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nkins五聲部合奏曲

        聆聽音樂迂迴行進的過程中，有許多回溯銜接的時刻，有時候是無意間的挽合延續，有時候是伏流湧現的匯聚，有時候是預定計畫的完成，有時候則是隨心所「遇」的發現。像這次，重新拾起英國文藝復興、巴洛克作曲家John Jenkins（1592-1678）的Viol合奏音樂，則是對先前未踐履的承諾之返照，而完成早該描繪上架的風景斷片。

        既然，橫亙了一段時空距離，消解陌生感的最好方法，就是直接返回 舊文，並透過其間的連結，串連起曾經存在於過往時空中的一段聆樂足跡，而這也是自己進入這次書寫之前的「前置作業」。此種活動，讓過往的自己引導當下的自己，並從時空複疊縱貫於一身的立體關係中，喚起過往的聽感遺跡，隨著迴響於耳畔的當下音樂織體（還伴隨著作為背景音樂之雨滴流洩與狂風怒號聲，從窗外傳來）加深刻磨蝕寫的力道。不同時空聆聽印象的交疊增生，曾經湧現的感動，於焉再生，並隨著幾個月來的時空跨度而賦予更飽滿的聆聽印象。尤其與近期聽過的音樂相比，John Jenkins音樂的鮮活多變與複疊幽深的情感鋪陳，反而更為浮凸、有個性。當初驚艷於John Jenkins的美好時刻不曾褪去，只是更多了自覺的觀照，更能梳理音樂所帶給我的觸動。

        John Jenkins的多變，在幻想曲風的五聲部合奏曲中，僅僅三到五分鐘（只有一首超過六分鐘）的篇幅內，卻宛然道出難以歸類的風格與難以詳述的情感流變。一曲即是一個具體而微的世界，如同貓項鍊上的微型宇宙（MIB），每一個聲部就是一活潑潑無限延展的生命體，各自吟唱變化，在時空中劃出不同色澤的光影印記，而互滲交融，漫溢成流衍四佈難以捉摸又自有其運行軌跡的星圖。不同的聲部交疊織就的合奏曲，容納各種聲部的不同風格，而形塑出屬於該曲自己的情貌特色，而有更清晰可辨的情感幅度。或不按牌理出牌的輕重抑揚變化，或出乎人意料的奔放恣意，或陷入凝滯沉思般的猶疑氛圍，或烘托出莊嚴虔誠的合諧均衡。John Jenkins的多聲部合奏音樂，對於初聽者來說，彷如一鍋濃郁而粘膩的食物，能感受其層次豐富的口味，卻又難說出箇中之妙，而有渾沌難分的印象；而對於一再回返玩味的聆聽之耳來說，卻更能挖掘其重複中而不膩煩，重聽時卻又完整如新的新鮮感受，而在看似相近的曲風中，發現曲曲情蘊不同，各如其面的豐富性。此種既嚴謹又自由的音樂特色，同時考驗著知性的探究能力以及情感鍛造延展的感性力量。知性太過者，則目迷於調性、旋律、聲部間的變化而忽略了情感的衝擊；感性太過者，則耽溺於迴旋複疊的渦流，而忘了追蹤音樂成型的機心。

        能兼容知性與感性的內文解說，其精細處讓人讚賞。相對於其他解說著力於介紹作者或樂曲資料，而有詳實的文獻性可參考，此張唱片內文的解說，則深入於John Jenkins對於樂曲的鋪陳機心，透過具體時間的索引說明，讓撰文者能抓住所欲說明的音樂段落，具體剖析其音樂特色、結構安排、情感變化等要素，讓聽者同步聽到該段音樂，而更能了解音樂轉折變化的關鍵。即使無法一一分析每首樂曲，但透過如此細部延展的說明，更能感受到John Jenkins音樂在綿密處依然能迴旋挪騰的秘密，也讓每一曲短短不到五分鐘的多聲部幻想音樂，更值得反覆聆聽，而找出先前未曾注意到的音樂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