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mewhere in time

        這是我手邊最早的一張電影原聲帶之一，看電影之前慕名已久，而先聽音樂，看過電影後，更對電影主題所帶來強烈的生命對比感到震撼不已，最簡單的劇情，最單純的愛情，可是交錯而過的身影，卻是最不忍面對的容顏。

        因為音樂的淒美動人，因為音樂與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並生的知名度，於是每次聆聽拉赫曼尼諾夫的狂想曲優美變奏，此劇的情節和樂思，遂如影隨形地湧現，像一段隱密的回憶，隨著開啟的窗口流瀉一地的蒼白，在鋪陳展現的過程中，遇見過往的自己，曾經迷惘、曾經活在編織的浪漫故事中，耽溺不可自拔，與所有容易感傷的少年心靈一同徬徨脆弱，一同相信花朵永遠綻放不謝。聲音與生命歷程的緊密連結，有時有超乎意料之外的嚴密對應。這張John Barry譜寫的淒美樂音，就與這些少年情懷緊密刻寫在一起，隨音符的漂蕩晃樣閃現出一幅幅癡想夢醉，青春最美，失落最真，其餘都是假道學和真無趣。於是在完整聆聽拉赫曼尼諾夫的名作之前，我就先與片段的拉氏浪漫錯身，被精細安排在影像間的抒情和迷惘，輕易地佔據清澈的單純。後續找來這位俄國鋼琴名家的曲目，完整聽完主題與狂想的厚重編織，彷彿是對此一電影的回歸肯定，藉此找一條熟識的路回家，然後喜歡上拉赫曼尼諾夫，喜歡上重度的浪漫和無可救藥的抒情，回顧種種，也許都是John Barry惹的禍。

        當然多愁善感的少年維特也要負些責任。John Barry習慣譜寫綿延抒情的管絃樂風格，如同遠離非洲，都是借鑑知名古典樂聲，轉化成為更餘音繞樑的濫情音樂。該有的古典樂器表現不可或缺：鋼琴、小提琴、木管、大提琴、更不用說鋪陳堆疊又盤旋環繞的細緻弦樂。雜糅在音樂間的，除了悠悠吟唱的主題以及悠揚抒情的樂音，還隱隱嗅出一絲迷離神秘感，一點點自責與悔罪，更多的是無法跨越的阻隔。

        情書或觸不到的戀人，是時空交錯的戀情之變奏曲，莫名力量的穿梭搗亂，本身就無法解釋。如同時光的流向無法斬斷或迴流，違背自然定律的，必然注定是悲劇，讓人體會生命無常甚或是空有兩寂的悲劇。紅樓夢的風月寶鑑正反兩面的對比張力之強烈，此電影主題自然難以企及，可是化強烈空幻為眾人可接受之敘事情節，隨著戀情的升溫故事戛然而止，再重逢時已不堪辨認，徒留美好的過往和逐漸遠去的淒美樂音，生命，還是每個人必須面對的課題。我曾經著迷於所有科幻故事中必然碰觸的時空主題，或為時空機器，或為平行時空，或為穿梭時空，也曾幻想遇見來自未來的自己，為人生的起伏事先解惑。幻想終究是幻想，在虛擬的影像或文學世界中讓人寄懷懸想，消磨片段的人生，其餘的生命主流還是必須隨流行去，奔赴航行的彼端。所幸，一路上有音樂和關心相伴。

        以下聽的是Somewhere in time主題

快意揮灑的Sultanov

        Alexei Sultanov（1969-2005）是1995年第十三屆蕭邦鋼琴大賽的銀牌雙得主之一，可是在賽前卻是奪冠呼聲最高的人選，成績揭曉，除了銀牌外只得到觀眾票選獎。Sultanov最後在得獎音樂會上以肆無忌憚的瘋狂行徑，展現瘋狂飆速的技巧和誇張的肢體語言，似乎在向評審抗議宣洩不滿，也由此向世人證明其優異的天才和不甘屈辱的狂傲行徑。雖然Sultanov因此打開了世界巡演的知名度，可是經歷幾次中風，最後竟然以三十五歲的青壯年早逝，只留下少數錄音可以感受其特立獨行的魅力。

        原本已經打定今年不再購買蕭邦的演奏錄音，可是在網友的介紹下對Sultanov產生印象。前一陣子又剛好在唱片行看到這張1996年日本東京Kioi Hall的現場錄音，激發我的好奇心而購入。最近拿出來聆聽，發現Sultanov不同流俗的詮釋特質，在看似已經聽膩的蕭邦聽域中，硬是開闢了一方璀璨的園地，其奔放不羈的狂野詮釋，讓人深感蕭邦音樂始終有說不完的面貌。Sultanov的琴音璀璨飽滿，在抒情樂段不刻意思索琢磨，而有清新自然的情韻，也是高貴優雅的蕭邦。可是他的鮮明特質不在於此，Sultanov善於自由而盡興地驅遣音樂，速度奔逸不羈，強弱對比強烈，瀟灑快意如疾風暴雨般，讓蕭邦音樂華麗揮灑之處更為淋漓盡致。聽慣了一些規規矩矩按譜演奏的詩意蕭邦，感覺拘謹了些，不像Sultanov快意自在旁若無人，初次聽到會有錯愕意外的反應，可是整體感受Sultanov的詮釋卻又一氣呵成具有說服力，對我而言，這是習慣聽域之外的蕭邦面貌，集詩意優雅的觸鍵與狂暴粗放的超絕技巧於一身，在最近現場或錄音聆聽的蕭邦演奏名家中，雖然不是最佳的詮釋，也沒有觸碰感動我的心靈，可是如此不拘小節快意酣暢的蕭邦，卻很久沒有在聽域出現了。

        鋼琴演奏之路是漫長的，獲得蕭邦大賽首獎也不見得未來一定會變成大師（如Harasiewicz）。獲得銀牌的演奏家也不見得會被埋沒（如Uchida），從大獎得主如何精益求精蛻變成大師，更是優秀的鋼琴家之考驗。超絕優異的技巧也不能保證音樂詮釋的成熟持久。Sultanov可惜的是英年早逝，無法繼續深化精進，當然如果他只滿足於優異的技巧獲得驚世的聲名，而不在音樂內涵上用心體認，也許也會淹沒於人才輩出的演奏名家中。這張錄音既是Sultanov早熟天才的見證，也是諸多可能被扼殺的嘆息，我們只好用聆聽之耳感受這一閃而逝的璀璨。

        以下聽的是Sultanov演出Rachmaninoff: Piano Sonata No.2 in B-flat minor

大提琴改編D934

        D934最後的聆聽又回到了Wispelwey改編的大提琴版本。這是舒伯特弦樂清韻難得的大提琴改編，和此系列書寫最早的那張專輯一樣，都是相當罕見的大提琴改編，讓舒伯特的歌詠抒情在大提琴濃厚的揮灑下留下讓人難忘的體驗。

         Wispelwey對此曲的詮釋，不走濃烈刻劃的淳厚之音，而讓大提琴的低頻既輕巧又飛動自如地穿行在樂曲間，活潑生動的姿態讓此曲的抒情特質不偏於悠悠吟唱，而更屬於盡興歌詠的揮灑自如。Wispelwey的琴音像不受羇束的野馬，隨著音符的迭宕起伏奔馳縱逸，再也聽不到如Goldberg般流暢自然的平實溫暖，甚至連第三軌的變奏曲都異常生動活潑，充滿活力與奔放的情趣，就像是盤旋起舞的身影，盡興隨音樂舞動，酣暢淋漓，更不用說第二軌的幻想波希米亞樂風，在Wispelwey的驅動下，奔放激昂，形象飛動。最後一軌的快板音樂也同樣鮮活，淋漓盡致，尤其讓人印象深刻。很難想像大提琴的改編可以演出這首相當有難度的樂曲，而且奏來毫不費力，讓人直呼過癮。

        用大提琴演出的D934，雖然有不同的風味，不過受限於樂曲原先的構思及曲風，大提琴的聲響有時候會被鋼琴掩蓋。即使此版的鋼琴演出以古鋼琴清脆透徹的聲音為主，但是鋼琴在樂曲間比重甚高，因此此曲的改編本不如D574重視弦樂吟唱的線條刻劃來得更為舒服悅耳。因為D574充滿舒伯特清新優美的旋律，轉化為大提琴濃厚悠揚的聲響尤其讓人陶醉。而D934一曲更強調節奏感和張力變化，弦樂之長處在於悠長旋律之吐吟，節奏感難以與本身即是敲擊音樂的鋼琴比肩。因此此曲改編大提琴之丰采更容易被鋼琴搶走，而小提琴因為明亮的高音音色尚能與鋼琴爭鋒，而不覺得比重失衡，不過如果是曲中抒情悠長的旋律，透過大提琴的詮釋，更有濃烈深沉的感人力量。因此此張改編曲最不容錯過的反而是D574，至於D934則可為了不同的聆樂體驗而嘗鮮。

        以下聽的是Pieter Wispelwey's & Paolo Giacometti'的訪談影片，有此曲的片段演出

Kogan VS Oistrakh

        Kogan的舒伯特D934除了1981年的錄音，手邊還有Brilliant的1975年錄音，以及同廠牌出的大衛王1961年錄音可資比較。

        1975年的Kogan，技巧豐銳不少，琴音不如6年後般飽滿豐潤，也許跟錄音有關係，琴音的色澤更為明亮鮮明。而演奏在緊湊度上不如1981年版，反而有種更寬綽歌詠的特質，因此整體時間反而比1981年版更長，當然豪邁盡興的陽剛之氣仍然鮮明可辨，不過就樂曲情韻的刻劃而言，我更喜歡1981年版自然神到的酣暢自如，飽滿豪爽又蘊含動聽的情思，是自然大氣的演奏。1975年版雖然投注更多演奏時間，不過在第三軌的慢板變奏反而比1981年略快，而在情韻的刻劃雖然自然雄厚，還是不如81年版內斂感人。

        Oistrakh1961年的錄音相當讓我意外，雖然此版能聽到Oistrakh一貫的溫暖寬厚，比Kogan孤高鷹揚的清寂感，多了些人間性和親近特質，可是Oistrakh對此曲的詮釋幾乎都是狂飆加速的，每一軌的音樂速度更快，與其它詮釋相比幾乎讓人懷疑是不同的曲子。尤其是第二軌飛揚盡興的幻想樂風，在Oistrakh之詮釋下更比Kogan奔放率意，充滿驅力和緊張感，但是Oistrakh的音色還是屬於內斂溫暖的，即使有些聲音不假修飾而流於尖銳激烈，是Oistrakh對樂句的處理使然，單憑音色還是讓這樣的奔放演出稍有節制，與Kogan更為外向淋漓的陽剛感受還是稍有不同，不過這麼奔放縱逸的舒伯特，還是讓人不知所措。雖然這種面貌的Oistrakh讓人相當意外，也更聽不出這首舒伯特樂曲的抒情美感，只有在幻想層面上符合無所拘束的特質。自己Oistrakh此曲的錄音僅此一版，也不清楚Oistrakh晚年是否還有演奏這首曲子，無從推想其風格之轉變。或許Kremer內斂歌詠的精煉琴音，受Oistrakh晚年詮釋影響，因此如果聆聽之耳把Kremer之詮釋加上更為寬厚溫暖的聲音處理，以及更緊湊生動的樂句變化，化精練刻劃為溫潤朗暢之音，或許Oistrakh晚年之詮釋就可以呼之欲出了。

        Brilliant重新轉錄製作的版本，雖然在錄音上可能讓人不太放心，不過物超所值的價位又能蒐羅許多已經絕版或難以尋訪的錄音，雖不滿意也可讓人暫時滿足於這些俄國大師難得的秘藏檔案。

       以下聽的是 David Oistrakh 與 Frida Bauer合演的D934

D934之初體驗

        最早接觸到舒伯特這首D934的小提琴幻想曲，是透過這張十多年前蒐集到的Kogan演奏錄音，順著專輯蒐錄的曲目聆聽，聽到最後一軌也就是幻想曲時，突然間被豐沛奔放的琴音深深吸引，就此結下了我與此曲的緣分。可見這首幻想曲風，是如何突出於之前的幾首作品D408與D574之上，以其形象鮮明和飽滿的感情力度，讓人難以忘懷。

        此場演出是1981年1月10日於莫斯科的現場演出，搭配的鋼琴家應該是Kogan的女兒Nina Kogan（內頁解說封面標為Ginzburg，可是解說內頁和唱片封底及外包紙套都標示Nina Kogan，Ginzburg於1961年過世）。Kremer的運弓技巧已比Goldberg更為簡鍊明晰，可是和Kogan相比還是略遜一籌。Kogan的琴音飽滿扎實，渾厚爽勁，相比而言Kremer就稍顯清瘦，在氣勢的噴發上不如Kogan那般大氣淋漓。Kremer憑藉的是對樂曲理性思索的深刻安排，情韻細膩處別有會心，不過和Kogan自然大氣的演奏相比，還是過於著意，唯一勝過Kogan版的，大概是第四軌生動活潑的詮釋更有特色。要求Kogan表述出像Goldberg那般流暢自然的舒伯特形象，也跟Kogan的演奏風格不符。因此Kogan此版的詮釋，最能淋漓發揮原曲幻想曲奔放縱逸的特質，尤其是讓人着迷的第二軌波希米亞樂風，在Kogan飛動暢快的詮釋下神采勁揚，粗獷豪邁中不失深度，這是自然奔放的熱情與酣暢盡興的舞動之結合，運弓生動有力，一氣呵成，尤其讓人陶醉。慢板的樂段雖沒有Kremer刻意鋪陳的刻劃，可是Kogan凝煉飽滿的琴音，讓綿延吟唱的旋律自然歌詠，光是琴音本身光采堅實之質地已讓人滿足，又吟唱的是舒伯特之清新旋律，更有一唱三歎的感染力，Kogan的詮釋不做作不在細節上刻意著墨，卻仍憑藉其飽滿蒼涼的琴音，讓音樂本身的抒情優美感情透出真誠感人的深度。最讓我感動的也是這種自然發抒的感染力，雖然幻想樂段奔放狂野的詮釋，超乎舒伯特音樂給予人的印象，可是就演奏本身而言卻是最為淋漓神到的詮釋，多年後聆聽此版還是讓我印象深刻。

        此版的錄音按照作曲初衷，沒有細部的分軌，全曲佔一音軌，演奏時間包含掌聲為二十三分鐘多。在首演時被評為過於冗長而不受重視的此曲，如果當時首演的聽眾，聽到的是如Kogan般一氣呵成生動有力的詮釋，或許會改變評價，愛上此曲。

        以下聽的是柯岡演奏D934

D934與枯萎之花

        這裡收錄Kremer所有舒伯特弦樂曲的演奏錄音，從小提琴奏鳴曲到幻想曲到小提琴與管絃樂曲，以及更為罕見的早期作品和八重奏。大概舒伯特所有的小提琴作品，都收錄於此，對舒伯特提琴音樂有興趣的聆聽，最便捷物超所值的一套錄音。

        Kremer應該是當今小提琴演奏巨匠之一，他成名甚早，留下兩套以上的巴哈無伴奏錄音，對於古典和浪漫時期的著名奏鳴曲和協奏曲，也都留下具有代表性的錄音，也致力於跨界演出一些純古典之外的民族音樂，觸角深廣，技巧優異，詮釋都自成一家之言。雖然Kremer不是我專力蒐集的小提琴家，他的錄音除了最早購買的與哈農庫特演出的貝多芬和莫札特小提琴協奏曲，以及EMI強音系列的協奏曲集之外，我大都購買合輯。

       Kremer的舒伯特詮釋與Goldberg平易自然的清新風格相比，更多了深入挖掘的情思塑造。Goldberg的琴音較寬廣富有磁性，而Kremer的琴音更為凝煉瘦勁，形諸美人就是豐潤與苗條的差別。Goldberg發揮了舒伯特溫暖動人的自然舒卷，讓音樂的呼吸流動自然，而Kremer則多了些精煉刻畫的細緻鋪陳，樂曲內在的轉折更為鮮明。Kremer清勁孤絕的琴音，讓舒伯特蒙上了憂鬱面紗，就像是幽寂空谷中的跫音，多了些遺世獨立的孤寂感。清冷空寂的境界和Goldberg簡易的人間性恰成對比。鬼才鋼琴家Afanassiev的搭配也和Lupu空靈纖柔的細緻清透感不同。Afanassiev配合Kremer的速度，而不像他其他獨奏樂曲般有讓人難測的悠緩速度，在此他的觸鍵是扎實飽滿的，部分樂句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處理，但整體而言還是能呈現出舒伯特音樂輕快悠揚的歌詠特質，不顯得怪異。Kremer的詮釋，由於對樂曲內部的深入挖掘，演奏時間幾乎都比Goldberg版略長，唯一的例外是第四音軌更為爽颯生動，遠勝過Goldberg版，從再次出現的導奏到快板，是對比張力更為強烈的表現。又兩版雖同分成四軌，不過Kremer版將樂曲再次出現的顫音導奏音樂歸入第三軌結尾，第四軌直接從生動快板開始，是兩者略有不同之處，不過為統一，時間還是以Goldberg的版本作為分軌的依據。

        除了D934值得介紹聆聽，此版喚起我多年前聽到的舒伯特弦樂音樂，是從舒伯特的生命之歌第5輯所摘選的幾首樂曲，也是Kremer詮釋的版本。當時最喜歡的是Introduction,Theme & Variations on "Trockne Blumen" D 802，舒伯特把「美麗的磨坊少女」中的歌曲「枯萎之花」改編成長笛演奏的主題變奏曲，而由小提琴改編演出。這也是舒伯特少見的變奏曲作品，原先的歌曲主題前加入一段導奏，構思精神與D934近似，雖沒有聽過長笛版本，不過由小提琴詮釋，更能突顯舒伯特歌詠旋律的悠長甜美以及艱難的技巧。此曲最讓人念念不忘的樂段除了導奏與主題，就是夾在兩段激昂變奏中的第三變奏，抒情深沉，柔旎動人，自然絕美。此外D438與D345都出現在當時聽過的選集中，格外親切，也不能不聽。一聽就喚起我對這些較少見的舒伯特提琴音樂莫名的熟悉感，喚醒當初關注聆聽所烙刻的感動，任憑歲月淘洗，印痕永存而不磨滅。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 Variations on "Trockne Blumen" ，由 Kremer演出

蕭邦音樂節-安寧

        從棲蘭返家後，出遊的疲累尚未消除，我也沒有餘暇準備安寧音樂會的聆聽，就帶著淨空的心情到音樂廳放鬆自己，享受安寧帶來的蕭邦琴韻。

        對這位大陸鋼琴新秀接觸甚少，之前王羽佳的音樂會還可以在會前找到唱片，作現場聆樂前的音樂初體驗，Ohlsson、Pogorelich等鋼琴家也都可以找出庫存重新溫習，安寧的唱片在小閔處也訪求不到，最後不得已才在購買節目單的同時順手買了張唱片，畢竟當場的販售會損耗更多的銀兩。

        純粹是放鬆心情享受音樂，因此安寧的演奏在我的聽域聽來就更為順暢悅耳，當時也不想調動庫存的聆樂印象來與安寧的演奏做比較，只捕捉印象最深刻的時刻，略作發抒及記載留存。安寧對蕭邦的詮釋不走華麗大開大闔的路線，毋寧更為清雅流暢。李雲迪的蕭邦詮釋更為華美，雖然李氏特有的東方韻味調和了華麗感，而讓音樂有細緻的餘韻可以辨認。而安寧不落俗套的詮釋更偏向於自然詠歌，因此蕭邦音樂中的華麗對比與戲劇張力，在他流暢自如之律動感的轉化下，而變得更接近舒伯特音樂轉折無痕的清新感。因此安寧的詮釋不走細部雕琢與動態對比的從內部刻意經營的鋪陳模式，而更著重大處落墨，讓音樂的流動與歌詠之特質更為彰顯，因此他的速度就比一般蕭邦詮釋略快，卻不顯得急促催趕，或許是因為他對音樂本身的內在呼吸節奏有獨到的體會，因此蕭邦聽來有新意而不造作又渾然天成，雖然在感人的深度和細膩感讓人無法滿足，而音色之琢磨變化也略顯不夠精鍊，但是這種自發順暢的蕭邦詮釋，仍然具有說服力，也讓我的聆聽之耳感到舒服。安寧彈奏蕭邦的手勢柔軟若無骨，在琴鍵上彷彿蝴蝶舞動，煞是好看，硬要挑剔的話是就手勢動作而言，應可再精簡直接，反正實際演奏我是外行，也無從置喙，這是和印象中看過的鋼琴大師彈奏手勢相比而有的感受。全場加上安可曲幾乎都是蕭邦作品，唯一的例外是臨時改演的拉赫曼尼諾夫柯瑞里主題變奏，這是我相當喜歡的拉式作品，安寧的彈奏還是能照應到拉式作品中艱難的俄式厚重和弦與技巧，展現出蕭邦詮釋之外更富氣勢和張力的演奏面向，和蕭邦詮釋有所區隔。不過此曲最讓我感動的一段變奏，安寧的詮釋仍然讓我意猶未盡，可能是我對音色較為重視，聆聽某些抒情樂段需要憑藉音色來鋪陳樂句之處理時，聆聽之耳就比較挑剔，不過對於安寧自發天成的清新氣質，在我的評價中仍然有超越王羽佳之處。

        以下是安寧演奏的影片介紹

Schubert D934小提琴幻想曲

        舒伯特最後一首小提琴與鋼琴二重奏曲，取名幻想曲，作品D934，是我最喜歡的一首舒伯特弦樂曲，喜愛程度與Arpeggione Sonata,D821不相上下，可惜此作知名度始終無法與前者相比，錄音版本也較少，卻不妨礙我從舒伯特這首晚年作品中獲得深刻的共鳴。

        最初感受到此曲之美，乃是透過俄羅斯提琴巨匠Kogan之詮釋，不過此次聆聽計畫暫時按下不表，從我比較少聽的版本著手，因為按照介紹的順序，Goldberg此版比Grumiaux版多了D934一曲，而Grumiaux版比Wispelwey改編版多了D574一曲，正好在聆聽比較的同時，可以應和舒伯特曲風發展的軌跡。這首幻想曲風的作品，和前幾首依然遵循樂章分節的構思完全不同，此曲更為自由隨性，又依然有內在的應和結構，全曲實際演奏時一氣呵成，展現舒伯特幻想浪漫精神的縱逸飛揚，可是初演時卻被視為過度冗長而不受歡迎。目前的錄音為了索引方便，大都將此曲分為四段音軌，可是實際聆聽時各軌之間沒有截然的劃分，常常聆聽時不知不覺就推進到下一軌。也有根據樂曲結構將此曲分為三樂章，也就是一二軌第一樂章，三四軌分別為第二、三樂章，不過此處介紹還是以四軌為主。

        一開始，鋼琴的顫音帶出小提琴綿長的舒緩歌詠，既平靜又充滿深沉不安的情緒，舒伯特的感情深度在此一段近似序奏的音樂中，展現出前四首都達不到的深沉感人。此曲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是第二軌熱情憂鬱之切分節奏，帶有東歐波希米亞之色彩，飛揚舞動卻又卻步返顧，無法盡興舞動而呈現出自由奔放交錯內斂熱情的身影，讓人深深着迷。此段音樂匯聚的高潮表現在四分鐘左右，鋼琴與小提琴卡農應和的音樂織體，激情與不安雜糅併發，這種熱情又憂鬱的舒伯特實在難得一見。。相當於第二樂章慢版之第三軌，又回到了幽幽吟唱的舒伯特，彷彿吐露真心後害怕被輕易看穿，而回到最熟悉的獨吟世界，此段音樂綿延十幾分鐘，以四段變奏組成，提琴與鋼琴互相傾訴對話，又是一番光景，仍然帶有纖細敏感的抒情印記，舒伯特熟悉的清新流暢之旋律，再次撫慰尋求同情的心靈。最後一軌音樂，導奏悠緩的顫音再次浮現，轉而進入最終進行曲活潑風格，與前幾段音樂相比已更為昂揚明朗，在強自提振的情緒底層，仍可以瞥見舒伯特的隱藏心事。

        此版由波蘭小提琴名家Szymon Goldberg (1909–1993)與羅馬尼亞大鬍子鋼琴家Lupu詮釋的舒伯特，雖不是我常聽的版本，而這位Szeryng 之師兄同時也是Flesch最喜歡的學生，也不是我刻意蒐集錄音的演奏家，不過此次深入聆聽後，也逐漸喜歡上Goldberg平實中寓有溫暖音色之聲音表現，初聽覺得琴音無甚特色，可是仔細感受後便會在自然溫潤的表現中，體會到綿密悠長的音色，自然平實，無鮮明的色彩，卻更適合舒伯特這些作品平易近人的風格，Lupu內斂圓潤的觸鍵，讓樂曲聽來更為活潑雅暢，這是一對氣質內斂的組合，讓音樂悠然吟唱，毫無壓迫感，毫不做作，似乎舒伯特就是如此簡易。Goldberg二十歲出頭就擔任福特萬格勒柏林愛樂棒下的首席，常合演協奏曲，可惜猶太人不見容於納粹，他在福氏幫忙下避居倫敦而免於牢獄之災。可是厄運仍未結束，Goldberg與Lili Kraus在印尼演出時，被日軍俘虜囚禁於戰俘營，幸好有人幫助而免於折磨。戰後復出仍與Lili Kraus合作演出，並一手成立荷蘭室內樂團，也擔任日本樂團的指揮，而在日本度過晚年生活。戰爭時的不幸遭遇，也許讓他的琴音少了些鋒芒而多了些人性溫暖，也是Goldberg的演奏值得細細品味之處。

        以下聽的是D934，由 Szymon Goldberg與Radu Lupu合演

明池太平山一瞥

        原先只想到沒去過的棲蘭散心，沒想到第一天又往明池舊地重遊了一個下午，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重溫舊夢。

        暑假將近尾聲，夏天也悄悄遠去，七八月倏忽而逝，距離年底還有四個月多，卻覺得一年又將遠颺。秋冬將至，盛夏猶存餘威，橘黃澄綠不見得是一年好景，猶記得春光明媚春雨綿綿，未幾又是寒流逼人瑟瑟縮縮，只是設想而已，卻真有急景催年之感受。歲月之刻漏早已不如年輕時那般穩固平均，常常是主觀心境的轉移，讓時間的計量有了更鮮明的色彩。於是一年起始萬象更新的嶄新氣息，往往是一年中最讓人期待的時刻，充滿理想，規劃了一整年努力奮鬥的目標，可是暑假結束後，檢視這些想法，更容易讓人興起時光匆促一事無成之感歎，綿延到下一個年度、下一次新希望的洗禮重新振奮，並盡力在即將結束的這段時間，更加努力以填補這種失落感。意外重覽明池的池光雲嵐，就是去年所設想不到的境遇。去年棲蘭山莊因整修而關閉，倒是悠閒地在明池晃蕩了幾天。今年原想轉換不同的景點，不過棲蘭本身的遊覽景點較少，我們還是選擇第一天接駁到明池，第二天接駁到太平山的方案，雖然轉換搭車的時間變多了，還可以重遊舊景點並開拓新風景，兩天行程雖累也值得。
   明池的山嵐雲霧依舊，步道景點也是熟門熟路。可是對於遠來的客人，一個下午綻現出從微雨到晴光普照的光影變化，讓人目不暇給。我們還是走過去年走過的森林步道，並登上高點慈孝亭，在亭上盤桓更久的時間，放眼四望，頓覺心曠神怡，俯視遊人點點，宛如小池塘的明池閃耀映現著天光雲影，周圍山巒環抱，蟲鳴鏗鏗盈耳，涼風習習，眼看登亭的遊人來來去去，我們有更多貪看風景的餘裕。此地像是隔年見面的朋友，熟悉中帶點陌生，距離外有些親切。池畔也坐看許久，黑天鵝優雅滑行、鴨群頑皮身影魚張口唼喋成群，熟悉的生物不一樣的光影氛圍，吹笛人去年只遠遠瞥見，今年更大方地現身吹奏數曲，相同光譜的不同變數，隨身攜帶的心境也迥然不同。

        隔天早上抵達太平山，山道蜿蜒時已可感受涼爽甚至帶有前夜寒意的微風不時襲來，下車後彷彿置身天然冷房間，渾然沒有夏天燠熱難耐的悶熱感。蹦蹦車懷舊鐵道之旅，是最容易消磨時間的大眾玩樂，也可以在步道之外的行程增添調劑。沿著舊鐵道旁的步道行走，不時看著密布苔癬的頹毀鐵道在林木衝擊下架空傾斜，有些依然堅持最初的使命，維持平行的姿態讓人憑弔懷念，有些斷落不成形狀，多年前運林木的柴車和工人艱辛開拓的鐵道，不敵自然喜怒無常的臉色而遁入歷史，只有兩旁的林木依舊筆直地仰頭向天，目睹人事與自然的強烈對比，不能不說是一大震撼，鮮明的畫面深刻烙印。

        短時間應該不會再到明池了，這是一塊裝載太多記憶身影的地名。對於淺嚐輒止的太平山，倒值得更多生命與自然的對話記載，尤其是更有名的翠峰湖及周圍步道，就是未來可以追逐填補的暑期之夢。

少年布拉姆斯的明暢飛揚

        Decca國際中文版中這張布拉姆斯小夜曲，由早逝的指揮家Kertése（1929-1973）演奏的錄音是我最常聽的一張，這兩首布拉姆斯二十幾歲時的少作，雖然錄音版本相當少，在布拉姆斯眾多著名的管絃樂曲中也較不出色，可是我很早就接觸到年輕時意氣飛揚的布拉姆斯，不會因為這兩首作品不知名而在聽域有所冷落。

         Decca國際中文版雖然是入門款，可是其中也有不少評鑑優質的錄音而很少在國際版之發行露面，這張Kertése指揮的兩首小夜曲即為其中的佼佼者。透過Kertése自然流暢的詮釋，讓我輕易喜愛上年輕時尚未隱藏自己的熱情，尚未板起一張臉與他人保持距離的布拉姆斯形象。相對於中晚年暮色深沉的悠遠心境，這樣的年少飛揚意氣高舉又清新流暢的音樂語言，表現出少年布拉姆斯一方面承繼前人的音樂語法，一方面勇於嘗試發展自己音樂面貌之過程。在這些多樂章構成的小夜曲中，布拉姆斯譜寫出不同性質的音樂，既有堂皇開闊的飛揚高舉，也有優雅盤旋的舞曲身影，還有從容舒緩的慢板，和厚實朗健的雄渾飽滿。兩首小夜曲中我最喜歡第一樂章，尤其是第五樂章，短短二分鐘多的音樂，雖然比不上第一樂章十二分鐘左右的長度，可是更能突顯布拉姆斯飽滿厚實的管絃樂特色，尤其嘹喨的號角，從此成為布拉姆斯的招牌之一。由短動機匯聚成高昂的音樂情緒，更是布拉姆斯的特色，這種健康明朗的布拉姆斯，讓人百聽不厭。此外，我也相當喜歡第一樂章朗暢沉穩的明亮色澤，以及第二樂章優雅盤旋的清新，最不像小步舞曲抒情寧靜的第四樂章則是一些入門選曲會摘選的片段。

        兩首小夜曲最能打動聽域的是第一首。第一首的曲風融寧靜內向的情感與外放灑脫的氣勢為一體，樂章間的變化對比較為豐富，屬於外向型的風格，與小夜曲的曲意差異較大。第二首小夜曲更符合制式觀念的夜曲風格，寧靜內斂的管絃樂法更為柔和，優雅愉悅的感受相當舒服，對比較不強烈，也因此在聽域中無法烙印較深的痕跡。兩首樂曲演奏總時間超過七十分鐘，也和一般對夜曲短小輕快印象有所落差，在知名度上更無法與德弗札克和柴可夫斯基的名作相提並論。因此我通常以聆聽大型管絃樂曲的態度面對這兩首作品，而不視之為室內樂。從中可感受少年布拉姆斯也曾經不那麼憂愁，不那麼厚重有距離感，清新愉悅的暢快旋律反而源源不絕地流瀉。雖然作曲手法稍嫌稚嫩不夠緊湊，有時候聽來會有太悶的感覺，不過對於認識完整的布拉姆斯，或者想避開厚重布氏面孔的愛樂者，這兩首曲子反而更值得嘗試。

        以下聽的是第二號小夜曲

從眼高手低談起

        當我們批評某某人所發的文藝評論是「眼高手低」，往往預設了輕蔑的態度，認為其人只是好談高調，自己的創作或成品達不到批評的同樣標準。不過如果再深入探討何謂眼之高低、何謂手之高低，或許會對這種習慣的偏見有不同的看法。

        從眼與手高低與否之觀念搭配來分類，可以分為「眼高手高」、「眼高手低」、「眼低手高」、「眼低手低」四類。「眼高手高」，自然是偉大藝術家的先決條件，眼高代表藝術眼光之直覺能直探藝術原理之本源，能較常人有更直接的藝術感知與審美評判，對於美感之強弱不一定需要依憑藝術原理的研究就能做出若合符節的評判；手高代表藝術創作或表現也能在水準之上，對於藝術素材的掌握，安排素材的心手之間的協調熟練，都能有別具會心的體會和實踐成果。眼與手之搭配成為藝術活動中須臾不可分割的整體，先天才華的藝術家或後天錘鍊的藝術家必定都能「眼高手高」，也就是藝術史中能名列期間的天才或人傑。「眼高手低」一般指稱對於藝術原理有深刻掌握的評論家但對於創作卻沒有深入成就的藝術批評家，批評原理有相對於藝術創作之體認之外的理論思路和體系規模，逐漸在創作者之外形成一種特殊的學問，這些眼高手不一定高的評論家就是出現在藝術批評史中的理論家。另一種「眼高手低」的鑑賞家不一定能提出周密的批評架構，但也能直覺捕捉到藝術作品獨特的美感分野之差異，能有別有會心的靈妙感受，有時也能直探藝術本源。「眼低手高」者看似不可能，也難以與「眼高手高」者之手高相提並論，可是在制式的訓練環境下不需要對藝術作品有深入的美感領會或對藝術原理有透徹的鑽研，也能從手之訓練甚或直接複製某種表現特徵而達到藝術創作的要求而讓作品在一定的水平之上。「眼低手低」者就是一般未曾接觸藝術也不曾進行創作的普通人，不一定是先天素質的匱乏，有時候後天教育與國家文化環境之落後也會產生出這種普遍的文化空白。「眼高手高」和「眼低手低」為光譜的兩極，前者自可名列藝術名家之林，後者若非文化環境之陶冶也難以改變，因此作為討論也無庸贅詞。

       「眼」之高低重視的是對於藝術的直覺體會和後天藝術原理的吸納，「手」之高低重視的是創作實作時技巧的拿捏與經營錘鍊，更偏向後天的教養。於是「眼高手低」和「眼低手高」究竟何者為勝？就是值得探討的面向。乍看之下，「眼低手高」之手高自然輕易勝過「眼高手低」之手低，實則不然。關鍵在於「眼」之高低如何協調轉化手之高低，因此「眼高手低」可透過眼之提升而讓手之錘鍊逐步轉化，而「眼低手高」則受限於藝術眼光之平凡而影響現階段手高向更深層次的提升。因此「眼高手低」能轉化為「眼高手高」；「眼低手高」則不可能變成「眼高手高」，關鍵在於「眼高」之藝術體會決定了藝術創作是否能精益求精，自我超昇的關鍵。

       「眼」之高低除了受先天藝術直覺之強弱影響，實際上也受後天藝術環境薰陶而有差異。但藝術直覺容易隨著個人的偏見、我執、人事閱歷及藝術潮流而磨損削減，隨著年齡的增加而逐漸降低左右藝術的關鍵性。反而是後天的藝術領會和開闊包容的心胸以及不斷思索消化的藝術涵養，能結合手之錘鍊而讓藝術產生質變。其實所有的藝術創作一開始都是「手低」的，必須不斷實驗錘鍊藝術技巧吸納傳統精華方能朝向「手高」的轉化邁進。因此「眼高手低」最可貴者在於「眼高」，不專力於手之錘鍊者即可憑藉對藝術深刻的體會而提出清晰的批評藍圖與審美感知的豐富性，或為批評大家，或為一般具賞鑑力的人物，都不一定需要被貶抑看待。而具有眼高又逐漸錘鍊手之熟練者自然可經年累月轉化手低而達至「眼高手高」之境界，比「眼高手高」不費多少苦力的天生藝術家雖然更辛苦，但人書俱老之際仍可比肩而無愧。相對的，「眼低手高」者一則因為暫時的手高而沾沾自喜，一則因為無眼高深刻自覺的藝術體會，而習慣人云亦云跟隨潮流，反而讓現階段的手高囿限於某種世俗聲名的滿足而無法產生質變，最後所謂的手高也只是假象虛榮心的滿足，在實質上還比不上「眼高手低」錘鍊手之提升而慢慢超越「眼低手高」之手高。一般沒受過教育的普通人都是「眼低手低」的，只有少部份一接觸藝術即展現天才的「眼高手高」者會迅速竄出，但這樣的天才畢竟罕見。正常人都是從「眼低手低」慢慢吸收消化藝術的原理、精神、美感與技巧，再變成「眼高手低」者或「眼低手高」者，變為「眼低手高」者只要抄襲追隨最流行的手技和表現模式（此種「手高」是可以複製的），不需要努力消化深入思索對於藝術的原理和美感甚至是眼與手之協調關係，自可獲致聲名地位，自覺或不自覺而成為「眼低手高」者遂超乎想像得多。「眼高手低」者轉化成「眼高手高」（此種「手高」是無法複製的個人體會）的時程是漫長的，艱辛的，不追隨潮流隨即被排擠，因此這些有心人只能透過已經是「眼高手高」的前輩肯定而堅持自己的轉化路程。當更多「眼低手高」者佔據當權者的地位主宰藝術的行銷、評價的獎賽過程，更讓這種堅持顯得可貴而辛苦（如果是「眼低手低」者擔任藝術權貴，就更是光怪陸離莫衷一是的藝術亂象了）。因此「眼高手低」的暫時評價並不可恥，重要的是藉由眼高來提昇手技的鍛鍊提升，不斷朝邁向眼高手高的藝術之路前行。但如果只滿足於「眼高手低」的鑑賞式點評而無手之提升，優者自可成獨具見解的賞評家，缺點則逃不過「眼高手低」這句批評的輕蔑用法。對於音樂心得的發抒，我充其量只能朝自我充實的「眼高手低」者努力，可能還無法避免他人輕蔑貶抑的評價。對於書法，我還能從「眼高手低」不斷朝「眼高手高」邁進，只要耐得住寂寞，堅持對傳統書法美學的咀嚼消化而不隨潮流俯仰，再自我惕厲錘鍊，質變不是不可能。

漫步雲端的愛情與音樂

        這是一張收錄時間相當短的原聲帶，之前聆聽時自己毫無所覺，不過最近放給妻子聽，她猛然發現音樂一下子就結束了，我才注意到此點。

        時間長短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音樂本身喚起我大學時期孤家寡人形單影隻之時對愛情渴望的過往。當時此劇由突然爆紅的基努李維演出，是他嘗試動作片之外轉型性感小生的作品，雖然評價不如預期，不過音樂本身卻讓這部愛情電影有了不落俗套的體驗。相對於如今看來已是老舊的劇情，音樂本身仍有歷久彌新的魅力。未婚懷孕的女主角，素未謀面熱心幫忙頂替未婚夫身分的男主角，扮演結束後兩人各自離開的協議，看似船過水無痕，各自的命運各自承擔，可是偶然的交集聚會，已埋下難以分割的緣分。真正的感情滋生衝決扮演的假象，拆穿謊言與家教嚴厲保守的女方家庭遂構成戲劇衝突的張力點，不憑藉外在大時代之變遷製造戲劇力量，而從人物關係本身之發展來醞釀轉折。最後當然是弄假成真，共譜一段愛情神話以滿足觀眾的喜好。此劇有輕鬆愉悅的家常場景，也少不了花前月下的定情，更有摧毀一切卻仍暗存希望根苗的災禍，作為情境轉折的重要力量，也推動故事邁向終點。

        音樂也同樣悠揚抒情，不過不是無病呻吟的濫情，而是清新飛揚的嘹亮明暢，和同時期如鐵達尼號、真愛一世情等電影厚重管絃樂風格的磅薄氣勢都不同。吉他撥奏的聲響如同飄揚雲端的悠遠，淡淡幽幽。音樂也有激昂熱情的聲響，卻也是點到為止，與此劇輕抒情的愛情氛圍呼應搭配，除了大轉折災禍發生時的音樂較為激烈，其餘的聲響都是明亮抒情般優美，如清風吹拂。故事背景設定在導演的故鄉墨西哥，劇中兩首墨西哥慵懶歡快的民謠更成為配樂中不可多得的鄉土風味的來源，聽到這兩首曲子就讓人深刻體會到故事中墨西哥小鎮的民風人情味是如何濃厚熱情，這也是此原聲帶中最讓人珍惜的歌謠之美，樂天知命的堅韌生命如何堅持生命的美好，自然詠歌最知足最簡單的喜怒哀樂，孕育於土地與汗水的人民智慧與真摯情感，是無可取代的聆樂體驗。也讓這張原聲帶雖然收錄時間不長，卻仍然值得回顧聆聽，不只聆聽音樂，也聆聽自己年少過往，一去不可復返的情懷。

        以下聽的是Maurice Jarre - A WALK IN THE CLOUDS (1995) - Soundtrack Suite

甜美柔媚的Schubert

        聽舒伯特的小提琴奏鳴曲從大提琴改編版聽起，是審美趣味的特殊選擇。正常的聆聽順序應該從小提琴原本的版本，來感受舒伯特這些早年樂思的靈動自然。從手邊有的唱片中，我首先挑選Grumiaux的版本來彌補Szeryng版匱缺的聽域空間。

        相較於Szeryng高雅中寓有清剛之氣，Grumiaux之詮釋則有更細膩豐潤的柔美情韻。幾次聽下來，對這三首奏鳴曲的幾個樂章有更深入的愛好。第一號奏鳴曲有溫潤自然的詠歌風格，最讓人驚豔的是第二樂章三段曲中段憂傷動人的音樂，位於三段曲的中心，舒伯特讓弦樂綿延的旋律盡情歌詠，一段錯過即不再的音樂，優美天籟瞬間消逝的聆樂體驗，在舒伯特後來的音樂世界中常常逗引著聽覺的感動，沒想到在早年的音樂中已浮現胚芽，讓這首名不見經傳的曲目有了吸引聆聽之耳拜訪的藉口。第二號奏鳴曲之後樂曲發展成四樂章，成為此後二重奏曲的形式。最大的差異在於二樂章行板與三樂章快板之間插入一段小步舞曲。第二號奏鳴曲有了更為豐富的音樂表情，可以感受到舒伯特蛻變的痕跡。第二樂章也有優美如歌的抒情樂段，和更深沉的內在面向。除此之外，第四樂章也是此首樂曲讓人難以輕易錯過的聲音，流暢的旋律淡淡的憂傷，匯聚成具張力的感情噴發。第三號奏鳴曲有更為戲劇力量的發展，化抒情歌詠為主題開展的交錯與對話。舒伯特更為閑熟地運用鋼琴與弦樂之間的對比。他的小提琴奏鳴曲最大的特色，在於鋼琴地位的不容忽視，許多優美的抒情主題都是由鋼琴帶領而吐露，小提琴反而成為陪襯。第三號奏鳴曲的第二和第四樂章，我也相當喜歡，尤其是第四樂章，抒情主題讓人一聽難忘，不過驚鴻一瞥，只在曲中出現兩次，樂曲後來的發展就有了完全不同的風格。D574的二重奏更能彰顯舒伯特清新流利的音樂特色，尤其更為活潑清爽。樂曲形式最大的變化是將行板移到第三樂章，第二樂章用詼諧曲代替。而第三樂章行板更以變奏曲的方式反映出舒伯特作曲手法的進步，從純粹的抒情歌詠變成對樂句發展更為精密的譜寫，卻仍然保有自然渾成的特色。第四樂章歡快生動的風格是前此三首樂曲很難達到的簡易暢快，在此首作品中舒伯特個人的音樂風格更為鮮明。

        這些小提琴奏鳴曲最讓人印象深刻的，除了舒伯特綿延不絕的抒情歌詠，還有清新溫潤的自然風格，信手拈來毫不費力，卻輕易就能在聽域種下一株株迎風搖曳的花朵，在朝陽煦育下綻放出鮮潔的光澤，縱使有黯淡抒情的內心低語，還是清愁淺斟般地醉人，還不到淒厲複雜的心痕痛悲之程度。可是舒伯特在清新歌詠的表層底下的早熟情感，卻已透出他對於世事人情的深刻自覺，這種道盡人類共通感情色調之特質，相當接近李後主詞作的特色，以直覺的細膩體會，說出人性共通的情感伏流，既是最個人化的語言也是最普遍的生命體驗。

         Grumiaux此版的詮釋特別柔美動人，他讓舒伯特的抒情詠歌緩緩吐露，優游不迫，因此幾首樂曲的慢板樂章最為動人，不過如果是小步舞曲則過於柔弱，快板樂段也不夠跳脫揮灑。但是Grumiaux細膩柔媚的風格，讓這些樂曲有了更動聽的美感，尤其是一閃而逝的天籟，在Grumiaux的詮釋下更難輕易忘懷。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之Violin Sonatina No.2 由Grumiaux 與Castagnone合演

舊地重遊

        返回台北，午後巨響轟隆，陣雨飛灑在窗外肆虐，聲勢煞是驚人，未幾歸於寂靜，天空密雲不雨，再雨也是明天午後了吧，我想。

        離開前的前一晚，與妻在老街踅步張羅晚餐，驀然風起挾帶雨氣，從老街走入輕便路，遠方山影背後閃電照亮天空，涼意侵膚，卻是許久未享受到的感受。在這溽暑的夏日，炎熱與汗膩是出門無法擺脫的外衣，不過在那一刻，夏天不再像夏天，也許山的那頭陣雨來了又去，山城的此地尚未沾染雨漬。在遊客稀少的小巷行走，是我們相當懷念的體驗，此次舊地重遊，也希望藉此重溫美好的回憶。

        山城應該有雨的，有雨有霧，像記憶中的圖景。分不清在此地狹窄熱鬧的老街和清淡少遊客的小巷中，填滿了多少過往的回憶。大學時與社團同學初次邂逅山城的遙遠印記，不同的遊伴記載了不同階段的人生體驗。研究所後與如今已成為老婆的女友，同遊更瘋狂更周全的行跡，幾乎踏遍所有導覽介紹上的地點。從群體活動到雙人成行，從搭車步行到機車代步，從山城窄巷拓展至黃金博物館神社步道，算起來登雞籠山已有兩次，老街更是來來往往穿行而失卻新鮮感，商品複製與國際化的行銷，是小城觀光轉型的痕跡，愈來愈失去道地的舊時光風味。可是褪去包裝後，山城最讓人懷念的，就是喧囂繁華落盡後的孤芳自賞，遊人散去，三三兩兩持續探究少為人知的角落，更適合尋幽覓靜者，找一方海天燈火，細細咀嚼天與地、山與海，人與人之間分與合的秘密。

        此次的行程單純只是隨性散心，第一天晚上重溫老街繁華，第二天原定往金瓜石而改往平溪，鐵道之旅難以站站駐足，只好象徵性地逛了終點站與有名的十分站。走到大學時曾班遊過的瀑布入口，走過曾一起烤肉的知名景點，這段相反的路程，喚醒我匱缺的回憶，當時應該是全班走過鐵道而直達瀑布，在其間度過大學第一年的一次班遊，如今警告的標語，要求原路折回以免被罰，讓這段悠遠的美好記憶永遠沉埋在過往，不再重現。回程又到老街覓食，潮濕的雨氣和大風，消解了整日行程的暑熱難耐，閃電雷鳴催趕著返回旅館的遊意，但我們還是深深記住漫行於人跡稀少的小巷之美好感受。幾年間的拜訪，對山城的印象沒有太多的改變，慢慢地避開熱門景點，構築屬於自己的私人視野，也許多年後，最讓人懷念的，除了烙印不同遊伴的回憶，就是這些私密的遊蹤。山城不再是觀光手冊上的圖文介紹，而是久未見面的朋友。

少年舒伯特與大提琴之歌

        舒伯特小提琴奏鳴曲有五首，三首題為奏鳴曲的早期作品，一首冠上二重奏Duo的名稱（D574），一首賦予其幻想曲（D934）的曲名，另外一首輪旋曲就不計入。後兩首演奏錄音版本較多，而前三首一般被視為舒伯特家庭音樂會娛樂性質的小品，較不受重視，錄音版本也較少。可是如果從第一號開始聽起，可以感受到舒伯特從稚嫩樂思的清新語法轉變到譜寫長篇幻想的音樂名作的發展過程，也饒富興味。

        當然這樣的觀察對本部落格緩慢的聆聽過程來說，無寧太過沉重，因此不妨輕鬆一些，從最簡單平易的前三首聽起，讓脂粉未施的舒伯特在夏日吹來清新愉悅的微風，如此即可，平凡簡單的滿足，也唯有舒伯特可以撫慰心靈暫時憩止的空缺。

        這一次先從比較罕見的大提琴改編版聽起。在這之前，讓我深刻感受舒伯特這三首不知名少作之美感來自於Szeryng與Haebler Philips版清新宜人的搭配，可惜是網路流通版，原版唱片始終緣慳一面，因此我也不會打腫臉介紹此片，希望日後會遇見重發版或二手貨，滿足收藏的樂趣，最近已經不聽當初好奇而在網路找到的音樂，畢竟自己滿坑滿谷的唱片待消化，但是這是少數讓我破例想聆聽的聲音。對這三首產生興趣後，找找自己手邊的版本，首先對於Wispelwey改編版最有興趣，仔細聆聽後略抒書寫。

        Wispelwey處理手法與Szeryng淡雅動聽的感受完全不同，他讓大提琴盡情歌詠鳴唱，舒伯特的少年情懷在大提琴渾厚的嗓音揮灑下，充滿濃厚的感情色彩，塗抹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抒情飽滿力量，似乎略微脫離了舒伯特譜寫這些音樂的娛樂初衷。不過也讓這樣的抒情歌詠有了更為私密的晤談性質，讓友朋閒適聚會聊天打屁的氛圍，變成知交促膝談心的心靈交流。但是Wispelwey的詮釋也不是屬於深掘心靈的色調，如此一來又過於嚴肅正經。實際上Wispelwey運弓相當靈活，力度變化也較Szeryng溫潤高雅的自然神態，多了份奔放不羈的野性和活潑生動的新鮮感，喜不喜歡適不適合聽域對舒伯特聲音性格的想像，就見人見聽了。對於我而言，Wispelwey的改編版，讓曲目稀少的大提琴世界疊加上舒伯特獨特的歌詠之風景，不讓Arpeggione Sonata,D821這首唯一的舒伯特大提琴音樂專美於前，提供聽域另一種遨遊想像的天地，這就是珍貴的體驗了。此版偶一聽之，即可感受到大提琴的音域色澤帶來聆聽的新鮮體驗，Szeryng版則可常相左右，雖然是匱缺的想像期待，但是舒伯特的音樂值得在轉角之處挽留一抹清香，帶入夢中相伴。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violin sonata no. 4 in A major D574，由Szymon Goldberg與 Radu Lupu合演

  &nbsp以下聽的是Paolo Giacometti & Pieter Wispelwey合演舒伯特Arpeggione Sonata,D821之慢板樂章

舒曼「浮士德場景」

        舒曼這張「浮士德場景」音樂，多年前購得，當時聽的時候一直將之視為舒曼的歌劇作品。為什麼對歌劇不狂熱的我會購買此片？也許當時正對指揮家Boulez感到好奇，同時也購買了他指揮的布拉姆斯德意志安魂曲與馬勒九的合輯錄音。這張錄音當時聽過並沒有特別喜歡不喜歡的感受，只是有原來舒曼的歌劇作品就是如此的印象。今年比往常更深入地聆聽舒曼的音樂，也讓我不時回想起對這部歌劇作品的最初感受，於是在返回老家的同時就把這張錄音帶上台北複習。

        看了樂曲解說才知道，此部作品在該書中不被列入歌劇（舒曼的歌劇只有「傑諾薇娃（Genoveva，Op81）」），也不列入神劇（神劇只有「天堂與仙子」，Op50），而只是歸入聲樂曲。在我完整地複習過此錄音後，我寧可把此作當成神劇而不是歌劇。因為此劇音樂完全著重在人物心理的暗示描繪，屬於內在精神的超脫昇華，而不是歌劇外在事件戲劇張力的推進，而且曲中追求理想與宗教虔敬的深刻內涵，也很難用歌劇浮世繪的角度來看待。
  &nbsp此作是舒曼中、晚年花費最多精力，斷斷續續完成的鉅作，大約十年的時間，分成三部的作品，分別由第三、第一、第二部的次序創作，最後才是序曲。因此序曲可說是此劇精神的濃縮。第一部描繪浮士德與Gretchen的愛情，並對悲劇發展有所預示；第二部描繪浮士德與魔鬼交易後逐漸遁入魔性，最後死亡的過程，從充滿希望新生的歌詠轉化為陰暗神秘的氛圍，但是浮士德在死亡之前依然堅持理想；最後第三部以救贖超昇的精神，展現出純真歌詠的讚頌之情，充滿優美動人的合唱與真摯深刻的情懷，也是此劇音樂最感動人之處。從作曲歷程來看，此劇音樂的轉變（三一二），正好呼應舒曼從清醒轉到晦暗的生命歷程，也因此此劇對於理解舒曼的精神世界，有獨特的重要性。

        雖說序曲是此劇的濃縮，不過最後譜寫的音樂仍然烙印了舒曼不安騷動的心理，濃重的和弦與厚實的聲響預示了未來之音。雖然晦澀深沉，但也使得這首序曲的音樂相當耐聽，聽完幾次後主題旋律便不自覺地浮現腦海。因此這首序曲較缺乏第三部音樂明朗虔敬的感染力，兩者相比對比性強烈。此外，最讓我一聽即喜歡的是第三部第五首音樂，優美動人純真虔誠的情懷，一聽即受感動，而作為終曲的賦格音樂，似乎在向古典時代致意，卻也沾染了浪漫時代和聲譜曲的痕跡。此張錄音嚴格說來不甚令人滿意，1973年的錄音，聽來較悶，管弦樂的細節也較模糊，只有合唱的聲響聽起來較為清晰，作為此曲的初體驗，還是值得書寫一筆。希望以後可以找到演錄水準都不錯的錄音，否則也只好一直聽這個版本，反正我對於錄音品質也不甚挑剔，從中依然可以感受到舒曼音樂的美感豐碩。

以下聽的是舒曼Faust之序曲

舊作--雨的賦格

雨的賦格


第一滴雨是一聲招喚
             回憶的濃雲    我陷溺
             以一室的黑暗作遁入的背景
第二滴雨是第一滴雨眼中的眼淚
             點亮一盞燈    蝙蝠夜啼
             有風穿行
             指針不停地追逐永恆
第三滴雨自島嶼邊緣悄悄地墜落    四十五度
             我翻開一本書    復又闔起
             有雪初融
             自記憶前的斷崖邊界
             淹沒了古寺的鐘聲
一片雨幕灑落屋簷灑落街道灑落田渠灑落平靜的海
             第一滴雪水是一聲懺悔
             第二滴雪水是你眼中的眼淚
             第三滴從我臉龐邊緣靜靜滑落    垂直下降
             一片雪水消融
             融化堅持融化距離融化告別融化滾燙的心
千萬片雨幕灑落．．．．．．


          二00一，三，二十八 時窗外微雨紛飛

聆聽Elgar交響曲

        在深入聆聽Elgar（1857-1934）小提琴協奏曲之前，我的Elgar音樂體驗主要來自他的交響曲，尤其是第一號交響曲，在目前接觸過的英國作曲家交響名作中，我最喜歡此曲。

         Elgar的交響曲可說是最著名和最具代表性的英國作曲家之作，與歐陸作曲家如布拉姆斯、馬勒、布魯克納的交響曲相比也毫不遜色，Elgar之作深受這些歐陸名家影響自不待言。最能代表英國本土民歌精神的交響曲反而是Vaughan Williams之作，可是最具有國際交響曲水平的，毋寧更以Elgar為代表。Elgar個人深沉浪漫又氣勢飽滿的作曲特質，在這些作品中發揮得淋漓盡致。與Elgar早年的管絃樂作品輝煌樂觀的風格相比，這兩首交響曲在音樂性上更為深沉豐富。第一號交響曲屬於內斂渾厚的風格，第二號更為開朗外向，奔放具張力的管絃樂色彩更具現代性，相較而言，第一號受布拉姆斯厚重和弦的影響較深，濃重的抒情旋律比比皆是，更對我的胃口。這張蕭提爵士指揮的三星戴花的版本，是當時年幼無知追求評價名盤的產物，但是我對於Elgar的交響曲也沒有特別狂熱喜愛而刻意蒐集不同版本，最常聽的也是此版，此次回顧便以此版為主。日後行有餘力，再找找Barbirolli或Colin Davis來感受不同的Elgar。

        第一號交響曲開始的序奏主題，就是濃厚的Elgar風格，沉穩行進慢慢匯聚厚實力量，再開展噴發的作曲手法，飽滿的管絃樂密度，透露出抒情深沉的感傷情緒，只此短短二分鐘多的音樂，就讓人領略Elgar處理管弦樂的密度與厚實風格的成就。初次聆聽的樂友，不妨多聽此段，當有所感。但Elgar精采之處尚不止於此，隨後進入的主題，以開朗富動態的行進感，將音樂擴展發展至白熱化的爆發力，期間仍然穿插著不少抒情悠揚的旋律。於是就在抒情旋律與動態奔發的推進中，達致高潮，這是屬於Elgar的熱力，隨後音樂趨於平和，導奏主題隱隱浮現，抒情旋律再次出現。第一樂章就在這種穿插對比中，完成厚重和弦與抒情樂段的交替對話。樂章結束前最為精采，導奏的主題再次張揚開展，與樂章間的主題互相較勁，這種不同主題回顧再現的手法，在此交響曲中常出現，尤以第一樂章和第四樂章為最。第二樂章還是以活力動態的行版為主，進行曲式的主題鮮明富節奏感，讓人一聽即上癮，不由得讓人想到Elgar幾首威風凜凜進行曲。此樂章雖以動態活潑的節奏為主，卻穿插了優美的旋律作為對比，將近一分五十秒由管樂吹揚出此樂章最讓人懷念的抒情聲音，雖然在動力淋漓的進行曲風下此旋律隱而不彰，無法蔚為主角，可是這忽隱忽現的清新旋律，在此樂章中毋寧有調劑陽剛之氣的作用。最能發揮Elgar綿密抒情的管絃樂風格，以第三樂章十幾分鐘的慢板為代表，這是Elgar深沉浪漫抒情精神的最佳註腳，悠遠沉思的旋律，從第二樂章結束後直接連綴至此樂章，而後盡情發展，無有止歇，展現出耽溺往而不反的情感特質，要領略最深沉優美的Elgar音樂，就必須從這樣的綿長旋律中來捕捉感受。所謂落日餘暉的光影，正是在磅礡開展的聲響止歇之後，再透過綿延悠揚的樂思回顧返照，更能見出往昔輝煌的可貴與零落不返的憂傷。第四樂章再次回到第一樂章的開闊抒情與激昂精神交錯的展現，但首先由一段慢板引領，從富有懷舊風情的旋律中催趕前進，匯聚張力之後管絃樂振起號角鼓聲齊鳴，展開最燦爛最具力量的和弦推進，具深沉開闊又具備飛揚的力量，最讓人感動的是從六分二十秒推展到七分二十幾秒左右的一段音樂，抒情深遂又自然悠遠大器，正是Elgar音樂最讓人著迷之處。

       以下聽的是艾爾加第一號交響曲，Solti指揮倫敦愛樂

清新嘹亮的羅西尼

        幾次的網誌分享，我都在無意間遇見羅西尼音樂美妙的旋律，遂讓我想重溫這張專輯。羅西尼除了幾首著名的歌劇序曲選粹和歌劇作品之外，清新嘹喨的弦樂奏鳴曲尤其讓人驚豔。

        相對於歌劇序曲繁複龐大的規模和音樂變化，弦樂奏鳴曲十分清新可人。據說這是羅西尼十二歲時的創作，早熟的天才讓這些音樂既有莫札特的天真，更能表現出義大利民族樂觀開朗活潑跳盪的特性，綿綿不絕的暢快旋律不斷地湧現在羅西尼的筆下，清新愉悅的風格讓人百聽不厭，絕對是一聽即喜歡的明暢樂風。六首弦樂奏鳴曲都以三樂章構成，快慢快的結構相當清晰，羅西尼在其間嘗試運用奏鳴曲式、變奏曲、三段曲式等作曲手法，細碎簡短的主題動機在他自然清新的串聯下渾然一體，優美愉悅的旋律層出不窮，讓人應接不暇，尤其讓人印象深刻的是，羅西尼擅長運用弦樂群加速奔馳的音型，匯聚音樂動能而後釋放，讓人血脈賁張又回歸平靜，動靜相合，相當過癮。這種暢快明朗的鮮明特徵，無憂無慮的音樂表情，弦樂高音部與低音部的對話，旋律與撥奏的應和，時而模仿鳥鳴時而模仿微風吹拂，變化多端又簡易可辨，就是聆聽這些樂曲的樂趣。十幾歲譜寫的音樂，當然缺少深刻的情思和嚴謹的結構，近似的曲風或開展主題的手法也過於重複，不過清新流暢又優美動人的旋律，還是讓人賞玩不已。六首樂曲中我尤其喜歡第一、四、六號。可以從中感受到第六號奏鳴曲的譜寫，與第一號相比已經有更綿密細膩的進步。聖馬丁樂團精湛的合奏和整齊的弓法，更讓音樂飛揚盤旋之處發散出明亮鮮麗的細膩色澤，搭配細節豐富的錄音品質，這的確是僅此一版即可滿足的名演。六首奏鳴曲演奏的時間大約八十幾分鐘，以現今的錄音收納一張唱片足以網羅，不過當時的發行倒拆開成兩片，補白了三首曲子，分別是Donizetti（1797-1848）的弦樂五重奏樂團改編版、Cherubini（1760-1842）法國號與弦樂練習曲、Bellini（1801-1835）雙簧管與弦樂協奏曲，室內樂型的管絃樂風格近似羅西尼此作，不過這三首曲子就精彩度而言，都不如羅西尼弦樂奏鳴曲那麼形象鮮明，作為補白只是讓聆樂體驗有了不同性質的延伸，其中Donizetti弦樂五重奏改編成弦樂團的樂曲，在曲風上最接近羅西尼弦樂奏鳴曲歡快舒暢的特質，不妨視作另一首弦樂奏鳴曲來感受。

         以下聽的是Rossini之 String Soonata No 1,6 由Marriner演出

最初的邂逅--Klemperer

        返回老家的時光，除了檢閱自己舊時收藏回味一番之外，偶爾也拿起音樂大師雜誌，閱讀音樂家傳記和樂曲介紹，彷彿又回到當初接觸這套雜誌的種種回憶。之前在網誌中，已約略提到這套雜誌在我聆樂生涯之初扮演相當重要的地位，除了讓我接觸著名作曲家的生平並側觀其文化背景，也讓我完整聆聽這些作曲家的代表曲目，更不用說一幀幀精美的繪畫，開啟我與繪畫色彩天地之邂逅。此次翻閱，愈來愈喜歡閱讀此雜誌「孕育音樂的搖籃」中介紹的時代文化背景、政治事件、文學藝術等材料，給予我關於音樂之外更具縱深的文化氛圍感，這也是此雜誌精心策劃足以一讀再讀之處。音樂家傳記與樂曲解說，會因為熟悉而喪失新鮮感，可是這些歷史想像的重塑，給予我更豐富的存在感。

        這是雜誌打頭陣的唱片附贈，讓我第一次接觸到克倫培勒這位指揮家，雜誌中還有一頁專門介紹其藝術歷程的文字，是獨厚吧！後來的錄音收錄在樂團和指揮標示甚至有語焉不詳的部份，更不用說專頁介紹了（最大的問題是錄音時間闕如）。當時也在偉大指揮和演奏家的廣告宣傳下訂購了這一套雜誌，誰知道最著名的大師和指揮陣容就僅止這一張而已，其他略為著名的是Brendel演奏祖賓梅塔指揮的貝多芬皇帝鋼琴協奏曲，還有海布勒兩軌的蕭邦圓舞曲、霍倫斯坦指揮的交響曲，其餘的演出陣容就是我不曾接觸的演奏家和樂團。雖說不能以五大廠發片的演奏名家為評判標準，也許這些不算國際知名的樂團或演奏家也有獨到的詮釋不容小覷，不過也因此我從每期固定聆聽CD的過程，慢慢轉變成只閱讀雜誌而少聽CD，甚或是聽其他錄音對照此書的導聆賞析。不過最早期的幾期錄音，還是烙印了我認真學習的聆樂痕跡。從雜誌每期介紹的作曲家和曲目開始，我不知不覺間已經建立了自己的聆樂習慣，體驗音樂的圖景深受此引領過程之影響。第一期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第二期蕭邦鋼琴獨奏、第三期舒伯特五八號交響曲、第四期舒曼春天交響曲鋼琴協奏曲、第五期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第六期布拉姆斯第一號交響曲、第七期貝多芬皇帝鋼琴協奏曲、第八期柴可夫斯基第一號鋼琴協奏曲，第九期貝多芬悲愴月光熱情、第十期柴可夫斯基三大芭蕾組曲、第十一期布拉姆斯第二號鋼琴協奏曲、第十二期柴可夫斯基悲愴、第十三期布拉姆斯小提琴協奏曲、第十四期柴可夫斯基管絃樂曲。後續幾期才是白遼士、孟德爾頌、馬勒、李斯特、莫札特、巴哈等作曲家。也因此我在聆樂生涯的早期即聽了不少貝多芬、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的音樂。一般人無法親近布拉姆斯的厚重，我則是很早就接觸布拉姆斯的交響曲、鋼琴協奏曲、小提琴協奏曲，布拉姆斯的音樂在我耐心的學習下，根本不成為聆聽障礙。蕭邦、舒伯特、舒曼、柴可夫斯基也成為我相當喜歡的作曲家。從貝多芬拓展到交響曲全集、鋼琴奏鳴曲全集、鋼琴協奏曲全集、布拉姆斯拓展到交響曲全集、舒曼拓展到交響曲全集、柴可夫斯基拓展到四五交響曲，蕭邦拓展到其他鋼琴獨奏曲就是最自然的聆聽進程了。而比較容易因為熟悉而聽膩的貝五、皇帝、柴一、悲愴，就成為我少聽但仍陸續蒐集版本的對象，較不容易聽膩的布二就成為我反覆聆聽挖掘其奧秘的體驗來源。也因為如此，我一開始的聆樂版圖逃不過德奧音樂的領域。隨著後續幾期及自己購買唱片的擴充，我才收納了更豐富的音樂光影，眼界和觸角也隨之不斷更新自我挑戰，而在音樂的畫布上有了迥異於最初邂逅的景緻。

        這張克倫培勒指揮維也納交響樂團（根據雜誌內頁，封面應該是誤植），是我最早完整聆聽的貝多芬交響曲，從最熟悉的命運動機開始，引領我進入貝多芬精神堂廡開闊激昂的鬥士內心，我曾經反反覆覆聆聽過這張錄音，貝多芬堅毅不屈的形象遂深植我心。克倫培勒沉穩不媚俗的悠緩速度，剛毅地營造出貝多芬不朽的力量，內在精神灌注飽滿，沒有任何的浮誇與虛偽，真誠不欺，結實穩重，在小克萊巴神行風動的版本感染聽域之前，我最常回顧的演奏，就是克倫培勒的版本。雖然現在重聽覺得此版在感染性的直截和動力淋漓感上不如Scherchen或Horenstein，不過最初留下的印象，還是讓我對克倫培勒堂皇沉穩的巨匠風範感到景仰不已。今年暑假回家翻閱的雜誌內容，偏向於二十世紀的作曲家，也是我拓展聽域尚待磨練的區域，不過書寫之餘，仍忍不住拿出這張貝多芬第五號交響曲，邊聆聽邊回想我與古典音樂深刻結緣的過往，值得用文字留駐這段歷程、這份體驗。

        以下聽的是克倫培勒指揮愛樂管弦樂團1960年貝五第一樂章

Rampal的長笛魅力

        法國長笛大師Rampal (1922-2000)，是我最早接觸的長笛大師，也是最讓人懷念的長笛聲音，可惜大師的錄音我只蒐集到三張，此張是我相當喜歡的長笛與豎琴曲集，收錄了十七世紀綠袖子到二十世紀法國作曲家佛瑞、德布西、Ibert等人的作品，是接觸長笛音樂從悠揚甜美到多變技巧等不同曲目很好的起點。

        雖然我對於木管音樂比不上對於弦樂的熱愛，對於長笛的喜愛也比不上豎笛，不過最早聽到這張錄音中的長笛聲音，清揚甜美的自然聲響，還是深深在我腦海中烙下印記，尤其第一軌的綠袖子，是英國作曲家Vaughan Williams改編版之前的另一種版本，淡雅憂傷的氛圍讓人著迷，Rampal自然如歌的吹奏毫無煙火氣，彷彿深谷中蕩漾的脫俗聲響，更讓我難忘。這張錄音只聽這一軌就讓人滿足，其他的長笛樂曲就是額外附加的美感附餐。雖然如此，還是得談談其他繽紛多彩的長笛音樂。曾和海頓學習對位課程的捷克豎琴家兼作曲家Krumpholz（1742-1790）古典曲風的音樂，讓長笛音樂中多了些清新活潑的典雅氣息；Rossini的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則是另一首此專輯中我相當喜歡的曲目，優美的抒情旋律，在在見出Rossini譜寫如歌旋律的功力，和前篇網誌介紹的大提琴Rossini主題變奏一樣，都是這位以歌劇見長的作曲家最讓人驚喜的動聽音樂。佛瑞的Op.16搖籃曲，以溫柔迷離的聲響塑造出引人入勝的長笛與豎琴音樂之夢；Ibert（1890-1962）熱鬧又繽紛的異國情調的聲響表現，讓長笛展現出多變的燦爛技巧，一聽即印象深刻。法國鋼琴家Jean-Michel Damase（1928-）的作品則受印象曲風影響，近似於德布西之作，都對長笛善於詠歌的聲響特質做了不同處理，聽起來別有韻味。長笛除了抒情歌詠之外，同時也扮演著聲響音色的渲染，德布西的作品加入了中提琴，則讓曲風多了冥想神秘感，樂器之間的對話關係也更為多樣生動，聲響的變化也更為豐富更具現代感。

         Rampal的長笛演奏最讓人念念不忘的，就是飽滿的琴音伴隨著自然流暢的高貴音色，不愧其黃金長笛的稱號。Rampal笛音的高貴自然又十分生動活潑，幾乎讓人感覺不到換氣的空檔。後來雖然接觸到著名的長笛演奏家詹姆士高威，坦白說我還是最欣賞Rampal自然飽滿的長笛音色，或許跟最早從這張錄音領略到Rampal的藝術有深刻的連結。

        以下聽的是Rossini 之Introduction and Variations For Flute and Harp

德布西前奏曲之雜想

        聽慣了德奧古典音樂注重旋律和深刻情意內涵的音樂表現，在接觸法國作曲家如德布西、拉威爾的音樂時，就需要在聆聽視域的圖景容納更為新鮮的體驗，某方面而言是迥然不同的聲響，因為兩種音樂的取向不同，聽感的體驗也不同。對我而言，德布西的前奏曲是這種體驗轉換的一大考驗，從貝多芬號稱為新約聖經的鋼琴奏鳴曲聽起，往前可以追溯巴哈、韓德爾、莫札特的鍵盤音樂，往後可以很自然地接入到舒伯特、布拉姆斯的鋼琴音樂。可是初次聆聽德布西的前奏曲，就完全打破我從德奧樂派中所獲得的對鋼琴聲響的想像，照理說德布西的作曲觀念更接近東方美學所重視的意境和氛圍，可是一開始，我卻不太容易消化這樣的聲音，只有反覆聆聽齊瑪曼詮釋的前奏曲，我才慢慢進入德布西的世界。以致於每次返回老家後，仍然習慣讓齊瑪曼詮釋的精美音色和氛圍，渲染在我的聽域間，其他的版本就較少染指。

        一般總把德布西、拉威爾的音樂稱為印象派音樂，實際上德布西深受文學象徵主義影響，熱愛法國象徵主義大師馬拉美（Stephane Mallarme 1842-1898）、魏倫（Verlaine 1844-1896）等作家的詩歌作品，德布西的一些聲樂曲以這些詩人的詩歌譜曲，著名的作品牧神午後前奏曲是受馬拉美的同名詩歌啟發。事實上，德布西本人不喜歡印象主義作曲家這樣的稱號，但是或許是繪畫上印象主義的影響力勝過文學上象徵主義的知名度，印象派作曲家便成為德布西最通俗的稱號。因此要深入認識德布西的音樂，應該要從接觸象徵主義的文學作品著手，而不是莫內、畢沙羅、秀拉等畫家的畫作。更完整地說，象徵主義詩歌與印象主義繪畫，共同構成德布西生存時代的氛圍，德布西音樂是在這種氛圍中，水到渠成而孕育的音樂精品。德布西在求學期間，與法國作曲家薩替一樣，都喜歡嘗試創造新的和聲和音樂語法，除了受象徵詩人重視想像力微妙豐富之創作精神影響，德布西也相當欣賞印尼爪哇甘美朗音樂，這些都有助於他衝破傳統嚴謹的和聲調式規範，開展出屬於自己的音響美感。他的音樂聲響特質，不再是傳統德奧音樂厚重深沉的管絃樂色彩，也沒有傳統奏鳴曲式嚴謹的結構和深沉抒情的感情刻畫，而是以澄澈清明的聲響，多變的細膩氛圍，以及音符之間的留白和侵越，構築出精美的想像圖景，音色之細微層次感和音符之間精妙的呼應變化，就成為聆聽德布西鋼琴音樂美的感動來源，這種音色之感動，不訴諸於深沉的感情吐納與開闊的氣勢安排，毋寧屬於想像力奔馳的精妙產物，重視的是音符間的留白與聲響的顫動本身所形塑的心象圖景。如果聽習慣德奧音樂抒情言志的音樂語法，對於德布西鋪陳中見細膩美感的音樂寫物的音符構築，會覺得過於輕淺，如果聽習慣德布西音樂氛圍之飄渺空靈，會覺得德奧音樂過於充實飽滿，情感豐富。聲音之美感本身沒有高下之分，不需要厚此薄彼，重要的是拓寬改寫自己的聆樂體驗，更需要不同的聲響刺激，來改變自我的聆聽慣性。從德奧音樂到法國音樂之轉換，一開始較為辛苦，後來則如倒吃甘蔗，漸入佳境。

        德布西的前奏曲和蕭邦名作二十四首前奏曲相比，最大的不同，除了構築音樂語法之觀念不同，還有篇幅的擴充，以及標題概念的引入。蕭邦前奏曲展現蕭邦浪漫詩意稍縱即逝的靈光閃現，二十四首雖然各曲篇幅短小，但每一小曲自成天地，分則為詩意的短詩，合則為浪漫精神的綜逸奔放。德布西前奏曲則更具企圖，各曲的標題是音樂浪漫主義乞援於文學題材的產物，企圖以音樂描摹最具詩意的圖像心景，讓聲音的存在得以跨越到視覺的、味覺、甚至是動覺的領域。無論是自然事物如帆、吹過原野的風、丘陵、雪地足印、教堂、霧、枯葉、荒地，還是特殊人物如吟遊詩人、舞者、棕髮少女、將軍，甚或是虛幻之物如水妖、妖精，都可以見出德布西希望把音符當成文學文字的基本元素，來盡情描摹想像，展開彩繪之畫布，捕捉心像的無限邊際，某方面是對音樂語言僵化運用的解放，某方面卻又把音樂無窮的表現力縮限到具體的事物上。因此這樣的音樂看似客觀（描摹具體標題），實則主觀（音樂與心象的連結由作曲家決定），與德奧絕對音樂看似主觀（由作曲家的感情世界構築而成）實則客觀（奏鳴曲式在接受效應上更為穩固）不同。因此在接觸德布西音樂之初，我仍然直接聆聽音樂，感受德布西獨特的和聲和音樂語法的感染氛圍，體會其聲響交錯的獨特美感世界。而鮮少與各曲的標題連結作想像上的印證。某方面而言，似乎背離了德布西創作此曲的初衷，但某方面又讓我直接聽到德布西的創新和聲響美感之特質所在，而不會被其標題心象所侷限。不過日後如果需要作進一步的版本對話，勢必得從各曲的標題上比較體會不同版本的特長所在，總不能還是說第幾冊第幾首吧！因此我的德布西體驗暫時還是純粹音樂性的，目前也滿足於此。

        齊瑪曼此曲詮釋早已是名盤之一，由於一直以來對德布西前奏曲的體驗就以齊瑪曼的版本為主，對此版本已有相當親切的感受。其他比較常聽的還有Michelangeli的詮釋。不過這次已經寫了不少關於德布西音樂的雜想，對於齊瑪曼精美豐潤的音色營造之美感和不同版本的對話，就留待日後再續了。

        以下聽的是 Krystian Zimerman演奏Debussy- Preludes book 2, no. 12: Feux D'Artifice(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