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文學、藝術、生活雜感、唱片奇遇記,以及某種觸發、莫名的感動(本網誌為2009年2月20日開站之樂多版樂思生活http://blog.roodo.com/giulini複製備份版,樂多網站於2019年4月以後關閉,故將資料搬遷於此。新網誌見https://twentyfourorders.blogspot.com/)
2013年6月26日 星期三
Franck鋼琴三重奏
一般都認為終身懷才不遇的法國作曲家法朗克(César Franck,1822-1890),晚年透過鋼琴四重奏、小提琴奏鳴曲、管風琴聖詠曲等傑作才確立其作曲家的聲名,然而他還來不及迎接後人對他的讚頌就此病逝。對於這位一輩子堅持己見,不隨波逐流而嚴肅認真地對待音樂的宗教苦行者,在主流法國歌劇氛圍中逆勢而為,鑽研巴哈、貝多芬作品的作曲家而言,最大的肯定,就是愛樂者持續聆聽的桂冠加冕,也許法朗克當時流行的古諾、奧芬巴哈之作,在現代愛樂者心中早已褪去了媚俗的吸引力,而法朗克的音樂卻經得起時間的考驗,任憑繁花落盡,自然有其堅韌的魅力。
意外買入這張唱片,並衝動地讓其脫穎而出納入待聆聽的清單中,內在的動力早已難以詳究,然而在一次次的間歇播放中,法朗克綿長悠揚的旋律,逐漸浮現出其嚴謹又耐聽的輪廓,並引領我進入這位作曲家內在世界的層巒疊嶂中,體會其周折複雜的早熟心緒。真的,讀了解說後,才發現這些樂曲,作為法朗克第一批正式作品(Op.1&2),一點都沒有初澀稚拙之處,很難相信譜寫這些作品時,作曲家才只有不到20歲的年紀。最早的Op.1 No.2(第二號鋼琴三重奏)作於1837年,其次Op.1 No.1、No.3作於1841年,最後Op.2(第四號)作於1842年。但這些作品與舒伯特、貝多芬的鋼琴三重奏相比毫不遜色。
最早注意到的,是第一號三重奏第三樂章(CD1第3軌),此樂章主題首尾銜接,旋律優美動人,轉折變化渾然自如,尤其在接近結尾的緊湊發展,足可讓人感受到作曲家樂念的扎實、飽滿和對於內在張力的豐富照應,而有充實美好的感動。實際上,李斯特也對法朗克這首作品讚不絕口,至少,是這首作品讓我意識到法朗克音樂優美豐富而耐聽之處,讓我更對此兩張唱片隨後的音樂充滿著期待的好感。
第二號三重奏稍早於第一號,被音樂學家視為具有沙龍美飾俗淺意味而不受重視。此作品在格局和氣度、內蘊和張力上,的確不如第一號的厚重飽滿,然而法朗克迷人的旋律才華,讓此曲煥發出親切動人的抒情性,如要加以類比,則第一號三重奏具有貝多芬三重奏的影子,有著昂揚振奮的意態;而第二號則有舒伯特的韻味,是自在歌詠的遨遊,聽聽第二樂章,自可感受到這股怡人淡雅的淺唱低吟。
第三號三重奏在李斯特的建議下,從四樂章改成三樂章,曲風也受李斯特第四號三重奏影響。此曲與前作相比更為運用自如,內在的情感張力也更為多樣紛呈,抒情甜美性也更上層樓(第二樂章後半的迷離恍惚引人入醉)。但與第四號三重奏相比,在撼動人心的深度上則遠不能及。這第四號三重奏毋寧是難得的珠玉,從娓娓流溢的平凡口吻,漸次升騰匯聚,最後以其氣魄雄大、樂思深邃、渾然天成的戲劇張力而讓人難以忘懷。此曲是愈到後面愈精采,三把樂器之會合,足以媲美數十把樂器的光影錯疊。
四首三重奏中,第四首雖為單樂章的形式,但自有其奏鳴曲式內在的結構鋪陳。此曲則是聽CD2時觸動聆聽之耳的感動來源,如同CD1第三軌般,都讓我在放懷接納音樂的過程中,自然攫獲我的注意,而在默然細聽以對中發掘其內在的機心迴腸而盤桓不已。這始終是我咀嚼音樂的途徑之一,先敞開心胸讓音樂在虛空中流淌延伸,一開始或有不著意不經意的距離,然而,當音樂一再地循著先前的軌跡流布展延,有些主題、韻律逐漸摶虛成實,在意識間鑿出痕跡、在心靈上播種發芽,終於有一刻,這些音樂在心間匯聚出一道道情感的波潮,理智也更能辨認這些音樂的軌跡、形式、發展的脈絡,潛意識與顯意識都交會在音樂中,情感與理智協同地追蹤音樂之漲跌。此時,正是聆聽的活動透過音樂捕捉到意義、情感、聯想的豐富過程,無論是理智的結構辨認或形式發展,還是情感的衍生意義和自我扣問,這些都是在音樂的對話中,不間斷生成、自成格局的活動,正是這些無窮盡的心靈感悟和觸動,讓我得以透過文字瞥現其微光浮塵,注入此一短章書寫的園地中,而有源源不絕的感悟來源。我常想,不是我善於書寫音樂,而是音樂的無窮偉力,透過我的筆,稚拙不成熟地留存了音樂之美於萬一,雖僅有萬一,卻足以煥發出異彩紛呈的不同色調,不僅讓我賞玩不已,也足以讓有心人在此園囿中摘取採擷某些霞光幻彩的片影殘景,而各自構築出屬於自己的音樂地誌。
以下聽的是César Franck: Piano Trio No. 1 in F sharp minor, Op. 1/1 [Richter, Kagan, Gutman] (1/3)
2013年6月23日 星期日
義大利雙簧管美聲
雙簧管的相關樂曲,在古典時期雖然不如單簧管著名(尤其是莫札特的名作),但是義大利從韋瓦第(Vivaldi)以降,一直到19世紀初,一直有許多雙簧管大師或作曲家,持續透過此樂器發抒其靈心妙技。韋瓦第有超過三十首以上的雙簧管協奏曲,之後的作曲家,則有如Giuseppe Ferlendis(1755-1810,本片獨奏家Diego Dini Ciacci在CPO另一張專輯中演奏了這位作曲家的作品)、Giovanni Platti(c.1700-1763)與Matteo Bissoli(c.1711-1780)等大師接續此依傳統。
而此張唱片收錄的雙簧管音樂中,最熟悉的名字是義大利古典、浪漫時期歌劇大師羅西尼(Rossini)、貝里尼(Bellini)、董尼采第(Donizetti),這些作曲家我們幾乎忘了他們還有歌劇之外的作品。另外還有這些作曲家的老師輩Sante Aguilar(1734-1808)與Giuseppe Pilotti(1784-1838),這幾位作曲家都與波隆那(Bologna)的音樂環境密不可分,此外,如再往前追溯,則有Sammartini(c.1700-1775)的一首罕見的協奏曲,這位被視為海頓之前的「交響曲之父」,創建交響曲的功勞可能更甚於海頓,影響了葛路克(Gluck)、J.C.Bach、Boccherini與莫札特、Niccolò Jommelli(1714-1774)、Christian Cannabich(1731-1798)等古典前期的作曲家。
應該說,這張唱片是十八世紀、十九世紀之交絕佳的義大利雙簧管協奏曲選集,從中可瞥見從韋瓦第華麗炫亮的巴洛克雙簧管曲到古典時期、浪漫初期的變化。Sammartini的協奏曲,還保留了巴洛克音樂燦爛奪目的炫技效果,而從Sante Aguilar到Giuseppe Pilotti,則愈見規整和層次感,少了華麗多變的色澤,羅西尼、貝里尼、董尼采第則更發揮了譜寫歌劇時的旋律才華。但總地說來,此張唱片淋漓盡致地展現雙簧管優美沉謐的音色,搭配上義大利作曲家特有的熱情和旋律天賦,讓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自由盤桓於雙簧管或開朗高吟或低迴吟詠的音色跌宕中。除了Sammartini採取標準的三樂章形式之外,其餘都是單樂章,但內在樂念自可剖析出三層轉折變化的形式。
聆聽這些雙簧管協奏曲,讓我想到古典時期由莫札特(以及其他數量眾多的作曲家)開拓的單簧管音樂的經典勢力,單簧管清亮圓潤的音色,比之雙簧管略帶鼻音的中低音屬性,更被鍍上遨遊於天際的純淨天籟特質,這更與古典時期的均衡完備之精神若合符節。而在此主流傳統之外的雙簧管,即使冷落了些,但這些義大利作曲家所賦予的飽滿熱情,反而讓雙簧管之美更具人間性、世俗性而有分庭抗禮之勢。但從主要的樂曲精神來看,雙簧管的魅力主要發揮其高音流轉之美,尚未如浪漫時期之後更透過低音的鋪陳來逼顯孤寂蕭瑟之感,而這是此樂器最具有魅力的地方。其箇中原因,或許可以解釋為此時雙簧管的表現多向單簧管看齊,受其主導視域影響。比如羅西尼的作品,獨奏樂器原先題為「單簧管或雙簧管」,但後來雙簧管被劃去,但根據演奏者對樂曲的研究顯示,以雙簧管演奏比單簧管更適合,由此或可顯示出單簧管的主流地位,對雙簧管不如侵逼之處。
Giuseppe Pilotti與Donizetti之作,原先都是為英國管(Englih Horn)所作,Donizetti更受其師Giuseppe Pilotti影響,在樂曲一開始採取管絃樂序奏的方式鋪陳音樂,但是Giuseppe Pilotti其後的慢板與快版的形式,被改成主題與變奏,由此更顯示出浪漫精神的滲透。而羅西尼之作,則以序奏與變奏為樂曲結構,而此種形式無疑更吸引我些。這些樂曲精神面貌上十分近似,但仔細品味又各有特色,如按照時代先後來聆聽,更能感受從巴洛克到浪漫時期雙簧管音樂的表現能力如何遞衍而更為豐富,以及義大利歌曲傳統如何賦予雙簧管歌唱吟詠的身段姿態。這讓人愛不釋手的嶄新體驗,就留待有心人細細品味。
以下聽的是羅西尼的雙簧管協奏曲
2013年6月19日 星期三
Lassus的小調與歌謠
之前已介紹過文藝復興作曲家Orlandus Lassus(1532-1594)的 宗教音樂 ,而這張唱片則呈現了Lassus的世俗音樂才華,這些世俗音樂,展現了Lassus不拘常格的逸想聯篇,在宗教音樂嚴肅沉靜的氛圍之外,有著多變的形貌可以探索。
Lassus出生於今日的比利時,而在當時被劃歸為法蘭德斯,匯聚許多音樂家而形成法蘭德斯樂派。他十二歲時擔任童聲高音,服務於Ferrante Gonzaga的領地,並在此時期遊歷於義大利Mantua、Palemo、米蘭等地。1548年變聲後,離開領主而投靠領主位於米蘭的兄弟Giovan Battista d’Azzia,並在其指點下熟捻四種語言,培養深廣的文學品味,並徜徉於拿坡里一地的音樂風華,受其默化薰陶。1551年離開拿坡里抵達羅馬,1553年擔任St. John Lateran的maestro di cappella(合唱指揮),兩年後由Palestrina接任此職。在得知雙親病重後,Lassus返回Antwerp,之後,除了幾次的拜訪之外,他不再居住於義大利,為了紀念義大利對他的影響,Lassus的簽名改用義大利拼寫法:Orlando di Lasso,這也是這張專輯所使用的寫法。
 1556年他在巴伐利亞的慕尼黑Albrecht V公爵宮廷中擔任男高音,並於1563年起擔任Kapellmeister(宮廷樂長)直到他過世。巴伐利亞宮廷在當時以豪奢著稱,宮廷樂隊頗有規模,Lassus在此和其他作曲家合作,譜寫宮廷中所需的音樂,甚至自己登場表演。根據作曲家Massimo Troiano的記載,在慶祝公爵之子成婚的喜劇演出中,Lassus的幽默逗趣之演出引發哄堂大笑,來賓們笑到下巴都痠痛不已。然而當公爵之子繼任為公爵時,一方面為了解決父親留下的龐大債務,一方面新公爵的音樂口味有所改變,於是能讓Lassus發揮機智長才的機會就此削減,Lassus或許因為如此而罹患憂鬱症,接受宮庭醫生的治療。然而,Lassus卻是文藝復興晚期最負盛名的作曲家,他的音樂廣為流傳於歐洲各地,被許多詩人、宗教與政治領袖盛讚。一些評論提到,Lassus善於採花釀蜜,其吸納鎔鑄之功力,超出同時代的作曲家。
Lassus的音樂究竟如何機智、滑稽、多變而能取悅人?如果以現代對幽默、喜劇的定義來看,則Lassus的音樂絕對稱不上具有喜感,頂多只是旋律淡雅、配器多變的多聲部音樂,但是如果將這些小調與歌謠曲(香頌與牧歌)放在文藝復興的時空下,與更為沉悶莊嚴的宗教音樂作對比,則更能凸顯Lassus音樂的清新自然、流轉多變的特質。無論是管風琴、直笛在合奏群中獨挑大梁(第8、9軌),還是女高音的溫潤吟詠(第10軌),或男女混聲重唱(第12軌),都可見出Lassus超群的音樂性和渾然天成的才華,這些音樂,有的空靈悠遠,有的低迴深情,有些靈巧奇妙,有些清新宜人,配器也隨之變化,各具巧思,最具幽默感的,或許是最後一軌的音樂,至今聽來,依然能感到新奇,也能想像這種新奇感如何讓時人咋舌以對。Lassus的音樂和稍晚的Gesualdo(1566-1613)之牧歌相比,因此更能讓我感受到一種豐潤多變之奇趣,如硬要比附的話,兩人之間的差別有如莫札特與貝多芬之不同。在我對文藝復興音樂一知半解未深入探索的時候,初聽Lassus與Gesualdo,並無法對其不同的樂境風神有所體會,然而經由幾個月後看似不經意實則針線相對的聆聽之後,反而更能掌握此時期不同作曲家的內在意蘊之別,這或許就是音樂在無形中教會我的事。
最後,附帶一筆,這張唱片是在二手唱片行中買的未拆封品,是我僅有的、非常少數的二手唱片中的一張,我不習慣買二手唱片,但真要買時會特別挑選,像這種全無拆封接近新品的少見曲目,則是難得的偶遇。雖然不知道它先前的主人為何冷落棄躑它,但至少經由我的聆聽之耳,讓片中的音樂得以縈繞於世界中,對它而言,應該是珍貴的知遇之情吧!
以下聽的是Orlande de Lassus: 5vv Chanson, 'Susanne un jour'.
2013年6月10日 星期一
搖籃曲之旅
搖籃曲,法語稱為「Berceuse」、德語稱為「Wiegenlied」,英語則是「Lullaby」、義語是「Ninnananna」。
最近介紹的唱片,大都是難以親近的作品,至少對於一般古典音樂之愛好者而言,顯得過於小眾、專門、冷僻,雖然自己能有尋幽訪致之意外收穫,而徜徉於音樂中,自以為樂,不以訪客稀疏為憾。然而,偶爾也要端出一些平易近人的作品,或以為調劑,以紓解過於嚴肅的印象;或讓自己的分享負擔減輕,得以隨感隨想地觸興成文,更重要的是,再次印認輕薄短小搖曳生姿的小花朵,也能妝點出盈彩成園的一方天地,在常人易於疏忽遺忘的角落,有著日涉以成趣的新鮮體驗。
要感謝鋼琴家Alfonso Alberti(1976- )別出心裁地摘選從巴洛克到現代的搖籃曲音樂,串聯成這張細緻、低調、簡易、抒情的短章集錦。涵蓋了主要作曲家如蕭邦、舒曼、李斯特、布拉姆斯、柴可夫斯基、葛利格、西貝流士、德布西的作品,也網羅了其他少見或冷門作曲家的遺珠之美,如Couperin、Henselt(1814-1889)、Alkan(1813-1888)、Raff(1822-1882)、Ljapunov(1859-1924)、Balakirev(1837-1910)、Casella(1883-1947)、Busoni(1866-1924)、Messiaen(1908-1992)。
蕭邦的Berceuse,當是讓人印象最深刻之搖籃曲,也是最早以Berceuse為名的搖籃曲,但是Alberti反而更別具隻眼地找到了Couperin的大鍵琴作品,此曲的搖籃曲主題曾出現在德布西之作中。其明亮雅致的輕鬆愜意,晃漾微醺的韻律,彷彿一扇敞開的窗戶,迎接聽者進入搖籃曲的歷史之流中。隨後舒曼的三首作品,分別取自「兒時情景」之十二「兒童睡了」以及兩首「冊葉集」Op124中的「搖籃曲」(原曲第16曲)、「小搖籃曲」(原曲第6曲),並在解說中提到舒曼的其他作品如克萊斯勒魂、大衛同盟,也運用了搖籃曲動機。兒時情景的「兒童睡了」因為常聽,並沒有激起太多漣漪,而冊葉集中第十六曲的搖籃曲,則躍升為舒曼此類風格中最觸動我情思的樂章,簡易明淨的色澤、溫潤寧謐的抒情,自有其低調中的華彩。其後引自德國鋼琴家Adolph von Henselt之搖籃曲,則是蕭邦Berceuse的先驅,此作左手伴奏的反覆迴旋,奠定了搖籃曲基本的樂曲形式,洋溢著細緻如歌的抒情性。而蕭邦之作則更往前推進,讓搖籃曲寧謐妥貼的安詳性以及清新如歌的撫慰性,與低調中的燦爛光澤自然渾如地結合在一起,而成就此一璀璨珠玉之不朽光采。其後的李斯特搖籃曲,則受蕭邦影響,注入了李斯特的炫技才情,讓搖籃曲逸出了睡前床邊的小世界,而有更開闊的格局和野心。而在李斯特與蕭邦之間的鋼琴名作曲家Alkan,以搖籃曲歌曲(我睡了,但我的心醒著)寫成的前奏曲,則是流暢清新的短章,彷如流星閃現,劃出印象深刻的光芒。其後的Raff之作,則在清漾微晃中隱藏其情感的深度。
布拉姆斯的搖籃曲,也是足以和蕭邦之作鼎足而立的名作,但原作歌曲的詠唱形式,經由柯爾托的改編而凝駐在鋼琴間,但同樣充滿著搖曳歌詠的抒情力量,讓人忍不住低吟起來。柴可夫斯基的搖籃曲,也是經由拉赫曼尼諾夫的改編而出現在專輯中,此曲依然迴盪著柴氏黯鬱凝重的俄式抒情,是屬於成人的搖籃曲。葛利格選自抒情小品的搖籃曲,則已經是舊識了,葛利格民謠土俗的熱情,正和柴可夫斯基成對比。同樣是俄國作曲家,Ljapunov之作則更像西歐作曲家的作品,溫潤的抒情性正切合此曲的想像。Balakirev之作,更有意料之外的劇情暗示,寫出的是孩童在媽媽搖籃歌聲中入睡,卻作惡夢而驚醒啼哭的情節轉折,他用送葬音樂暗示這種驚嚇的力量,最後在媽媽撫慰下進入甜美的夢境,而寫出了為人父母最感同身受的體驗。
義大利作曲家Casella之作,則更突顯搖籃曲讓人昏沉愈睡的特質,一首沉重一首清新。同為義大利的Busoni,則以其更具現代感的聲響,引人進入搖籃曲低語夢囈的心理鏡象中。西貝流士的搖籃曲,則更為明淨淡雅,短而意蘊悠長。德布西的「英雄搖籃曲」,此曲曾在傅聰現場演奏中聽過,傅聰談到此曲說:「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各國為了紀念比利時對德國的英勇抵抗,於是向藝術家們徵求作品。但德布西卻寫了搖籃曲,他說他寫不出什麼英勇的東西,想到的只是戰時受難的無辜群眾,因此寫了這部充滿悲天憫人的曲子。以搖籃曲對應戰爭,可說充滿了反諷的意味。」因此,這可能是最不像搖籃曲最具有言外之意的搖籃曲。最後,則是梅湘「聖嬰耶穌的二十次凝視」中的選曲,以冥想簡淨的宗教氛圍,而與先前的搖籃體驗又有不同,這是探索內心的心靈獨語,宗教世界的聖潔印記,以及冥思所隱藏的心靈游移變換的過程,在鋼琴的記錄下更微毫鋪展於耳畔。
從巴洛克到二十世紀,Alfonso Alberti透過不同風格不同精神不同情調的選曲,讓聽者體會到搖籃曲:此曲雖小,可以喻大的道理。
以下聽的是蕭邦的搖籃曲,由法國鋼琴大師柯爾托演奏
以下聽的是布拉姆斯搖籃曲,由柯爾托演奏
以下聽的是佛瑞的搖籃曲,同樣由柯爾托演奏,有炒豆聲。這是此張唱片網羅曲目之外的遺珠。
以下聽的是拉赫曼尼諾夫演奏柴可夫斯基的搖籃曲
以下聽的是西貝流士搖籃曲
2013年6月5日 星期三
悠緩鋪展的四季節度
巧的是,最近要分享的音樂也是英國作曲家的作品,似乎這是冥冥中的安排,不期然的印跡交疊,最終匯合於這條軌跡上,只是時間從二十世紀拉回三百多年前的十七世紀,屬於英國王政復辟之後的音樂,文藝復興的影響猶存,巴洛克的氣候尚未成形的時代。
Christopher Simpson(c.1605-1669)的這首viol琴合奏曲四季,早在拜讀Deadlockcp兄的文章時,就留意這首樂曲,也是我關於四季樂曲不可或缺的一塊拼圖。隨後因緣際會陸續收入兩張唱片,都與Deadlockcp兄所介紹的版本不同,此兩張唱片的比較或許是後續接續的歷程,此處則暫述我如何與這張Simpson的音樂搏鬥的歷程,以及相關雜想,至於Simpson的相關音樂史材料,則Deadlockcp的文章已多所著墨,絕對比我能掌握的資料更詳盡,故不贅述。
前巴洛克、後文藝復興時期的音樂,已比文藝復興時期的聲樂更具變化,聽感也更為豐富,然而比之巴洛克時代的清晰脈絡、抑揚起伏及華麗多彩之色澤變化,更顯得平板扁平。然而這只是初次接觸時的片面印象,如將此曲和維瓦第的四季相比,則Vivaldi是血肉具足的彩色動態影片,而Simpson則如懷舊照片般,凝駐了時光的靜態痕跡,屬於黑白色調的遺留物。第一次接觸維瓦第的四季,就讓人落入目眩神迷的季節場景中,體會標題音樂之鮮明性,自然物類與音樂線型變化相依存,形象呼之欲出,恍如隨季節的更迭看遍一年的風光。這是最直觀的音樂季節體驗,柴可夫斯基的「四季」鋼琴組曲,也無法達致這種驅動想像力與情感力的感染力量。而Simpson的四季,沒有炫人的技巧,缺少標題引領的具體性,四季之間的分界也不分明,缺少如維瓦第之作的鮮明性格,也因此在初聽之時有著平淡無趣的印象。與其說Simpson企圖透過音樂描摹四季的景象更迭,毋寧說Simpson嘗試透過音樂發抒其季節的心靈感受,這種心靈感受,讓四季之間的更迭變化納入一穩固統一的應和結構中,每一季節三樂章,如同一個季節統屬三個月份,但彼此沒有時間性發展的遞衍關係,而是平列的、空間呈現的分布性。三樂章皆以Fantasia、Ayre、Galliard的樂曲名稱為結構特色,表面上是快慢快的關係,但是快慢之間的分界,不如巴洛克之後速度標示上的差異,Fantasia的幻想曲性格和Galliard的舞曲性格稍微明顯些。反而各樂章之間、不同季節之間,有著內在情韻上的微毫變化,這種變化,讓十二個月份彼此之間的地位近似,而無法凸顯出不同季節的強烈性格。但也更要求聽者仔細欣賞每個月份的音樂流轉。
從配器上來感受,此版的演奏與Deadlockcp兄所聽不同,全都由時代樂器演奏,樂器之間的地位平均,而未突出高音聲部小提琴的角色,其組成的樂器如下,一把高音treble viol、兩把低音bass viols、一把長頸魯特theorbo與管風琴構成數字低音,和Deadlockcp兄網誌上的範例音樂相比,則更為古樸質實,但是加上了魯特琴的撥弦聲,反而讓某些樂段的音樂更為昂揚多變、異彩紛呈,然而,這種新鮮的感受,大都隱藏在樂曲微毫推進的過程中,稍一分神就錯過,比如春季第一樂章3分44秒之後的音樂突然激烈活現,有著更為鮮明的情感傾露,類似的體驗在其後的月份中不時出現,成為旅途上的意外風景(比如春季第三樂章4分41秒之後),這都可以見出Simpson對此類音樂的技巧展現和即興性的發揮(即興性是解說中的要點之一)。
然而,大抵上其音樂的主調,尤其對巴洛克之前的音樂接觸不深的聽者而言,會覺得沉悶平板,單調無趣,然而耐心感受(包含多次的聆聽以及不帶成見的接納)後,會發現單調平實之類的片面印象,所無法掩蓋的內在機鋒疊出的細膩轉折和情韻變化,這一刻,音樂的審美感受突然轉換,不同月份的雷同外貌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觸處皆成風景的新鮮感。時間的悠緩流逝終於鋪展於眼前,心靈也得以進入時間之流中,與歲月的流逝共在。也許在這一刻,音樂所蘊含的、所表達的,才真的被聆聽之耳所接納,才真的與審美的心靈有了交會,才真的在維瓦第如煙火般燦爛閃現的四季風景之外,發現另一種體會時間、感受生命的方式。
以下聽的是Christopher Simpson - The Monthes - Augu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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