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正適合聽布拉姆斯的音樂,尤其是這兩首豎笛奏鳴曲,這是布拉姆斯室內樂中最後一組作品,也是他最後寫的奏鳴曲,而第二首豎笛奏鳴曲第三樂章,則是布拉姆斯最後寫的一首變奏曲。幾週前我拿出這張唱片聆聽,溫潤的豎笛聲迴盪著,滿室的秋意,濃得掬不開。
嚴格說起來,這不是我第一次聽這兩首奏鳴曲,改編成中提琴版的演奏,手邊有好幾版,豎笛的原始版卻只有此一張。原先,我喜歡弦樂的細膩刻畫和動人情韻,可是一時興起,拿出了由豎笛演奏的這兩首奏鳴曲,卻讓我驚嘆,原來豎笛的聲音可以如此優美,如此自然,彷彿飄落於枝頭的紅葉,在空中劃過寂靜。前幾天寫的Goepfert三首豎笛協奏曲,反而是聽完布拉姆斯的豎笛曲後,幾週後在誠品巧遇的唱片,更早聽的布拉姆斯如今才要細細醞釀。
1890年,布拉姆斯完成作品111的弦樂五重奏後,已打算退休,不再寫大型作品。可是1891年,在友人的介紹下,聽了Meiningen樂團中的豎笛手Richard Mühlfeld (1856-1907)的豎笛演奏後(Mühlfeld幾乎演出了布拉姆斯此作之前著名的豎笛樂曲,比如Weber的第一號豎笛協奏曲、莫札特的豎笛五重奏、Spohr、Vincent d'Indy、聖桑等),布拉姆斯被豎笛的優美樂音和Mühlfeld的精湛技巧所吸引,忍不住手癢,寫了豎笛五重奏和豎笛三重奏兩組室內樂,其中豎笛五重奏與莫札特、Reger之作並列為三大名作。但是布拉姆斯最掛念的,是如何將豎笛的優美樂音融合鋼琴,形成完美的室內樂搭配。因此豎笛五重奏和三重奏的創作經驗讓布拉姆斯更得心應手,於1894年完成這兩首豎笛曲目中的絕世名作。1895年一月分別舉行首演,由布拉姆斯與Mühlfeld一起演出,這應該是此曲最夢幻的組合了。巧合的是,Mühlfeld與Goepfert都是在Meiningen嶄露頭角的豎笛獨奏家,雖然兩人的活動年代相距半個世紀之遙,但不能不說沒有隱密的聯繫。
兩首豎笛奏鳴曲,都凝聚了布拉姆斯晚年的寧和心境,先前的厚重晦澀感不再盤據著,而是以溫潤的悠然吟唱,明淨淡雅的豎笛音色,探索了豎笛所有的音域,絲毫沒有任何超技炫技的層面,但明快跳盪的笛音變化多端,自可見出Mühlfeld不凡的身手。慢板樂段,豎笛的聲音彷彿映照在澄澈波心的明月、群星,圓潤流暢,有一種朦朧徐緩的氛圍,可以讓人心神靜定。快速的樂段,豎笛翻滾跳動,明快勻稱,彷彿跳珠相濺,自然可愛。雖然這兩首樂曲,相對於布拉姆斯其他更為濃烈、厚重之作顯得平易近人,卻也隱隱劉露出他晚年淡寞冷靜的心緒。一切的紛爭、喧囂、濃烈的激情與逝去的悲痛,彷彿蒙上一層薄霧,逐漸隱翳在老年的冥想性中。偶有一絲翻騰攪過的餘燼,但也隱藏得極好,但這種難以掩飾的幽微,正是最耐人尋味之處。
老人布拉姆斯唯一傳人,是德國作曲家Jenner (1865-1920),他和Mühlfeld也是好朋友,1900年替他寫了一首豎笛奏鳴曲。師徒之間的對決,當然是乃師略勝一籌。Jenner的豎笛奏鳴曲,鮮明地反映出布拉姆斯對他的影響,事實上,Jenner雖無法成為一流的知名作曲家,但他深受布拉姆斯影響(也許跟布拉姆斯嚴苛的批評有關,讓Jenner走不出老師的風格),作品幾乎以室內樂為主。1888年到1897年,與布拉姆斯相處的這幾年,決定了這位作曲家作品的基調:精緻、細膩的內斂抒情,與同時代的各種音樂浪潮翻空出奇的樂風相比,Jenner無疑是保守的,復古的,屬於舊浪漫時代的餘灰。這首豎笛奏鳴曲同樣也是溫潤抒情的動人樂章,明顯可聽出與布拉姆斯兩首豎笛奏鳴曲的內在聯繫。但布拉姆斯畢竟蜿蜒地吐納出其人生閱歷的滄桑、平淡感,而Jenner則欠缺如布拉姆斯般內斂深沉的餘味,僅以其優美動人流露出清新的、抒情的精緻作風。但當初吸引我的就是「布拉姆斯的學生」這樣的唱片介紹,是看在徒弟的面子上才收了這張曲目。畢竟單憑布拉姆斯的名號,豎笛奏鳴曲的錄音很容易就可找到,但師徒間的聯演,還真是難得的體驗,也讓我思索,如何盡職地當一位能啟發學生潛能的老師。而Jenner在音樂史上的定位,大概就是以其對老師的近距離觀察所寫的「身為人、老師、藝術家的布拉姆斯」回憶錄較為珍貴吧,CPO有幾張Jenner的室內樂錄音,希望以後可以偶遇嚐鮮。
以下聽的是布拉姆斯第二號豎笛奏鳴曲第一樂章(我最喜歡的一張楓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