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音樂來描繪模擬自然景觀、聲響,一直是作曲家打磨樂思、測試音樂語彙描述能力的一種方法,無論是風聲、浪濤聲,還是鳥聲、雷聲、雨滴聲,甚至天體運行的聲音、戰爭的聲音……。音符既是作曲家所能憑藉的唯一利器,要透過音符之編織形塑,來取代大自然音響與人耳共謀的慣性,則音樂之表現自然變化多端,代有其作,異彩紛呈。
舉描繪鳥聲為例,最知名的例子是貝多芬「田園」交響曲第二樂章,貝多芬於樂譜上標註出由三種木管樂器分別演出夜鶯、鵪鶉、布穀之鳴聲,其次是韋瓦第「四季」小提琴協奏曲春第一樂章,鳥鳴應和著明媚之春光。舒曼「森林情景」鋼琴組曲之「預言鳥」,迴盪於幽寂森林;佛漢•威廉斯(Vaughan Williams,1872-1958)的「雲雀高飛」(The Lark Ascending),以輕靈優美之弦樂,翱翔於天際。其中,以雲雀為題的樂曲,還有柴可夫斯基「四季」鋼琴曲之三,以及葛令卡「告別聖彼得堡」聲樂曲第九首,海頓第67號弦樂四重奏(標題後人所加)、舒伯特藝術歌曲「聽,聽,雲雀」(根據莎士比亞詩譜寫)等。以鳥為題的作品還有雷史畢基( Respighi,1879-1936)管弦樂組曲「鳥」和梅湘(Messiaen,1908-1992)鋼琴套曲「鳥類圖誌」。至於史特拉汶斯基的「火鳥」芭蕾曲,強調浴火重生之原始力量,鳥聲之描寫則非所重。而網誌先前分享的文章中,如Biber的Sonata Representativa,乃以小提琴奇幻多詭之表現,描摹夜鶯、杜鵑、公雞母雞、鵪鶉等鳥聲。而Rautavaara(1928- )之Cantus arcticus(極地之歌),則是真實鳥聲與人為配器之間的交織共存。這些樂曲,在鳥類親自登場之外,透過鋼琴、弦樂、聲樂、木管樂器之摹形描繪,因而讓五線譜上鳥鳴繽紛,羽翼燦爛。這是「自然聲響中最接近樂音」的鳥鳴聲對作曲家之挑戰,也是作曲家各自以樂音逼近鳥鳴聲的成果。
前述的鳥聲擬繪,皆是單音音樂盛行後的產物,而複音音樂是不是更容易讓眾鳥成群,彼此應和,而交織出鳥聲之海?文藝復興法國香頌作曲家Clément Janequin(c.1485-1558,中譯雅內坎或冉康),填補了人聲擬狀群鳥伸頸展翼、迴顧高鳴的聲響畫面。此曲Le Chant des Oyseaulx(鳥之歌),是Janequin的代表作。身為以世俗歌曲(香頌)聞名的作曲家,於波爾多活躍的Janequin,不似其他作曲家藉宗教音樂榮耀上帝,而以具描寫性的世俗香頌知名。在他的筆下,描繪戰爭、狩獵、鳥鳴,其狀聲摹形皆栩栩如在眼前(耳畔)。聽聽此曲第一軌(還有第八軌),Janequin很神奇地讓人聲模仿鳥鳴的不同聲響變化,或尖銳高亢,或靈動巧妙,或低鳴沉穩,或跳盪不絕,或巧轉如黃鶯,或嘲哳如烏鴉……,不同聲部交疊應和,如同群鳥在林,前後疊響迴映,繽紛錯雜,讓耳朵應接不暇。沒想到人的聲腔竟可以如此震動共鳴,撮唇撚喉,激發出各種高低音頻迥異,幾不似發自於人的聲響質地。Janequin之鳥鳴圖繪,不是後代對鳥聲優美想像的追慕揣測,企圖透過音樂來捕捉鳥鳴迴盪於人心所生發的情感連翩,而是具有野性的、自然原生面貌的鳥群寫生,如同封面數大便是美的群鳥啁啾、棲息與群聚。因而人聲或音樂之描繪,不是加以修飾美化的優美樂聲,而時有粗率的、直截的聲腔運用,具有生動又鮮活的擬真特質。
當然,並不是這二十曲中,曲曲皆有鳥鳴嘈雜彼落的聲響直現,如果如此,群鳥疊置的聲響空間,其壓迫感必定極為強烈。Janequin於鳥鳴交替呈顯的樂章間,穿插不少舒緩優美的歌吟,或輕柔纖細,或自然如牧歌,或魯特錚錝如溪流鳴濺,或人聲低吟以徘徊。聆聽Janequin,不似其他文藝復興宗教音樂厚實飽滿,或世俗音樂歡快活躍,而在描繪自然物色蘊含標題音樂精神的前提下,融匯著既新穎又沉靜之雙重感受。沉靜來自於文藝復興時代脈流的注入,而新穎的一面則是隔代發聲,指向未來。
以下是Janequin之Le Chant des Oyseaulx,畫面搭配音樂別有巧思
以下是Glinka之The Lark 聲樂版
以下是Glinka之The Lark 鋼琴版,由Kissin演出
以下聽的是Tchaikovsky The Seasons: March "Song of the Lark",由Lev Oborin演出
以下聽的是Vaughan Williams之The Lark Ascending(此版本聲音要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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