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天氣,聽Rautavaara的音樂,更形清冷寒寂,不過這不請自來的冷空氣,卻正適合聆聽這張將近一個月前已初步聆賞過的唱片,如此的氛圍,恰到好處,讓觸體的寒覺與觸耳的冷感內外交逼,我彷彿也能略窺北國作曲家的心境。
今年入冬以來最強勁的寒流,應該準備最窩心的,最溫暖的音樂之火炬,讓表裡內外通體舒暢,如同火鍋陣陣飄揚的熱氣,溫潤了從喉嚨到腸道的身體,應該是最受歡迎的吃食活動;不過逆向操作者也有之,嚼食冷上加冰的凍物,給味蕾不設防的攻擊,又是難以想像的浸體刺骨。在味覺上,我或許沒有勇氣嘗試後者,可是在聽覺探險上,寒上攻寒,卻是可以開發的新鮮體驗。這一個多月來斷斷續續聆聽這張專輯,彷彿距離Rautavaara的世界更近了些,卻總有許多我無法牢籠掌握的匱缺,像是隱藏在遼闊冰原中的深池幽洞,原以為能坐觀放眼四望的景致,誰知道內裡的伏流往往讓人失足。
與Arvo Pärt一聽即有感受的神祕宗教情懷相比,Rautavaara之作無疑消耗更多的腦細胞。前者的明白可解,透過最簡單的聲響傳達豐富的意涵,後者的艱澀奇異,被包裹在更嚴謹的音樂語法中,兩者形成了通俗與嚴肅古典音樂的分界,卻沒有意境高下之別。雖然有時候聽著Arvo Pärt的作品,會有稍嫌熟膩的感覺,也許與接受的簡易度有關,而Rautavaara就更需要聆聽注意力的集中。Cantus arcticus(極地之歌)是此番聆聽的重點,正是透過此首樂曲,身處於寒流侵逼的冰冷感,更為鮮明具體,極地的光影與群鳥的羽翼,彷彿觸手可及。
自然的鳥聲與管弦樂鋪陳漫溢的聲響交織自如,雖然第一次聽到鳥鳴聲迴響在耳畔時還有奇異錯置的感受,可是一旦進入Rautavaara精心鋪陳的開闊極地,會發現清冷的荒漠冰原中,生機盎然流布。或孤鳥高飛常鳴,或成群應和繽紛點染,作為協奏曲主角的鳥聲,以最真實的聲響漂浮在冰原的高空、流水畔、奇石旁。彷彿無人干擾的桃花源,鳥鳴自在歌詠吟唱,聲音的繼起與失落,迴響空際的遼闊感與蒼茫無邊,自然交織成合諧的聲響之海。於是Rautavaara的管絃樂,只能小心翼翼地與天地之音應和,讓聲響的流動更為繽紛錯雜,卻始終不干預到鳥鳴既喧鬧又貼合的自然對話。雖然,要真實感受鳥鳴風動的世界,管弦樂的人為介入自可消散不論,畢竟從最原始的知覺體驗來感受,只有鳥聲的鳴啼錯落,已自是一幅造化天巧的圖畫。但是音樂的藝術性在於表現出人與世界的對話,聽覺與聲音的共存,有我有物,渾然一體。因此Rautavaara的介入干預,某方面是一種沒有意義的聲響改造,因此乍聽之時會讓人內在的本真產生無形中的抗拒和怪異感。可是純然自足的自然界畢竟是單純的期盼,人性感情與外物的交織,是不得不然的生命事實,因此一旦真正進入Rautavaara透過藝術構思弭合自然與人為之距離的聲音織體中,突然之間彷彿又照應到一個自然生成的世界,其中有人有物,鳥鳴的如實演出交錯著聽者聆聽心緒的流動與參照,管絃樂所反映的人之心靈,在自然聲響的衝擊下更為廣袤開闊,原先可被視為蛇足的動作,反而讓音樂的內在更為豐盈飽滿,於是不獨自然無邊無際,人的心靈人的感情也同樣沉浸在廣漠無端崖的悠遠世界中。於是Rautavaara的作為,如同智慧的先哲體悟與表述此體悟的作法,尊重自然與自然冥合,渾然一體,可是又不得不落入世間,透過人間有限的語言點逗如斯的體悟,提點暗示,太多即著相,太少又神祕難測。也因為如此,Cantus arcticus(極地之歌)此作在Rautavaara其他更為深隱的作品中,有著一股簡易清遠的特質,不需要反覆聆聽,只要深深浸潤其中,專注聆聽一次,就能體會刺骨寒意背後的大化溫暖與人和自然冥合的深廣體驗。
以下聽的是 Rautavaara - Cantus Arcticus, Leipzig Radio Symphony Orchestra conducted by Max Pom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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