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洛克作曲家Dietrich Buxtehude(1637-1707)的大名,最常與巴哈相聯繫,據傳他是巴哈敬重的管風琴家,巴哈曾長途跋涉,步行前往Lübeek,只為一聽Buxtehude的演出。於是Buxtehude似乎就以管風琴名家,活在當代愛樂者的印象中。實際上,這也是Buxtehude過世二十多年之後,世人對他的記憶。
然而,管風琴作品只是Buxtehude作曲生涯早期的成果,他還有大鍵琴及為數可觀的宗教音樂,靜待有心者探尋。Buxtehude雖被視為巴洛克時期北德最重要的作曲家,但他實際上出生於丹麥,早期的音樂教育和其父親任職之地在當時皆被劃入丹麥領地。1668年於Lübeek之Marienkirche接任管風琴演奏。音樂史上Buxtehude最值得稱道之事,就是他繼Franz Tunder(1614-1667)之後,將Lübeek當地最富盛名的音樂活動Abendmusiken(晚間音樂會,實際演出從下午就開始)發揚光大,這也是Buxtehude藉以確立其知名度的音樂盛事。Abendmusiken起源於Lübeek當地富裕的中產階級,在進行商業活動之餘,對音樂的愛好和投注。他們聚集於於聖瑪莉教堂,聆聽管風琴家的演奏,有時也有小提琴家或歌者一起演奏(唱)助陣。教堂方面為了獲得更多贊助,逐漸將此活動定型,遂演變成每年聖誕節前,連續五個週日下午的音樂會。
Franz Tunder所帶領的晚間音樂會,演出編制上還是偏向於小型,但Buxtehude繼任後,加入更多大編制的大型音樂會如神劇、清唱劇等,拆成不同的部分演出。並受歌劇風行的影響,而有更多詠嘆調和間奏曲。Buxtehude之後,繼任的Johann Christian Schieferdecker(1679-1732)與Johann Paul Kunzen(1696-1757),不僅承繼這種大規模神劇的場面,而且請漢堡劇院的歌者來助陣,可見其世俗化的一面。由於有當地中產階級的挹注,此音樂會傳統一直延續到1800年。十八世紀,到Lübeek參與這樣的音樂盛事,是當時音樂愛好者會安排的行程之一。
Buxtehude由於不受繁重的教會工作影響,因而能將他的創意和嘗試形諸音樂。這些宗教清唱劇,雖以宗教讚頌為題材,但音樂之生動多變,情感之洋溢深沉,人聲與樂器之搭配貼合無間,是愈聽愈有味的宗教音樂。比之巴哈嚴肅深沉的堂廡,Buxtehude在這些樂曲間,流露世俗性之戲劇力量和燦爛昂揚的情調,皆更為明晰易感。當然,在達到對Buxtehude音樂與心應和、水乳交融的階段之前,我也耗費許多時間融貫消化,僅僅讓音樂在生活中靜靜流淌,在其他更吸引我的聲響變幻之外,讓Buxtehude在聽感上慢慢紮根萌芽,終至於沛然莫可禦的時刻,音樂的輪廓突然鮮明,受音樂激引的情感也漲滿欲吐。那些Buxtehude譜寫的低迴衷心、仰望讚頌的時刻,那些淘盡小我私慾的誘引,而傾心讚揚的時刻;那些明朗高歌,昂揚歌頌的時刻,其樂思心念流轉的瞬間,其音樂為讚頌而付出,而做形式上的變化和呼應、強調之種種既簡潔又恰到好處的明示、暗示、引領與升騰,皆可放懷同感。音符與樂理的形式阻隔早已消失,只剩下Buxtehude最鮮明的音樂自身。
這些清唱劇之篇幅不短(僅第六軌4分多,其餘皆超過十分鐘),每一曲可容納更多起承轉合之情緒樂念的遷變。因此一開始不得其門而入也情有可原。其中最吸引我的是第二軌(BuxWV34)和第四軌(BuxWV50),兩曲都有細膩優美的內斂刻畫,尤其第二軌,一開始的器樂吟詠,就鋪墊出濃郁的抒情風味,人聲加入後戲劇張力(某方面來說,第五軌BuxWV31更具戲劇性)更強烈。此曲的精髓我以為是八分後,從中段情懷的熱烈激昂轉而低回傾吐,更見細膩動人之情。而第三曲(BuxWV79)是此專輯中最明朗高昂的時刻,尤其前中後三次小喇叭響亮昂揚之飛躍,引人高舉神行,相較於其他巴洛克作曲家對小喇叭的運用稍嫌花俏或單調,Buxtehude更顯得簡潔有力,並有新奇感。不讓此曲專美於前的,第四軌也有一段小喇叭獨奏聲腔(七分五十秒左右)及其回響,在明朗氣息之外多了抒情張力,是此曲最大的驚喜,如同之前第二軌的聽感,我也覺得此曲是愈後面愈精彩。
每次寫完巴洛克音樂之篇章,總像放下心中的大石般輕鬆無比,愈需要耐心以對的音樂,愈能從中獲得深刻的體悟。音樂照見了靈台的清明,尤其當心靈的渣籽日漸拋卻,在晤對音樂的孤獨中,映照更廣容兼蓄的幽幽小徑,體會美之自開自落,無比豐碩,無比自在。
以下聽的是Buxtehude 之Nun danket alle Gott ,BuxWV 79,這個版本在小喇叭出場的時候加入鼓聲,更有氣勢。聽感與唱片迥異(一開始小喇叭就出場,唱片則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