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母瑪利亞的一生

         今天晚上翻讀解說時，赫然發現今年是德國作曲家亨德密特（Hindemith，1895-1963）逝世五十週年，聆聽他的這套藝術歌曲「聖母瑪利亞的一生」（Das Marienleben）更別具紀念意義。這場幾週前索票的音樂會，是我鎖定的藝術季活動之一。幾天前乘興上網尋找相關錄音，發現顧爾德在Sony版大全集錄音中第58輯，正收錄此套樂曲，遂從自己的收藏中挖出，作會前的準備。然而或許是片刻難得閒的身心狀態，無法調整至對應的頻率，或許是Hindemith此套樂曲並不容易親近，或許聆聽的次數太少，至少顧爾德的版本並沒有引起我太多興趣。

        然而會場工作人員迎接引導的規模、絡繹進入會場的聽眾（比預期的還多），內頁詳盡的解說和詩歌詩句翻譯，以及主唱者黃德馨女士感性的介紹和情境喚起，搭配著字幕投影的對照聆聽，Hindemith的這套藝術歌曲（演唱的是新版本）變得更容易親近，變得血肉清晰、場景意象鮮明而情感飽滿。詩人Rilker對聖母一生事蹟的再現、歌詠、情感投射的心靈軌跡之轉折變化，更為浮凸動人；而作曲家依憑詩人的靈感而譜寫的音樂，同樣能應和著情境轉折的氛圍，而讓宗教昇華的情感，以及基督受難前後之戲劇張力之交錯迴旋，獲得更細膩的感染力。詩歌從瑪利亞的誕生、引見於神殿、天使傳達使命、返鄉省親而與施洗者約翰之母會面、丈夫約瑟的猜疑、神對牧羊人諭示、基督誕生、逃入埃及的顛簸旅程、迦拿婚宴上基督展現神力而預示其後的受難、受難前的不安、受難後聖母之悲憐、復活的基督撫慰聖母、瑪利亞離開人間等十三幕場景，一一描繪(歌曲共15首，最後多出來的兩首，是Rilker對聖母辭世後在天國與在人間影響力的創造性發揮，想像探索。根據解說，Hindemith也十分重視最後三首樂曲的抽象哲理意涵)。這些歌詠內容，依稀是Biber於「玫瑰經奏鳴曲」中所描繪的情境，也涵蓋了諸多聖母悼歌、受難曲等基督教宗教音樂所一再出現的母題。

        最近也許跟藝術歌曲或聲樂有緣吧！先前聽過的Cras管弦樂歌曲，以及今晚聽的Hindemith，情調氛圍不同，隱然間流露出法國與德國、法語與德語之不同韻味和音樂傳統。Hindemith的歌曲聽來頗接近舒曼、舒伯特的歌曲風格，鋼琴在烘托歌曲情境上扮演著相當重要的角色（讓我印象深刻的是第九、十曲）。但是舒曼的詩意及熱情、舒伯特的優美旋律等特質，較少出現在Hindemith的作品中，可是Hindemith對德語更為嚴整、更接近於朗誦，與語言相結合的特色有更多的發揮，加上Hindemith復歸巴洛克、古典傳統的精神趨向，讓他的音樂更凝煉精簡，更趨向於動機主題的鋪陳推展，而不是優美旋律的吟唱歌詠。這種特質，讓Hindemith的歌曲更難激發直覺式的感受，而訴諸於情感與理智的對話。所幸音樂會中，由主唱者不厭其煩地講解說明，引領聽者進入情境，搭配隨段落更新的歌曲字幕，透過現場氛圍的感染，無論是Rilker的詩歌意象還是Hindemith的音樂刻畫能力，都更為鮮明地可感可得，而讓人更無痛、更省力地進入Hindemith的音樂世界。對我而言，從第十曲到第十三曲，是一次聆聽的高峰，Hindemith的音樂突然間明晰可感，其情意情感也更飽滿如實，我珍惜這種現場與音樂交會的碰撞，也珍惜這一次的自我學習之旅。至於散場時過於熱烈的列隊感謝，則讓人受寵若驚，不太能習慣這種熱情，我還是習慣於咀嚼著耳畔的音樂，默默踱入夜色中。(這些學生，辛苦了)

        附注，顧爾德大全集中此張唱片的封面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