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京都總是要賞楓葉的,尤其這是我第一次拜訪這座千年古都。
令我驚詫的,不是楓葉滿山、街道清爽的蕭瑟秋意,而是現代繁忙的都市生活中,古城依舊與歷史文化共置的恬然寧靜,彷彿從畫卷中走出,帶著清新的乾淨氣息,抖落積塵一身,文雅氣自華的書生,自然有難以掩藏的胸中丘壑,任過往行客匆匆扣問,或沾光或仰攀,卻依然落落大方,獨對千年興亡起伏的灑脫風度。又像走入畫卷的現代人,便捷的生活機能與一應俱全的食衣住行育樂,垂手可得的舒適與滿足,將都市文明衍生的嘈雜喧囂、魚龍混雜晦暗不光采的一面純化提煉,水泥文明的隔閡與冷漠,透過歷史的畫布重新妝點生色,銅臭味褪去,舉手投足間多了份溫潤修為。京都,我透過最便捷的現代交通工具接近妳,享受文明進步的食宿住行,卻讓我帶走了最具有景深的文化印記,帶回千年歷史積澱的視觸聞聽、呼吸與氣氛浸潤的身體吸納,而再次返回塵俗平凡的人生,為一己渺小的生存奮鬥著。我仰見從葉脈中篩落的陽光,照在飛簷起伏的寺宇,隨繽紛灑落莎莎作響的低語聲搖蕩變幻,我想,如是的聲響如是的光影也同樣穿行在庭院灑掃的修道僧侶心間,在那一個篤信奉行的世界中,是人與自然最平凡也最親近的接觸。我俯視飄落於步階行道之葉身,帶著前日曾經璀璨的耀眼,而混入塵泥,依然堅持消亡前最後一抹餘燼,任行客匆匆,追逐枝上繁華,掉頭不顧,只在有心人的心間盤桓長存。我漫聽縈迴耳畔的聲響,有時是火車疾馳,有時是公車搖擺,有時是相機閃光卡嚓,有時是驚歎交談聲,有時是拂過簷角的一陣風,有時是足踩廳堂的木板聲;有些鐘聲悠悠,有些鳥鳴啁啾,有時流水淙淙,更不被聽到的是千年城市沉穩均勻的鼻息聲,依舊在文明推衍的驅迫下,堅守人文道統的最後一道身影。尤其暮色襲來,自己一人孤身處在清水寺眺望夜景的欄杆前,周圍稀稀落落的遊人來來去去。前幾分鐘熱鬧擁擠的合照盛況,搶拍夕陽餘暉的人潮絡繹不絕,一旦霞光漸落,夜星初起,遊人散去,喧鬧歸於寂靜,闃黯包圍,幽暗的寺廟餘光點點,僅存幾個身影盤桓。寂靜的視野中只有自身的氣息,古剎的寧謐,與眼前京都市華燈初上的燈海一體共存。這是我與京都最直接的照面與依存。不過卻無法透過壞掉的相機留存這難忘的一刻。
第一次參觀古都,竟然一人流落,自己下山訪車回旅館,這已經是離開京都前一天的事情了,自然有個故事可以鋪陳訴說。而第二次的個人行游,漫步於京都車站周圍,是返家的那天早上,也是我最感到與此城市融合無間的時刻。我先參與御苑的導覽行程,再隨性從旅館走到西本願寺,脫鞋在廣大的寺廟長廊中漫步眺望,自己搭車返回車站層層而上到達最高點,俯視縱橫延伸的鐵道,解決一餐,挑了一家拉麵店進食,最後與另一位老師會合,踏上歸途。由於搭不同公司的班機,抵達桃園的時候還是孤身一人。和五日前一起和老師們出發的熱鬧場景不可同日而語。不過這樣的孤獨,對我並不陌生。
兩年前的十一月十四日,暫時放下助理工作,與計畫老師共同參訪京都大學,進行計畫內表訂的學術活動,行前的準備工作我負擔不多,旅行社代訂機票有專人負責,和京都川合教授的聯繫,主要也由老師出面,我主要匯整參訪資料,居間聯繫幫忙處理一些瑣事雜務。抵達關西機場再轉車到京都,已然下午時分,識途的老師先帶我們搭地鐵到御苑,從此展開我為期六天的京都之旅。我不想流水帳般地記載這段如今想來仍印象鮮明的回憶,只擇要摘選別有意義的畫面,尤其透過照片的輔助,塵封的記憶突然揭開更豐富的內裡,視覺圖像紛至沓來,實在也無法一一詳盡刻畫。第一天傍晚到晚上,御苑周圍隨步伐衍生的碎石子細密作響,伴隨著微涼的寒風,不敢置信已身在異地,秋意可掬。第二天上午,哲學之道漫步閒遊,楓落翩翩,流水淺淺,古橋古碑,中文字體鮮明矗立。到銀閣寺的途中,店肆陳列的新鮮玩意,更吸引著初來乍到的遊興。整修中的銀閣寺遊客不絕,山道上盛放的楓葉,初見,讓人驚嘆,最直接的接觸,耀眼的秋意恣放,間雜著羞怯待開的初紅,這是楓葉剛剛轉紅的印痕,適合初到京都的眼眸。京都大學自有其與臺大不同的人文景深,在此職員餐廳用過午膳,便展開下午的學術交流。印象中的發表討論,少了煙硝味,更濃厚的是賓主交誼的切磋,我也於此發表一篇論文大綱,陳述自己涵詠於學術之海的微薄淺見和未來探究的致意所在。當晚與會學者共進晚餐,更在談興大開後,側面了解兩地研究風氣之文化差異面向。透過真實參與的國際學術活動,讓我更深入體會學者生活的細節、交遊;學者的熱忱與寂寞,尤其在殷切道別聲中,讓我特別留下如斯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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