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人心的安魂曲

        有些音樂讓我猶疑再三，不得其門而入，費力地鑽研、持續聆聽，終於找到進入之路徑；有些音樂聽過一二次後即被撼動，並以其難以抗拒的力量改變了我預訂的書寫計畫，從而澎沛為文，下筆不能自休。難以遏止文字的奔湧濺射，此蓋其有觸於中，旁通於外，超乎理智之所能規矩安排，而出之於自然的感悟。此兩種音樂並無高下可言，但當網誌之書寫，堆疊了許多待發抒之音樂，卻缺少浮上檯面的衝力，後者的出現，對我不啻天降甘霖。

        不需要勤讀內頁介紹，也不需要對照安魂曲歌詞聆聽，光是音樂本身，就足以讓我文思泉湧，行於所當行。或許在搜尋小提琴、大提琴協奏曲的過程中，發現這張唱片，兩年前發行的專輯，正好在我書寫塔維納（John Tavener,1944- ）的「護紗」之聽感的同時。當時卻沒有深入蒐集塔維納的其他曲目，只是舊片回顧並深入挖掘的新體驗而已，因此錯過了此張專輯。但緣分之巧妙實難以臆測，兩年後，我再次被塔維納吸引，墜入其精深幽遠的浩大世界，被撞擊、被震撼得迹近無語的體驗，正是巧合中有必然。因為在Tavener護紗之後，我又吸納了許多現當代作曲家之作。原先看到網站介紹：「泰凡納：安魂曲」，細讀其簡介，就決定列入購片清單中，除了曲目之引人注目外，也抱著認識一新作曲家的興奮感。拿到唱片後，瞥見作曲家的全名，才發現泰凡納云云，全然是美麗的誤會，這不就是先前聽過的「護紗」之作者：Tavener嗎？

        不知為何，這一年多積累的近百張新購唱片中，我迫不急待拿出最近買的這首安魂曲聆聽，博客來網頁中已有介紹，我就不再贅述。吸引我的正是Tavener於安魂曲中，融合各種宗教宗派之語言和精神所構築的超俗之音。第一次聽的時候，已備受震撼，曾以音響和耳機各聽一次，才發現如此壯盛深邃的樂音，必須共響在天地間，如此才不辜負其轟鳴震響的浩然之氣，最讓我期盼的，可能是現場音樂會的演出共振吧！然而如此冷門曲目，在台灣可能絕無可能出現。七樂章的安魂曲，由大提琴引領而出的渾沌之音，深沉悠遠，既高拔又扎實，馬上將人引領至超脫凡俗的世界。女高音揚起的浩渺之音，從合唱聲群中超拔而出，與大提琴盤旋蜿蜒，清亮高舉，讓人仰望，如此清寂脫俗之聲響，怎不讓人滌淨凡俗塵擾之心。我不需要分辨希伯萊文、梵文、希臘文、阿拉伯文的禱詞之不同音感，畢竟這些語言只是邁向匯通之大道、超脫凡俗之競逐、隔閡的基本語彙，更重要的是，人心如何在此音樂撞擊之下，感悟猥瑣、庸俗、競名逐利之可憐可憫。Tavener讓此安魂曲既交融著飄邈高昇的仰望情懷，又盈滿著脫俗深思的歌詠盤旋，更以其浩大、飽滿、充實的驚人氣勢，和至剛至強的聲響彌滿之力，讓人震慄、讓人無語、讓人仰望並投身其中，進入如宇宙初開般的共響共振。如此磅薄的氣勢和雄渾的至大之氣，至剛之力量，可化為至柔之祈求，至柔之升騰，則能轉化成至剛之盈滿，不需要語言的轉譯，也能感受這種境界。這就是音樂的力量，突破語言、知識的隔閡，直指人心。與這種浩大剛強的氣勢相比（尤其是第四樂章、第七樂章），馬勒交響曲的宇宙之音，變成一種地域性的個人獨白，個人狂妄自負的表現。我想，既然現代作曲家能譜寫這種樂曲，那麼馬勒的時代，終將成為明日黃花，因為後起的作曲家，必然有足以超越馬勒的胸懷和氣度之處，透過其更精準的管絃樂語法，傳達這種對人類、對世界的關懷境界。只是可悲的是，可能大約要經過一百年後，世人的精神水平才能達至新的水平（前提是人類持續進步），從而厭倦、揚棄馬勒，擁抱如Tavener此曲般的正大渾厚。

        對我而言，Tavener以新的語言，鎔鑄人性的關懷，達到超越種族、文明的限制，傳播出新的世界語言，新的宗教音樂之境界。幽深虔敬與磅薄大氣交疊盤旋，豈不是如老子的「道」、莊子的「氣」，喬治盧卡斯Starwar的「原力」般至深至遠，包裹宇宙、盈滿人心，只在此樂中。此片堪稱是今年的聆樂之旅中，最讓我感到震撼、動容的音樂，故馬上提筆成文，分享給大家。

以下聽的是Tavener: Requiem Fragments - BBC Proms 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