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文學、藝術、生活雜感、唱片奇遇記,以及某種觸發、莫名的感動(本網誌為2009年2月20日開站之樂多版樂思生活http://blog.roodo.com/giulini複製備份版,樂多網站於2019年4月以後關閉,故將資料搬遷於此。新網誌見https://twentyfourorders.blogspot.com/)
2013年1月23日 星期三
明暢鮮活的燦爛煙火
先前在網誌中,多次提到巴洛克德國作曲家Johann Georg Pisendel(1687-1755)的無伴奏小提琴曲(有興趣者自可尋蹤訪舊),此張唱片中的解說,更清楚地描繪出他與巴洛克作曲家之間的聯繫:Pisendel既是Vivaldi(1678-1741)與Torelli(1658-1709)的學生,也與Corelli(1653-1713)的學生Antonio Montanari(1676-1737,在當時的小提琴界比Vivaldi評價更高)有聯繫;在德勒斯登宮廷中與Jan Dismas Zelenka(1679-1745,巴洛克時期捷克最重要的作曲家)、Johann David Heinichen(1683-1729)、Johann Adolf Hasse(1699-1783)等作曲家為同事,是巴哈和泰雷曼(Telemann)的朋友,且培育出Johann Joachim Quantz(1697-1773,德國長笛家、作曲家)、Graun兄弟(Johann Gottlieb Graun,1703-1771,Carl Heinrich Graun,1704-1759;哥哥擅長小提琴,弟弟擅長聲樂)等音樂家。
在資深樂友的網誌中,早已瞥過這張唱片的封面而留下印跡,然而當時的痕跡太淺,無法鼓動聆聽之浪潮席捲Pisendel的音樂。乘興而為的我,只有等到聽域的地基填上了更多屬於Pisendel的空白,才被填補匱缺的衝動,激盪出碰撞音樂的誘因。最後起心動念間,則已置身於Pisendel悠揚聯篇的樂音中,隨著時而高揚時而灑落時而緊湊時而低吟的樂聲流轉,墜入繽紛如煙火,燦爛如銀河的音樂渦漩中,流盪無涯,漫入聲應心發的酣暢境界中。
Pisendel於1711年擔任德勒斯登宮庭樂團的小提琴首席,並於1728年接替Jean-Baptist Woulmyer(1670-1728)擔任樂團首席,直到1755年,等同於樂團指揮的職位,要安排曲目、選擇演出人員,指揮歌劇和協奏曲等與樂團有關的大小工作。Pisendel在萊比錫曾向Heinichen學習過,後兩人意見不合,Pisendel因而走向自學。他從法國到義大利威尼斯,與韋瓦第學了九個月的時間,也曾拜訪Antonio Montanari。義大利學派的音樂語彙,遂成為Pisendel音樂血脈裡的根源。從義大利返回德勒斯登後,宮廷內的選侯也從威尼斯挖角了Heinichen以及小提琴家Antonio Veracini(1659-1745)等人坐鎮,而掀起義大利風的流行,Pisendel在時潮所激下,反而融入德國音樂的精神,改變自己的音樂風格,兼融了法、義、德的音樂特色。此階段所流傳的名作就是著名的無伴奏曲,此曲或有以為是巴哈無伴奏曲所取法的對象,也有認為是受巴哈影響的作品。收錄於4到6軌的這首無伴奏曲,第一樂章近似於導奏的結構,其綿延抒情的線條延展,已自見出Pisendel刻寫情感的深沉力量,第二樂章快板的流暢鮮活、暢蕩流衍,煥發出更瑰麗多變的音色和技巧火花,第三樂章以Giga開啟的一串變奏,更是直劈入心靈崖谷的一道劍芒,對喜愛變奏曲的聆聽之耳來說,此曲所激起的共振鳴響,與巴哈夏康可相比擬。然而樂思篇幅之簡短折半,則不能不說是一大遺憾,這也是夏康能屹立不搖的原因。巴哈在夏康還透過主題的鋪展變化而引人進入幽微崇高的神喜境界,而Pisendel在此樂章一開始出現的主題不浪費精力,馬上將人拋入一個惝怳無端、隨音樂撞擊劈砍的力道而震盪搖擺的戰慄中,流洩奔湧之律動難以遏止,心情也隨著音樂的晃蕩跌宕,而激起波波相濺的狂潮,在五分鐘的瞬間被拋擲滅頂,而終於安然返回塵世間。如此內在張力具足的無伴奏體驗,只有巴哈音樂的某些無伴奏段落中的情感深度可相比擬。
其餘的小提琴奏鳴曲,雖然不如此首無伴奏曲讓人迴心留連,是讓話語也失色的感人震盪,但同樣也呈現Pisendel音樂中技巧超絕姿態優美而隨處可見會心處的美感特色。Pisendel發揮了義大利樂派流利生動而暢快飛揚的明亮潔淨感,超絕的技巧,讓小提琴在奔瀉流行之處,綻放出亮麗多變的色澤,律動的鮮明則與人的血液脈動合拍。足以與無伴奏曲比美的另一段「刮耳以聽」的樂章出現於第16軌中,其音樂以間不容髮的緊密窒息感為特色,彷彿要盡力在三分鐘的翻騰空隙中,將濃縮了十幾分鐘的情感傾瀉而出,卻還有餘裕舒卷變化,張力十足,引人注目(此曲第十五軌第一樂章的主題也是幽邃深沉的動人樂音,是另一段觸動心弦之聲;第四樂章姿態性的舞動主題同樣旖旎優美)。四首小提琴奏鳴曲中,只有第11到14軌的奏鳴曲,融合了德國風格,Pisendel此類作品甚至曾被歸入巴哈名下,可從這首作品瞥見Pisendel在明暢鮮活、優美如歌的義大利風味之外,涵納了德式嚴整深邃的精神力量。
以下聽的是Pisendel之 Sonata for Violin Solo in A minor
以下聽的是Pisendel 之Violin Sonata in G minor
2013年1月21日 星期一
女性中提琴之歌
這張英國女性作曲家的中提琴音樂,依然以Rebecca Clarke(1886-1979)為要角,搭配其他不甚知名的女性作曲家如Freda Swain(1902-1985)、Pamela Harrison(1915-1990)、Janetta Gould(1926-),由此可見英國女小提琴家Helen Callus挖掘冷門女性作曲家的慧眼。
Helen Callus是英國小提琴界的新星,透過她的詮釋,Clarke的音樂比之先前聽過的德國女提琴家 Daniela Kohnen,有更細膩的表情和扎實的技巧,替Clarke的音樂注入更豐沛的情感張力和細緻美感。由於Clarke的這些樂曲大都已在先前的分享中聽過,因此聆聽此張唱片的時候,大都將精力集中於其餘三位作曲家,感受其和Clarke異中有同的中提琴歌詠之聲。Swain和Clarke同門,都受教於英國作曲家Sir Charles Villiers Stanford(1852-1924),然而Clarke是Stanford最早收的女學生,而Swain則可能是Stanford最後收的女弟子。Swain不像同門師姐Clarke那般,以傑出的提琴演奏和作曲贏得世人對女性刮目相待的眼光,她的作曲之路不如Clarke般順遂。她的創作主要以鋼琴為主,身為Dora Matthay的學生,她同時也和Tobias Matthay(1858-1945)的學生Arthur Alexander學習,並與Alexander於1921年結婚,兩人組成的二重奏主要活躍在南美洲、澳洲等地。Tobias Matthay培養出不少著名的英國鋼琴家,如Myra Hess(1890-1965)、Irene Scharrer(1888-1971)、Harriet Cohen(1895-1967)、Moura Lympany(1916-2005,前述皆為女鋼琴家)、Clifford Curzon(1907-1982)等。Swain的這首樂曲English Reel,過於簡短,一分多鐘的篇幅實在難以見出作曲家的風格特色,然而根據解說,其個人特質接近於英國作曲家John Ireland(1879-1962)與其同代人在1930年代的風格。
Harrison在皇家音樂學院中向Arthur Benjamin(1893-1960)學鋼琴、向Gordon Jacob(1895-1984)學作曲,譜寫了不少室內樂曲。這首中提琴奏鳴曲,有著和Clarke一樣的女性沉靜氣質,然而受其師Gordon Jacob影響,而更為簡潔清爽。其中最值得一聽的是第四樂章,透過急板表現出緊湊的張力,搭配如歌的第二主題,雖然簡短但讓人印象深刻。而第一樂章則以細膩而沉重的抒情旋律,鋪陳周折淋漓的情感,這種情感自有其幽靜特質,傳達出親暱的心緒流轉,輕易地引領人進入Harrison此曲淺淡幽寂的情感世界,雖然Harrison直到1990年才過世,然而她的音樂沒有現代音樂的冷硬拗口(作於1946年),依然有其幽靜的感人力量。第二樂章輕快的舞動和第三樂章的恬靜空靈,作為調劑和情感緩衝,巧妙地銜接首尾兩樂章的表現力流動。Harrison的這首作品,則是Clarke之作外的聆聽重點,且與之相比而不遜色。Gould是蘇格蘭大鍵琴家,常擔任伴奏活耀於舞台,唱片收錄的音樂是她改編自蘇格蘭傳統民謠之作,民歌歌詠的意蘊沁人心脾,透過中提琴,更能傳達出悠然愜意的韻味(1分37秒之後的一句吸引了我的注意)。然而,同樣是蘇格蘭民謠改編曲,Clarke的I'll bid my heart be still還是讓人悵惘縈懷,回味無窮,每每讓我廢書而對,空想沉浸,不知時光逝於指尖。
以下聽的是P. Harrison Viola Sonata- 1st and 2nd mvts
2013年1月15日 星期二
對人生離別遷逝的觀照
在英國小說家David Mitchell的經典小說「雲圖」(Cloud Atlas)的套疊式劇情咬嚙中,出現了一段以音樂、作曲家為題材的故事,透過音樂抄寫員羅伯特.佛比薛爾為僻處隱居的音樂大師維維安.艾爾斯抄寫音樂所陳述的幾封信件中,傳神地描繪了年輕音樂家與音樂大師彼此依附的緊密關係,並透過幾段不倫戀情,揭露出不同人際關係之間的內在張力。如此饒有趣味的鋪陳寫實之筆,實際上就是以英國音樂大師Delius(戴流士,1862-1934)為範本而寫成的。Delius晚年透過抄寫員暨音樂家Eric Fenby的幫助,又瞎又啞的他,得以從私密黑暗地帶綻放音樂的光芒,將之帶入人間,而成就一段音樂嘉話,讓世人有機會接觸可能隱默不彰的心靈之流。在閱讀雲圖這部小說時,對於此則故事別有會心,雖然作者改變主角姓名,並插入其他英國作曲家如艾爾加、佛漢‧威廉士等真實人物來增加可信度,但擬構的劇情讓我很快猜到構想原型之所從來,最後在小說結尾的題詞中獲得證實。
這張Delius的唱片,從去年斷斷續續地聽著,是我首度專注聆聽這位作曲家的聲樂作品,同時也在稍後的幾個月中,拿出舊藏的Delius管絃樂曲來聽。兩種音樂形式中,管絃樂曲更容易引起共鳴,聲樂合唱曲即使聽域能感受其豐沛的情感力量和深邃的格局,然而人聲所蘊含的語言隔閡和解讀上的要求,畢竟造成某種距離感,需要加以克服。是以當管絃樂曲能讓人遨遊自得時,與聲樂合唱曲的搏鬥依然持續進行著。
Delius的Sea Drift(海灘)與Songs of Sunset(日暮之歌)分別作於1903-04與1906-07年之間,其中為男中音、合唱團與管弦樂團的Sea Drift,是Delius聲樂合唱曲中最著名的作品。這首以Whitman詩歌為本的合唱曲,描繪的是雙棲雙宿的一對愛鳥,失去雌鳥的公鳥,徘徊在海灘上,在海潮拍擊聲中,發抒對伴侶的悼念、傷懷之情。此首作品,讓人聯想起樂府詩中「飛來雙白鵠」的飛翔意象,因為雌鳥倦飛無力相隨,引發雄鳥「躊躇顧群侶,淚落縱橫垂」的觸目悲慟感。以鳥起興而類喻人倫關係者,早已形成深遠的書寫傳統,以之比夫妻之別只是其中一環。樂府詩中透過情境的轉換,暗中寄寓著生活之艱辛造成夫妻之間的離異,而Whitman則更直接點出喪偶之傷痛無奈,足可與著名的悼亡詩一體並參。這首樂曲因而顯得激越跌宕,合唱團暗示著過往的美好和遠逝的回憶,男中音呼號著傾瀉悼逝的真摯情感,管絃樂團營造出海潮湧動拍擊之亙古律動,匯聚成撞擊人心的開闊、浩大之聲響。
Songs of Sunset取自Ernest Dowson(1867-1900)之作,描繪日暮之時心緒索然孤寂,時光流逝不予的感懷,這首作品的基調和Delius晚年透過Fenby所留下的Songs of Farewell(1929-1930)一樣,都蘊含著日暮途窮,蕭索沖淡的無奈情緒。然而Songs of Sunset畢竟作於Delius全盛時期的完熟階段,對於時光飛逝的傷懷,還能表現出抗拒、超越的態度。然而,二十年之後,飽經寂寞、失明與失語的病痛摧殘,Delius對於命運的衝擊,更為順隨接受,因此,在Songs of Sunset中還能感受到的昂揚情緒,到Songs of Farewell中則成為臣服於命運之內的接受語態,然而面對告別時所衍生的冷靜態度,有時候也被更具張力的內心迴旋所沖激而淹沒,因此,Songs of Farewell更具有人性化的內在矛盾,引領人進入籠罩在Delius心境上的陰霾跌宕,反而更引人低迴震撼。更讓人猜想,隱藏於Delius音樂意識最幽深最難以透過抄寫員的轉譯之音樂潮湧,是如何地終日拍擊著,如何在深淵中回顧音樂家這豐富而微妙的音樂人生?
以下聽的是Delius - Sea Drift, after Walt Whitman (1903-04)
2013年1月10日 星期四
豎琴與長笛之光影流聲
這張以豎琴和長笛為主,容納其他樂器的法國室內樂曲集,收錄了德布西、拉威爾、Roussel(1869-1937)與Jolivet(1905-1974)等作曲家的樂曲,各曲編制略有差異,德布西最精簡,豎琴長笛之外加上的是中提琴,而拉威爾則搭配弦樂四重奏與單簧管,變化最多;Roussel與Jolivet則皆搭配了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介於德布西與拉威爾之間,此種同中有異的聲響組合,加上不同作曲家不同風格色澤的調配,呈現出法式現代音樂之間的微調色差,看似同源同種,實則煥漾出燦爛的對比光譜。
德布西之作,譜寫於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五十多歲的德布西,正為疾病所苦,也替家族中參戰的成員感到憂慮。此階段德布西沒有譜寫管弦樂作品,而寫了鋼琴練習曲、大提琴奏鳴曲和此首室內樂合奏作品。在戰爭的洗禮下,德布西更自覺地抗拒德國音樂,而追朔於法國巴洛克大師如Rameau、Couperin等人的傳統精髓,更有助於焠鍊自己的法式風格。他題獻此曲給愛女秀秀,並說這首作品好像是出自於陌生的德布西所作的,對此而有哭笑不得的矛盾情緒。然而此曲更能反映出德布西內心隱然的騷動和空寂無依的敏銳感受。在三件樂器間,引領主導的是長笛,這可能是德布西對於此樂器的偏愛,而豎琴則扮演著暗鬱背景中清冷的提醒。用中提琴取代原先構想中的雙簧管,讓中提琴既與長笛產生音質的對照和對話,也讓中提琴暗啞之音色,烘托此曲空靈飄逸卻暗沉晦澀的低調特質。德布西此曲呈現出慵懶的田園牧歌式情調,清颺悠緩的步伐,缺少起伏強烈的鮮明震盪,此種震盪,則由拉威爾之作淋漓具現。
拉威爾和Jolivet之作皆為單樂章十幾分鐘的小曲,和另兩位作曲家三樂章二十分鐘以內的篇幅,有著情思延展、精練之異。拉威爾在音樂院就學期間就十分喜愛豎琴,1905年接受豎琴製造商Erard的委託譜寫樂曲,藉此機會,就致力於挖掘豎琴多變的音色和瑰麗的技巧,而成為以「序奏與快板」為題的豎琴室內樂曲,搭配弦樂四重奏和長笛、豎笛的伴奏。由於樂器之間角色的均衡分配,此曲也被視為是「七重奏曲」。從序奏的緩慢步調中,豎琴在背景烘托著,由其他樂器展現各自的音調形色,然而進入快板,豎琴更具表現力,其餘樂器間的對話也更為綿密、黏稠,在六分多鐘爆出首波高潮,其後則是豎琴華彩炫技的光色流衍,在輕迴彳亍間漾現繽紛的低調華麗,最後再現先前的幾段主題,而以輝煌張力的齊奏結束此曲。
Roussel和俄國的林姆斯基—高沙可夫、法國的Cras一樣,都告別巡弋遠洋的海員生活,而投入業餘作曲生涯中,並在作曲家間掙得口碑。此首小夜曲呈現出Roussel新古典主義的風格,而有著Roussel後繼作品間少見的清新幽默感。首樂章以長笛的跳盪突出,二樂章則呈現大提琴與豎琴的細密對話,長笛依然扮演著吟唱歌詠的角色,此樂章的幽寂感,深得法國樂派箇中三昧,也是此張專輯中最讓人盤桓留心的瞬間。第三樂章則以鮮明的節奏讓人印象深刻,弦樂引領著主題發展,與長笛的應和更為細膩,豎琴則以有力的伴奏變化加入期間,呈現出冷硬掩蓋溫暖的現代性格。
Jolivet此曲Chant de Linos與Roussel編制相同,但樂曲張力更甚,其標題取自希臘神話荷馬史詩Iliad,對被獵狗撕碎的Linos發抒悲悼同情之感,並容納震驚嚎哭之激烈情感。Jolivet所深愛的樂器長笛,扮演了號哭哽咽的口吻,同時也是抒情悲歌吟唱的代言。樂曲瀰漫著Jolivet最喜愛的古代神話、祭儀的迷濛性格,並交錯著激烈噴湧和淺訴抒懷之間的迭宕起伏。不諧和的聲響更烘托出此情境生冷詭異的色澤,而成為整張唱片中開向異世界的奇幻聲響。
以下聽的是Albert Roussel ‒ Sérénade for Flute, String Trio and Harp, Op.30
2013年1月7日 星期一
隔海傳遞的浪漫之音
先前已在 網誌分享過愛爾蘭作曲家Sir Charles Villiers Stanford(1852-1924)的豎笛協奏曲,作為十九世紀末英國最重要的作曲家、教育家,Stanford留下的作品數量更甚於芬濟,他有七首交響曲,最著名的是第三號愛爾蘭交響曲,馬勒曾在1911年的紐約音樂會中排入此曲;其他更有代表性的英國合唱音樂、十部歌劇;四首協奏曲包含兩首鋼琴、一首小提琴、一首豎笛;以及大提琴、鋼琴、小提琴等樂器分別與樂團合奏的管絃樂曲,為數頗多的歌曲、鋼琴與管風琴音樂、室內樂。
然而,Stanford的協奏曲,絕不止於上述幾首,還有先前未出版的五首協奏曲,包含早期的鋼琴(1873)、小提琴(1875)、大提琴(1879-80),以及晚期的管風琴,小提琴與樂團合奏的變奏曲,還有未完成的第二號小提琴和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對於喜歡從協奏曲探究作曲家音樂世界的聆聽習慣來說,Stanford勾起我一探究竟深入挖掘的興趣。
尤其聽過這首大提琴協奏曲後,雖然是不到三十歲的作品,卻淋漓盡致地突顯德國浪漫精神,顯現Stanford深入德國浪漫樂派的學習成果。Stanford在柏林與Friedrich Kiel(1821-1885)學習的期間,結識了大提琴家Robert Hausmann(1852-1909),這位德國最著名的大提琴家,曾首演布拉姆斯的雙重協奏曲和布魯赫的晚禱,並於1879年取代William Müller,成為姚阿幸四重奏的大提琴手。Stanford創作這首大提琴協奏曲,題獻給Hausmann,可惜在Stanford生前並未出版也未首演,只有第二樂章以大提琴和鋼琴合奏的方式於劍橋演出,然而此曲卻是十九世紀英國唯一的大提琴協奏曲。此曲有著浪漫時代恢弘的氣勢、抒情優美的器樂音色,連綿歌詠的浪漫色彩,絕佳的技巧展現,以及清新甜美的氛圍。在精神氣韻上,接近於布拉姆斯、布魯赫、德弗札克的協奏曲風格,比如第一樂章開闊雄渾的第一主題,就深具布拉姆斯的精神,此乃受其師Kiel影響而成。而在第二樂章的溫柔抒情則近似於布魯赫的甜美溫潤,第三樂章援引愛爾蘭民謠的韻律,更為明暢生動,則是秉自Carl Reinecke(1824-1910)所傳承的孟德爾頌清新律動和均衡氣質;而其作中源源不絕的抒情旋律(第一樂章第二主題以及第二樂章),則有德弗札克不擇地而出的旋律才華,而Stanford對於愛爾蘭音樂的援引,也近似德弗札克捷克民謠的傾吐。此首協奏曲乍聽之下稍覺冗長不夠精鍊,然而這是浪漫後期樂曲的特色,偏於隨想盡興發抒傾洩的主觀情感之流露,然而多聽幾次之後,此曲的豐富性和深度以及抒情質感,則遠超過芬濟的大提琴協奏曲。最讓我驚豔的是第一樂章11分40秒之後浮現的抒情旋律,讓人愛不釋手,讓人陶醉於其迷離惆悵的淺唱歌吟,而深觸心靈。一開始聽一兩次的時候就注意到這段音樂,對全曲更為熟悉後,也把這段音樂列為一曲入魂的難忘邂逅。讀過解說才知道,這段出現於裝飾奏的音樂並非作曲家所譜寫,而是大提琴家Billie所作,然而這神來之筆更讓人難以割捨。而第三樂章清暢飛揚的明朗樂風,也具有提振精神的力量,比之芬濟之作更暢快飽滿。
Stanford所留下的第三號鋼琴協奏曲只有雙鋼琴曲譜,由其學生和歌曲編訂者Geoffrey Bush(1921-1998)完成管弦樂化的工作,讓此曲形神兼備,彷如是Stanford親自譜寫之作,完成度頗高。此曲在浪漫氣勢的發展上,有柴可夫斯基鋼琴協奏曲的張力,而在浪漫抒情的精神上,則迴盪著舒曼芳醇的細緻音色變化和葛利格甜美瑩潤的燦爛色彩,與浪漫時代著名的鋼琴協奏曲相比毫不遜色。Bush的管絃樂編曲最精采之處,在於突顯樂團與鋼琴細膩應和的豐富變化。而從鋼琴流洩的樂音來看,Stanford對於音樂素材之發展運用更為得心應手,圓熟自如,言簡意賅而意蘊深長,觸處皆有似曾相識感,第二樂章結尾前的高潮是扣人心弦。這是一首值得細細品嚐的樂曲,絕不要因為是作曲家未完成之作而錯過,因為Stanford的音樂傳承了浪漫時代德國音樂最精純的核心,洋溢著孟德爾頌和舒曼浪漫語彙的神采流動,而沒有墜入後期浪漫開闊無際過於耽溺的自我膨脹囈語中。
以下聽的是Stanford大提琴協奏曲全曲
2013年1月3日 星期四
Nicholas Maw的弦樂光影
先前已在 網誌分享過英國作曲家Nicholas Maw(1935-2009)的小提琴協奏曲,這首當代作品深受浪漫傳統影響,偏向於電影配樂之風格很容易親近。發文不久之後,再購入Nicholas Maw的此張專輯,原以為相近的風格得以遨遊,然而其更為現代性的織體和語法,多少造成隔膜,是以一直斷斷續續地聽者,尋求與音樂廝磨同處而同情共感的時機。
然而這樣的共鳴始終未曾浮現,擱置遷延著好幾個月,在新年的伊始,成為過往的遺珠亟欲破解的對象之一。幾個月後的重聽,搭配著樂曲解說,似乎對音樂有更清晰的了解,然而聽域上還不曾完全接納如此新舊混雜既現代又過往的音樂,此種隔膜,同樣的也是對屬於精純聲響錯綜組合的英國音樂之接受距離,此種距離,在少數作曲家如芬濟、艾爾加、霍爾斯特身上,尚不致於構成親近的障蔽,然而其餘的英國作曲家,則更考驗著破解音符的耐性,更要求聽者沉心以對,虛己敞懷,如此方能進入這個國度的音樂,在無微言大義的作法中感知一二。
此張專輯收錄Nicholas Maw兩首作品,分別是1985年的「Sonata Notturna」與早此十多年譜寫的「Life Studies」,前者乃是以大提琴與弦樂團合奏的夜曲風味之樂曲,後者則以十五把弦樂器組成的弦樂合奏曲,在弦樂合奏曲之傳承上,承接了艾爾加(Elgar)、布列頓(Britten)、Tippett等英國作曲家的同樂器類型的合奏精神,在浪漫精神的承接上,則指向理查‧史特勞斯作品「變形」,在現代精神的延續上則有Schoenberg早年名作「昇華之夜」(Verklarte Nacht)之影子,其中「Sonata Notturna」注入了大提琴協奏展技的一面,更接近協奏曲,而「Life Studies」則以八樂章的情感倏忽變化,展現了弦樂敘事表現的能力。
「Sonata Notturna」雖是單樂章作品,然而Nicholas Maw將之譜寫成四部份環環相扣又對照對比的整體,由大提琴擦弦所引領的粗獷力道,搭配著弦樂群隱密流衍的聲響浮動,再由撥奏的推進帶領音樂進入弦樂的拉奏吟唱,已自形塑此首作品陰鬱晦澀的不安內裡。這不是靜謐如詩的夜曲想像,也不是低沉抒情的浪漫夜景,而具有豐沛的情感轉折和隨音樂摶聚成形的戲劇力量,形成內斂不張揚的詭異、低迴、張力彌滿的聲響織體。其濃密處,如星月無輝的墨色夜空,滿佈陰鬱低沉的厚重雲帶,由此幽緩流衍分佈中見出Nicholas Maw對於大提琴表現力之絕佳掌握。大提琴與弦樂器應和對話間的緊密呼吸,間不容髮地交纏在一起,而在蘊蓄翻騰間,盈滿擴張。最後如打翻墨池擊破濃雲般傾洩迴旋,而讓人驚於其石破天驚的飽滿力道,在扎實撞擊間感受大提琴的飛騰勁力。從陰沉低迴到詭異盤旋之間的技巧張力,則是此首樂曲最扣人心弦之處,而隱藏在夜曲標題之下的不安騷動,讓此曲始終迴盪著難以牢籠的想像逸出和意料之外的聲響錯綜。
相對於「Sonata Notturna」的濃郁厚實,「Life Studies」無疑更清爽多,然而其更為寬綽的篇幅,容納八樂章之錯采分化,則讓其織體之穿梭分佈更為流衍難測,而其缺少「Sonata Notturna」明顯可感的浪漫氣質,更妨礙此曲在聽域的扎根安營。然而此曲的清爽變化,更遙接英國音樂舊有的傳統。其標題或可用「人生之課題」、「生命之剖析」來體會,此音樂從空無中泛起神秘的迴響,暗示著生命揭開序幕,從此進入各色布幕輪轉更迭的變化中,Nicholas Maw透過弦樂器之間細緻的延展、呼應、交錯等織體遷化,傳達流動生命中的各色感受,或欣悅、或孤寂、或熱鬧、或悽涼,或冥想或躁動,音樂的興衰漲落之間,映現出生命的不同光譜。「「Sonata Notturna」」之幽深和內在潛藏的激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清冷的思考和縱浪於世、備受推遷的無力感。這樣的音樂,永遠引發人們思考、喚起被理智壓抑的內在湧動;永遠在未知之邊界重新形塑理解音樂的可能,期待聽者以開放的心靈填補音樂間的想像地帶,而激發出全新的震顫空間,究竟聽「懂」了嗎?究竟能獲得什麼微言大義?提問與解答早已淹沒於弦樂的共響中。聽,就是了!
訂閱:
文章 (At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