操作而成，或精心結撰，出自於完美的理性控制和技巧之掌握；或漫不經心，率意酣暢，灌注逼人的神采和豐沛情性。個人身體感之不同體悟，取決於完美技巧和豐沛感情之間的不同幅度。對我而言，最困難的即是如何兼而有之，技巧之純熟與感情之自發調配適切。從書寫歷程來看，臨池十數年以上的書家，往往技巧純熟但自發情性反而隱而不彰。反而是初生之犢在不亦步亦趨的模仿中透露出天成的自發性，但此自發性又不容易持久。如同年輕鋼琴家才情茂發可詮釋蕭邦莫札特之清新，但老成後反而過於嚴肅而索然無味。因此在我鍛鍊對筆性的控制和掌握的過程中，有時候刻意放鬆理性控制，讓筆性完全與我的身體本身之自發性結合，下筆書寫，反而溢出不同的美感。這和精心控制的書寫完全不同，可以激發出理智所無法控制的意外之表現的線條趣味和線條生命力，這即是身體本身生命力之油然流露。於是我的書法臨池之過程，除了從控制筆性筆力入手，企圖讓線條之安排有所規範，但也搖擺於另一極端，放鬆控制讓自我情性發露滋長。因此對我來說，臨帖之神似非我所求，我用「似中有不似，不似中有似」的「遺貌取神」之身體感來掌握古人的書寫身體感，從遺跡的線條本身切入古人書寫的筆法身體感，掌握其寫字運用身體的知覺根源，而不為其遺跡之形體所限。並用個人放鬆理性控制的自發書寫來調節並維繫個人書寫之風神。書寫媒介之超越，羊毫之運用與鍛鍊，正是最符合這種理性訓練的苦力與放鬆控制的自在之結合的最好媒介，雖然駕馭任何一管羊毫都需要身體重新適應和重組身體圖式，但久而久之，媒介本身的特質和侷限被身體感所超越收納，書寫的身體遂在這種過程中養成自我的書寫空間和風格神情。要達致隨心所欲而技巧又能純熟的境界，書寫媒介的超越，是最基礎的工夫，最難馴服的筆性需要堅韌的意志和不計較毀譽的態度方能共存，我目前踏出第一步而已。

Bononcini的Stabat Mater

        第二張唱片收錄不少聲樂短章作品，除了Antonio Maria Bononcini的聖母悼歌之外，還有Alessandro Scarlatti與Pergolesi的宗教樂曲以及我更不熟悉的Lotti、Caldara之作。是一張拓展特殊曲目的選曲收錄。

         Alessandro Scarlatti與Pergolesi的作品，仍然可以感受到兩種不同音樂性格的對照。Alessandro Scarlatti在合唱聲部中突顯高音的透明純淨和悠揚盤旋，莊嚴寧靜的情懷不自覺浮現生發，從中可以感受到作曲家企圖傳達的宗教感情。Pergolesi的頌歌則充滿新穎的聆聽感受，取代虔敬的宗教情懷，用更為熾烈飛動的聲樂和輕快的節奏讓人席捲在某種狂喜的觸動，和難以抗拒的戲劇張力，不由自主的熱情暢快，又是另一種況味。

        此選集扮演要角的罕見錄音Antonio Maria Bononcini的聖母悼歌，讓我聽完後別有會心。不到四十分鐘的演出時間，仍吻合此時代聖母悼歌大略的演唱時間。但Bononcini的作品相較於Alessandro Scarlatti巴洛克精神的本色作風，以及Pergolesi巴洛克古典精神的調和兼顧，更偏向於古典時代的曲意和風格。自然純淨的宗教感受仍不時可聽聞，但佔據樂思中心的音樂織體的變化以及聲樂與器樂的呼應穿插，則更具有刻意經營的手筆，無論是樂團的演奏比重增加，還是獨奏樂器應和角色更為鮮明，還是賦格樂段的強化、合唱與獨唱重唱聲部的交織變化，都更為豐富多變，尤其最後一樂章讓我深受撼動，賦格之美展現得淋漓盡致。女高音與小提琴的應答樂章和時而開闊雄偉時而細膩巧思的賦格譜曲，都讓此曲的聆聽體驗繽紛多彩。很難想像這首樂曲在演奏錄音史上跡近絕跡，和Pergolesi的聖母悼歌甚或是Scarlatti父子的聖母悼歌相比，版本數量的差距和冷落，與這幾首曲子藝術水平之間的差異真不成比例。無論是音樂的動聽、聲樂的應答和合唱的豐富表情，甚至是樂團與獨奏樂器的編制安排，都可見Bononcini精心規劃組織，和努力調和不同音色之對比呼應的用心，在樂思上也能傳達純淨動人的深沉情緒，型塑恢弘開闊的音樂張力。實在是讓人耳目一新之曲。樂團角色的強化，聲樂與樂團或獨奏樂器的呼應都更為細膩，展現出古典時期宗教樂曲在作曲方式的突破，對聲音表現的層次更為豐富自覺，也劃開了巴洛克與古典時期宗教樂曲之間的界線，但某種直指人心的純淨和真摯投入的宗教情懷也產生某種變化，濃度與色澤的變化。

        以下聽的是Antonio Maria Bononcini Stabat Mater 之"Fac me vere tecum flere"

合唱聲部的Stabat Mater

        聆聽此版的「聖母悼歌」，是相當難得的體驗。在我開始聆聽之前，自己關於聖母悼歌的聽域體驗有多種色彩，從女高音女低音的組合到女高音假聲男高音，最後是童音高音和假聲男高音的搭配。當此張唱片部分樂章原先屬於女高音女低音的重唱段落傳來合唱團的聲響，那真是奇妙的感受，在我的聽域塗抹上嶄新的色澤，新奇奇異的感受，卻又如此自然，彷彿樂曲本身就應該如此發聲。

        由Guest指揮劍橋國王學院合唱團與聖約翰學院合唱團的演出，雖不屬於古樂復興詮釋的特質，但虔敬的情感與細膩的合聲，讓此曲透出滌淨心靈的感人力量。連阿巴多的版本也不一定能傳達出來的感情深度與宗教氛圍，透過合唱團與兩位女聲的真切詮釋，與弦樂聲部既凝鍊又清新的聲響烘托，讓此版成為此次旅行中最讓我驚異的風景。從詮釋風格來體會，此版的沉穩與細膩接近前一篇網誌分享的DG版，都是偏向於慢速度的氣氛營造。但聲樂的表現較之更對味，更純淨優美，宗教崇高寧靜感油然而生。而同一張CD收錄另一首聖母悼歌是著名巴洛克作曲家Domenico Scarlatti（1685-1757）的作品。這位與巴哈韓德爾同年出生的巴洛克大鍵琴鍵盤音樂大師，其作品透過Horowitz奇幻音色的渲染，贏得二十世紀鋼琴家的青睞，像Lipatti的神來之筆以及Pletnev的大量錄音，都是重新發現Scarlatti鍵盤魅力的不同詮釋。前一篇網誌介紹那不勒斯學派的開創者Alessandro Scarlatti，正是Domenico Scarlatti的父親。父子之間創作才能的不同發展，饒富興味。Alessandro Scarlatti的聖母悼歌，以切合巴洛克精神的莊嚴崇敬為特質，但Domenico Scarlatti的聖母悼歌，雖不是他專擅的領域，但卻同樣顯示出Domenico Scarlatti超越時代的作曲才能。此曲除了份量極少的數字低音，其他聲部都是女高音、女低音、男高音、男低音的多聲部演唱交織而成的音樂。透過這種迥異於Alessandro Scarlatti與Pergolesi的人聲安排，Domenico Scarlatti讓此曲的風格更接近古典時代，豐富而氣勢盛大的對位賦格，雖保有巴洛克音樂之質地，但聽來更具現代感。而樂曲中充滿著多聲部的呼應與時而高亢激揚時而寧靜發抒的情緒變化，更讓此曲的聆聽體驗有別於上述兩首聖母悼歌。Domenico Scarlatti能不被時代埋沒而仍在現代獲得露面的機會，良有以也。

        CD2收錄的幾首聲樂作品，尚未仔細聆賞。續集再分享。其中我比較感興趣的是Antonio Maria Bononcini（1677-1726）的聖母悼歌。其兄長正是被渲染成韓德爾的死對頭而在韓德爾傳記留下名號的Giovanni Battista Bononcini（1670-1747），在搜尋Bononcini的資料中，發現國外樂友整理出樂友所蒐集的Stabat Mater不同作曲家資料及錄音介紹和聲部樂曲結構之整理，洋洋灑灑，讓人驚嘆原來從巴洛克以來，多少作曲家留下了Stabat Mater的音樂作品。該樂友光是Pergolesi的聖母悼歌就有14個版本，我目前算來也才8個。網頁資料詳盡可觀，特附上連結供網友參照：http://www.stabatmater.info/componist.html#S

        以下聽的是Domenico Scarlatti 之 Stabat Mater

不同世代的Stabat Mater

        此版收錄Pergolesi（1710-1736）「聖母悼歌」和Alessandro Scarlatti（1660-1725）「聖母悼歌」，剛好可以同時感受兩位不同學派作曲家的不同風格。

        在唱片中的Pergolesi聖母悼歌，兩位聲樂家分別是義大利女高音Freni和西班牙次女高音Berganza，雖然我接觸歌劇不多，但也約略知道兩位聲樂家都相當有名，是著名歌劇的一線演唱家。但適合歌劇的唱腔並不一定適合演奏宗教聲樂曲。從此張的演出和前幾張比較，可以略有感受。從演奏上的風格來判斷，也正好吻合樂曲演奏的錄音時間，此版的演奏風格接近阿巴多1985年的錄音，1972年的演奏和十年後的演奏尚未受古樂復古風潮的影響，因此在我比較的這幾版錄音中，這兩版聆聽感受最為接近。剛開始從Kowalski版轉到此張錄音，完全迥異的音樂體驗，挑戰我適應版本的空間。從張力對比強烈到情感悠緩發抒，從緊湊生動到田園牧歌式的悠然，對照鮮明，充分顯示古樂復興風潮之前的演奏風格對巴洛克音樂的想像，沉浸在某種懷舊式的如歌恬靜場景。但兩位歌者歌劇聲腔的美聲不一定有助於如此境界的傳達。純粹從聲音的優美與嘹亮扎實和婉轉細膩的轉折照應，兩位歌者都展現不凡的技巧和美聲，讓人駐足流連。但仔細聆聽後卻稍嫌投入的感情深度不夠深沉。或許太專注於技巧的細膩鋪陳和照應，在情感的著墨無暇顧及。讓人反思技巧不夠完美精采的聲腔卻能憑藉滿腔熱情傳達出感人的氛圍；技巧過於完美讓聽者反而過度專注於技巧之變化而忽略某些深層意蘊的挖掘，這種兩難似乎體現在各種藝術創作中，如能兼而有之，當屬難得。但不能否認如此美聲本身即具有讓人留戀的魔力，但二者擇一，也只能割捨，對我而言，不完美但具備生命深度的藝境更讓人低迴，更與我合拍。此版雖屬悠緩發抒的詮釋風格，從我喜歡的第十首演奏幅度最慢，最細膩可見一斑。但樂曲最後幾首卻表現出比1985阿巴多版更緊奏的聲音織體，不能不說是對即將到來的古樂風格的預示，雖然此版在宗教精神的挖掘上不如阿巴多舊版般深沉，但我仍對其樂團的表現給予肯定。

        決定挑選此版，主要想聆聽Alessandro Scarlatti的名作聖母悼歌。在Pergolesi同曲盛行之前，Scarlatti的此曲可是當時流行的宗教音樂。但Pergolesi以其結合歌劇和美聲的譜曲才能打敗Scarlatti，獲得世俗名聲的肯定。Scarlatti此曲仍呈現出典型的巴洛克音樂特色，樂章間的對比和變化不如Pergolesi來得更具戲劇性和張力。因此聆聽起來更屬於莊嚴崇高的風格，缺少某種流媚逗人的世俗風格，難怪當時的聽眾聽久煩膩，改投向Pergolesi的懷抱。如今隔著不同時空的聆聽體驗，可以更持平地看待這兩種不同類型的美感特質。我喜歡Scarlatti此首13樂章之後的音樂，管風琴與女聲的應和，彷彿開啟純淨的窗口，讓接續而來的樂曲高潮更為動人。這一樂章讓我獲得Pergolesi樂曲所沒有的自然崇高感。最後附帶一提Scarlatti的六首大協奏曲也十分值得一聽，讓我感受到巴洛克大協奏曲中莊嚴又深沉的感情特質，這不是將巴洛克音樂片面簡化成為輕快的、優美的、繁複的簡單特質所能概括的。沉浸其中，讓我暫時忘卻生活中的打擊，汲取新的力量面臨種種隨之而來的考驗--對信念、對生命、對希望。

       以下聽的是Alessandro Scarlatti 之 Stabat Mater

純真童音的Stabat Mater

        手邊另一張假聲男高音的聖母悼歌，就演奏的節奏和聲音處理，十分接近阿巴多第二次的新錄音，屬於快慢對比差異大，表現力突出的詮釋風格。而假聲男高音的聲音質地較前一張的Lesne更為飽滿厚實，而且感情幅度和表情都十分投入，明顯地具有引領的作用。與Kowalski飽滿富感情的歌唱表情相比，擔任女高音聲部的Dennis Naseband就呈現出互補的音色。第一次聽到這個版本的女高音，我還以為是稚嫩的女童音，疑惑之際看了唱片解說，才發現1992年錄音時的Dennis Naseband，還是位12歲的小男孩，難怪音色特別澄淨高亢，又嘹亮鮮明，讓人印象深刻。

        兩位歌者的聲音，恰巧形成純淨與圓熟、天真與老練的對比，作為這首曲子的兩個要角，讓曲子增添了不少有意思的互補比較。Dennis Naseband完全是一腔直率發抒的口吻，其高音可以直上雲端，嘹亮悠揚，自然發抒，連一般女高音都得全力以赴或虛掩帶過的樂段，Dennis Naseband唱來毫不費力，聲音就像明亮又鮮潔的絲帶，飄揚飛舞。這份純真的口吻，讓整首曲子洋溢著不加矯飾的樸實感，情感自然不做作，但也限於年齡和經驗，歌曲中需要照應細節的唱功，Dennis Naseband不能妥貼細膩地詮釋，只能憑一股衝力草率帶過去，因而有些顯得稚嫩而深度不足。但Kowalski老練照應周到的唱功，又從某方面彌補了這樣的缺憾，於是在聆聽體驗的整體感受而言，這個版本有足以超越前一版的真切自然感，自發性的感情發抒，不刻意復古但又能呈現音樂中的華麗和虔誠的氛圍，是此版感人之處所在。但樂團的詮釋即使接近阿巴多第二次錄音，但仍在凝練度以及細膩的呼應刻劃面向不如阿巴多的高完成水平。對我而言，此版十二歲的男高音直截不偽飾的歌聲，就是一種獨特的美感體驗。

        以下聽的是Pergolesi 之 Salve Regina，Kowalski的版本

假聲男高音Stabat Mater

         Pergolesi「聖母悼歌」既然是巴洛克音樂，復古的古樂演奏也會是音樂風景之一。而此曲原作為女高音、女低音（假聲男高音）、弦樂和數字低音的編制，除了阿巴多女低音的版本外，還有不少假聲男高音領銜指揮或演出的版本，此錄音即是其中之一。

        自己在聆樂之旅數年的生涯中，對聲樂之類的曲子如藝術歌曲、宗教合唱曲、歌劇、各種聲部的男女聲涉獵不深，大概僅接觸些標準曲目或知名的演唱名家，但細部的比較體會並沒有刻意進行。不像我對鋼琴的版本比較還曾將同一曲目的不同名家演奏燒錄成光碟直接換軌比較，省卻換片的麻煩。不過這樣的比較既耗時又費心力，現在也很少進行了。對一些鋼琴大師的音色和技巧之特質，我已有初步的掌握，可以在這樣的掌握之下進行掘深歸納。有了鋼琴的聆聽練習，或許也可以訓練自己對人聲的質地作細膩的體會和比較，也算是對聆聽之耳的開拓和考驗。

        此張由假聲男高音Lesne帶領的音樂講堂古樂團演奏的聖母悼歌，聆聽體驗和阿巴多的兩次演奏迥異。除了古樂器樂團的復古演奏讓聲音織體更為澄澈透明，不似阿巴多棒下的凝煉深刻，而顯得較為輕快清揚。假聲男高音的聲音質地也不同於女低音般渾成飽滿，Lesne的聲音音色較為空靈，還是聽得出男女聲質地之不同。但搭配的女高音在音色上和Lesne的空靈屬於不同的互補質地，偏向於明亮飽滿，這種互補讓音樂的聲部變化更為鮮明可感。純粹就聲樂表現的聽域來比較，阿巴多版本的兩位聲樂家都是同質性的音色，而且在樂曲的情感細膩度之詮釋和刻劃的深度上，都更為耐聽而儁永，意味深長，這是此版所不及的。但是此版的兩位歌者更為率直直捷的感情表達，更為熱情洋溢，則與阿巴多版重視含蓄深意的詮釋不同。而此版與阿巴多版之比較，更容易突顯出所謂古樂演奏之聲響特質與阿巴多更具現代意識的新風格之分野所在。最後需要提醒的，所謂古樂復古式演奏，切莫以為果真能還原接近巴洛克當時的原貌。實則歷史的真相早已逝去，所有的考究與還原，即使如何精確可靠，仍然帶著現代觀照的視角，帶著當代人的時代印記。只是現代人對歷史作品（文本）所提出的一種闡釋，一種可能，與其它詮釋應同等看待。因此聆聽這些古樂團演奏的錄音，可以豐富我們對音樂星圖的想像，豐富我們對於聲音特質的感受能力，滿足某種對逝去過往的美好期待。

        此張唱片讓人不急著擺在唱片櫃角落的原因，或許是最後收錄的接近七分鐘的大提琴與數字低音Sinfonia a tre曲，讓我聆聽到Pergolesi除了聲樂、小提琴協奏曲之外的曲目。雖然簡短，但體驗彌足珍貴。最後附記一筆，Lesne在此版的聖母頌(Salve Regina)，完成度較佳，有值得聆聽之處。

        以下聽的是Lesne演出Pergolesi 聖母悼歌之 dolorosa - Il Seminario Musicale

   以下聽的是Pergolesi之Sinfonia a tre

樂評與聆樂體驗

        這個月最讓人矚目的音樂評論文集—音樂的極境-薩依德音樂評論集，出版發行的消息透過臉書知得，我迫不及待買來展讀；相對的，去年買的李歐梵先生樂評著作，倒被我暫時冷落，除了有限的時間擠壓我自由閱讀的活動，Said在後殖民及文化論述的深遠影響力，早在碩士班之後就約略接觸，而其專業樂評家的角色發抒對古典音樂文化現象的剖析批判，更吸引我一讀為快。

        書中Said展現多年浸淫古典音樂文化現象以及豐富的聆賞體驗和多方位的眼界觸角，憑著淵博的文學、歷史、文化批評的學養，多方引申互證，既鋒芒畢露地以犀利不留情的言詞展開批判，又透過對音樂現象的深刻體會發抒其對音樂庸俗市儈化的憂慮，把對音樂的一腔熱情淋漓盡致地傾吐而後快，愛憎分明，語調投入而常常有神來之筆，對演奏名家的演奏特質之體會獨到又深入，很難不讓人觀文興意，被其文字間的睿智和熱情所打動。推薦習慣偶爾光顧敝人小園地的愛樂者閱讀，尤其可以填補我無法天天發文的空檔，樂友甚至可以沉浸在Said發人深省的文字間，忘了閱讀本人不成材的隨筆文字。對我而言，即使目前尚未讀完全書，但也預定慢慢分期付款，一天數篇積少成多，終究可以陪Said一起走過他人生旅途中這二十幾年不斷反芻掘深的音樂觀照。

        但也要提醒愛樂網友，樂評文字的閱讀永遠比不上自己聆聽之耳的可貴體驗。Said投注於音樂活動與聆聽場域的精力和熱情，讓他悠遊周旋於成果頗豐的現場演奏和為數可觀的唱片之間，彷彿從另一個側面見證二十世紀晚期音樂活動如何走向更精於算計的商業活動和音樂世俗化、觀光化的後現代場景之轉換。這些親身經歷的見證和深刻思考，自然是我僅從唱片比較所領悟的一得之愚遠遠比不上的。我大部分只能從唱片來感受當代音樂風景之一角，這更是置身於機械複製高度專門化細緻化的聆聽活動中所難以避免的結果。從中也透顯出專業的音樂評論之活動，亦很難擺脫資本主義所維繫的龐大資本和時間餘裕的前提。因此某方面來說更是屬於精英份子的排他式活動。Said的音樂活動和思考某方面就奠立在這種文化資本的背景上，不過巧妙的是，Said對西方著名歌劇院和歌劇節媚俗的批評，某方面又讓人忽略Said的文化資本背景，而會有批判尖銳的真實感。這種背景我難以望其項背。我唯一能把握的，只有專屬於自我聆聽活動的點滴心得，即使相當淺薄，在深度廣度都有所不足，但還是我生命力的吐露印記。聆聽活動最有意義之處也正在於此，音樂體驗是相對、絕對主觀的心靈產物。Said犀利潑辣的批判文字鮮明有性格，其豐富學識和獨特的思考觸角讓其著作讀來別有風味，且讓人相當享受。但大師之創見或洞見在某方面而言也和其本身蘊含的不見密切相關，有見於此必有失於彼。比如大師對顧爾德的擁護崇拜之情，溢於言表，對霍洛維茲或塞爾金等鋼琴家毫不留情的批判，自然讓某些愛樂者不予苟同。更何況其批判之鋒芒直指多位知名的演奏或指揮名家，這都容易引起爭議。因此這本書適合有一定聆樂資歷的愛樂者，能夠從中獲得啟發又能避免其激烈言論的影響，而不適合剛接觸古典音樂的新鮮人，這些人容易受大師影響而無法自我明辨音樂中的種種現象和評價。Said此書可以和個人多年來的聆樂體驗交相激盪，對話，對其會心處擊節讚賞，有先得我心之妙處(對Gould、Pollini、Brendel、Celibidache之評析都十分精采)；對其不苟同處則加以保留，留待自我未來的聆聽體驗加以判別修正。音樂，音樂體驗與音樂書寫，都是與人生並進的活動，Said用多年的生命實踐這一點，而我也將用多年的生命繪測我的音樂地圖。

Abbado兩次聖母悼歌

        這份1985年阿巴多指揮LSO的Pergolesi「聖母悼歌」版本，曾榮獲日本唱片藝術三百名曲第一名的評價。和2007年的新版錄音相比，可以感受到阿巴多指揮藝術之轉變，雖然阿巴多並不是我刻意蒐集錄音的指揮家，但也是不容輕易忽視的當代指揮大師。尤其前輩指揮大師的身影早已遠去，阿巴多在當今樂壇之宗主地位早已無庸置疑，在音樂上更達到得以隨心所欲詮釋音樂展現一己洞見的圓熟之境，因此他未來的新錄音更值得期待。尤其前一張Pergolesi「聖母悼歌」只是其Pergolesi三部曲中的首張，後續兩張更挑逗著我的期待。

        12年之間，阿巴多究竟經歷怎樣的變化，從這兩次錄音的粗淺比較中可以略窺一二。1985年的聖母悼歌，細膩優美的極致美聲，透過樂團的細緻營造與聲樂之間的呼應而完美呈現。樂曲中的旋律線在阿巴多精心打造下，煥發出清雅高貴的虔誠氣息，宗教的感人氛圍自然漾現，真的是優美悠揚的美聲代表，能獲得唱片藝術的評價絕非偶然。但十二年之後，阿巴多顯然有不同的詮釋理念企圖展現。新版的聖母悼歌，在凝聚力和樂音的生動變化都有超過舊版之處。阿巴多用不同的時代美學支撐著新版，這是他多年來焠鍊領悟的自我風格。舊版的悠揚樂音和綿延的旋律線以及悠緩吟唱的抒情風格已經代表一種美感風格的極致，這是阿巴多承繼自前代指揮傳統的一種聲響美學，尤其透過大型的管絃樂團更能彰顯其恢弘開闊的音場以及細膩綿密的聲響。但新版的詮釋完全超越這種傳統的影響，阿巴多讓莫札特管絃樂團發出近似於古樂樂團輕巧與凝煉、生動與流暢的聲響，音樂的表情更為豐富，細部的刻劃更為立體鮮明，化原先綿密悠揚的旋律為節奏感鮮明的推進力，於是整首樂曲演奏時間更為精簡，比舊版快了約五分鐘。舊版代表的是二十世紀前半葉的詮釋風格，新版則更流露出二十一世紀的復古傾向，但某方面卻又現代感十足。因此從詮釋精神來體會，新版的風格更接近現代人對巴洛克音樂考究式的重現，因此巴洛克精神所蘊含的華麗與生動鮮活感，更為具體可感。而舊版則不免於對巴洛克的懷舊式想像，因此透過綿密的旋律線強化了樂曲中的宗教意涵，而不免犧牲了巴洛克的某種時代感受。雖則如此，新版在突顯巴洛克精神的熱鬧生動面向時，也能兼顧宗教情懷的感染，只是這種感染畢竟不如舊版綿密細緻般優美，而在優美感人之外更突顯出生動激情之面向，某些情感凝聚力在深度上更甚於舊版。這樣的轉變，或許更能切合Pergolesi寫作此曲時所沾染到的華麗世俗之一面，但阿巴多還是在其間注入了讓此曲非世俗的深度感人力量。要體會這種不同，可以直接聆聽我最喜歡的兩個樂章--第10、11首，當有所獲。雖然前後兩版代表阿巴多不同詮釋風格之改換，但仍有指揮家一貫的個人印記，那就是高貴雅致的聲響特質，因此阿巴多的詮釋又與純粹的古樂團指揮不同。總之透過此次的聆聽比較，讓我對於阿巴多的指揮藝術有了有別於以往的體會。

   以下聽的是Abbado指揮倫敦交響樂團演奏裴高雷西聖母悼歌

聆聽Pergolesi

        聽音樂需要機緣觸發。一張唱片聽完後與下一張的聆聽空檔中充滿無限可能，尤其沒有特殊安排的聆聽計畫，任何一張已聽或尚未聆聽的錄音彷彿投射無形的呼喊和招喚，期待雀屏中選被我放入唱盤播放。從無限可能中某條軌跡逐漸落實成形，需要某種機緣，才能讓我聆聽這張唱片。

        或許是臉書上無心的一瞥，或許是近期聆聽不少巴洛克作品，或許在今年熱鬧的蕭邦冥誕和較不被注意的舒曼冥誕，以及更有可能被忽略的Pergolesi三百年冥誕，畢竟是較少聽的後者選擇讓我進行深度的聆聽，某種無形的機緣，讓我反覆聆聽此張唱片多次，而獲得完全嶄新的感受。

        1985年阿巴多指揮LSO的版本還沒有獲得我青睞，2007年阿巴多第二次錄製同曲曲目再附贈一首小提琴協奏曲以及「聖母頌」，吸引我為了聆聽這首Pergolesi唯一的小提琴協奏曲而買下這張唱片，但聆聽後反而更喜歡另兩首作品。聆聽體驗是主觀的，一開始聽Pergolesi「聖母悼歌」，聽不出所以然，純粹感受到巴洛克音樂華麗悠揚與優美吟詠的女高音之美，但尚未能體會到屬於宗教氛圍的深層感動。但奇妙的是隨著聆聽次數的增加，音樂之織體，對我從若有所隔的距離感，到拆除此隔膜，而能隨著音樂之推移感到某種與聆聽體驗若有合拍的親切感，從而更容易沉浸在音樂的氛圍，沉浸在宗教情懷所瀰漫的撫慰力量。當然Pergolesi此首作品不是僵硬死板地陳說宗教教義，而在寧靜平和的撫慰力量之外充滿不同質地的戲劇張力，高亢抒情與淺吟低唱，交織協調，而樂團在屬於巴洛克的華麗表現之外，尚有屬於古典均衡的精神潛藏，讓在世短短二十六年的Pergolesi，得以憑藉此曲而在音樂史書寫一筆。二十六年，如果貝多芬、馬勒於此年齡過世，恐怕音樂史就得改寫。

        隨著樂曲的推展，我覺得樂曲的深度與耐聽性也愈深，十二首曲子尤其讓我別有會心的是最後五首，這五首從激昂情緒的發抒，到充滿虔誠的敬意，到瀰漫神秘感覺的傾訴，以及清新的飛揚舞動，和從感傷深邃的深情呼喚激發出激情的信仰力量而結束此曲。在這些樂章間，我感受到某種深沉的力量展開，就是這樣的體悟讓我對Pergolesi的譜曲天才留下深刻印象。

   以下聽的是Abbado指揮倫敦交響樂團演出的聖母悼歌之11. "Inflammatus et accensus"

醉人之聲Bassetto

        聆聽這張號稱是世界首張德國大提琴（Bassetto）的大提琴小品錄音，真是一場優美的音樂饗宴。

        大提琴的錄音曲目本就不如小提琴般豐富，但此張錄音仍然讓我聆聽到多首罕見的大提琴珠玉小品，比如Bridge的Spring Song、Faure的Romance sans paroles,Op17-3、Glazunov 的Chant du Menestrel以及Elgar的兩首Chanson。某些資深樂迷可能聽過這幾首曲子，但對我來說這幾首珠玉小品還是透過這張錄音第一次聽到。還有一些耳熟能詳的大小提琴曲目如孟德爾頌的無言歌、Bruch的晚禱、Rachmaninoff的Vocalise、Faure的悲歌等也收錄在專輯中。如果是一般大提琴來演奏這些曲子，不會讓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會把它列入我其他的大提琴錄音專輯，作為大提琴音樂園圃中的一株花朵。但Bassetto這個樂器賦予這些曲子更耐聽的氣質與獨特的聲響，則讓此張專輯難以輕易歸類。純就聲音來感受，這個樂器有低音大提琴渾厚飽滿的質地，也許是因為這把古大提琴的調率是低音提琴的G-D-A-E，和其他大提琴不同。但這把古大提琴又具有大提琴豐富可塑性的聲響，比現代大提琴更鮮明立體的聲響，更能發出接近小提琴般明亮的高音聲部（從Romance sans paroles,Op17-3這首曲子可以聽到，那是最感人的聲音）。從播放時大提琴第一個音開始綻放，我就深深被這樣的聲音吸引，像吃了重口味的迷幻藥，再回頭聽現代大提琴演奏的同一首曲目時，突然覺得怎麼索然無味，彷彿少了些什麼，令人意猶未盡。這種感受，當然跟絕佳的錄音能捕捉此提琴的細微聲響也有關係。如果用更好的音響播放，想必更能聽到讓人印象深刻的聲音，深入心坎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聲音。而整張專輯所收錄的曲目都是屬於低吟陳述的語調，悠緩歌唱的旋律透過此提琴的聲響，無形中更沉浸在某種濃稠、憂鬱感傷的氛圍，足以勾起心中潛藏的、壓抑的情緒，尤其別有懷抱的人，更可藉音樂一洩愁緒，盡抒心底塊壘。曲目的安排適切地發揮此樂器聲響之特質，對於這樣的音樂，再多的言語也不足以道盡聆聽體驗所感受的美之況味。語言的盡頭，還是讓聲音持續飄揚，讓感動低沉回味。這悠揚的低音之海潮，讓生活多了些撫慰，在生命中還能眷顧的美好再添上一些顏色。

   以下聽的是佛瑞的Romance sans paroles,Op17-3，大提琴版

   以下聽的是佛瑞的Romance sans paroles,Op17-3，鋼琴版

   以下聽的是由Rostropovich 演奏Glazunov之 Chant du Menestrel 管弦樂版

祝網友們新年快樂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尤其有了小孩之後。

        原本預計在31日晚上簡短寫一篇回顧2009年的短文，寫完後順便觀賞電視轉播倒數煙火秀。剛剛準備好開啟檔案，剩下的時間就得幫忙餵哄小孩，一直到剩下的時間也不夠再寫什麼。我就和老婆在電視機前守候，倒數的時候，天使已經沉沉睡去。

        煙火燦爛如昔，跨年人潮也超越紀錄，不過對我來說，這一切慢慢遙遠，慢慢淡出我的生活，但不用在寒風中與人潮摩肩接踵，在溫暖的室內全家人互相陪伴著，這又是另一種幸福的感覺。市政府跨年煙火也親臨過好幾次，印象可及的一次在預官受訓時和好友一起參加，跨完年後就回營區；兩次和老婆在誠品信義附近跨年，一次在住家附近的大安森林公園。重要的不是看到如何壯觀燦爛的煙火—這些都是灑錢的豪舉，拿來救濟困苦家庭更有意義—而是跨年倒數的時候身邊有誰？當天下課後聽到學生互問去哪跨年，也有熱情的學生問我去哪裡跨年，我都笑笑而已。學生時代揪友瘋狂的歲月早已逝去，未來的人生有不同的度量和行跡。

        單身的時候，接觸古典音樂的大學時光，還沒有101煙火，我有時候在跨年的時刻自己聆聽音樂度過新舊年的交替。必聽的曲子是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尤其是第三樂章，在我的定位中這首曲子別有意義，應該在此時送走舊時光迎接新期許，因此我平常不常聽此曲。此外就是漢馬克拉維慢板樂章。聽這兩首曲子來跨年，孤獨的我常常深陷在貝多芬的感人音樂中，而熱淚盈眶。當時，由音樂帶領我穿越陰霾迎向光明，但這不是口號式的光明，而是滌淨自我內心讓我的心靈更為澄澈的深刻力量。聽到窗外傳來煙火聲，音樂還在進行著，新的一年已然到來。這是獨屬於我的跨年體驗，即使已過去許久，仍歷歷在目。

        去年有許多改變，開始書寫部落格、首次參加書法展覽、通過資格考、加入臉書、迎接新生命。有四分之三的時間現在回想起是幸福的、單純的，最後四分之一則充滿情緒與意志的考驗，是驚天動地的變化，也是我人生邁入另一階段的標誌。部落格不到一年兩百三十幾篇的產量，也是我未來難以超越的紀錄。總結逝去的一年，期許未來一年論文順利動筆，家庭平安。並祝福默默支持的網友未來一年體驗到豐碩美好的美之感動，不管是音樂美、翰墨美、藝術美，還是生命中汲取無窮的心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