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過往的自我對話

        年節抽空返回老家，自己小小的蝸居裝載了滿殼的回憶。在碩士班北上後就很少回到那充滿過往痕跡的所在，但每次短暫停留，總讓我駐足回首。某些過往的碎屑被填塞在斗室角落。不經意撫摸碰觸，伴隨著某些憶念從朦朧中浮起，不同時光的足跡、手印、身影、文字，被擠壓在這小小的空間中。牆壁留白的空間貼著明清著名畫家的山水畫月曆紙，抬頭仰見山巒層疊雲霧飄渺，遠水跌宕行旅杳然，這註記著我對繪畫的喜愛，雖然許久未以目光盤桓期間，但瞥見的當下，身之所寄，仍讓我神遊不已。環牆的幾排書架，放著許久未曾翻閱的書籍，是最早的閱讀好奇心和文字世界的探索被定錨在架上，不同類型的書籍勵志、文學、科幻、武俠、學術、書法、音樂、藝術、樂譜，等等陳列了我從國中到大學閱讀場域的轉換與興趣漂移的行程，標誌著我對文字、圖像、音樂乃至於理論思考的印記。金庸最初版遠景系列還用塑膠袋裝著擺在架上，是偷偷摸摸咀嚼刀光劍影躲避父母盤查的時代。伴隨著古龍、梁雨生、倪匡的武俠小說，少年時期的幻想總是躍躍欲試地毛遂自薦。角落的幾匣卡帶，也許錄製著台北愛樂彭廣林十多年之前的嗓音，也分毫不動，蒙塵不少。數百張的古典唱片仍安放在牆邊架上，雖然大部分的唱片已北上，但這裡保留許多最初的蒐藏，是陪伴最久的朋友之一，見證著古典音樂對我人生的改變推手。幾枝大小不一的毛筆垂掛在筆架下，訴說著過往游藝濡染墨痕的身體遭遇，以及現今被冷落的嘆息。北一女學生送的籤筒仍安放在書櫃上，那是教書生涯(實際上是實習生涯)最早的片段記憶，學生的巧思以及鼓勵，迴盪在我少數的高中教學歷程裡。幾冊郵集、數十本音樂雜誌、以及妝點書櫃的各式小玩意，都有一定的歲月痕跡。

        靠近門邊的一袋塑膠袋，裝了幾疊紙張，不經意地翻動著，帶著點好奇心，不為什麼，也許是一點點無聊，翻著翻著，找到一本筆記本，看似嶄新沒有用過的痕跡，隨手翻閱，大部分是空白，正想著或許可以加以利用拿來書寫筆記或研究想法時，就翻到空白之前的幾頁紙，竟有使用過的書寫痕跡。仔細閱讀，才發現這是我最早的「聆樂手記」，或大或小的字跡反映著書寫當時的心情，關於音樂的觸發與感想，就這樣，巧合和無心的舉動，我遇見了過往的自己。

        同樣是對音樂的喜好，書寫塗抹的痕跡不多，似乎可推測當時如何帶著一股感動發抒寫作，雖然某些字句的運用和修辭的手法以及想像的投入，與如今部落格聆樂的書寫非常不同，但這寥寥幾篇仍註記了音樂對我的感動和啟發，是我最早的書寫痕跡之一。雖然不清楚為何中斷無繼，五六篇的數量也稍嫌太少，不過如今還是加以電腦化，放上部落格。這意外的發現成為此次返家中最豐富的收穫，也是我與過往的回憶最生動的對話經驗，別具紀念性。以下先錄記一篇。


1998.1.15 晚10：30

     看預官書無聊中聽Schubert的Piano Sonata No.21。Kempff彈奏DG版，此CD我買了數個月了，今日才拆封。

CD一放，低沉卻富人性的短歌緩緩流入心田，帶來未有準備的心一場春風禮讚。1：12’~1：17’的這一段我最喜歡。

     原來，溫柔人性也可以低聲呢喃！

     即使在曲中廣闊的田野，有雲飄揚，漸漸陰翳雷鳴，群鳥驚惶地覓枝棲息在樹叢間，倏而風捲飛沙，閃電頻從墨雲裡探出邪惡的手爪，心頭蒙上不祥，似乎，萬物只能低首在天的怒威下，最後，雲散天清，流水濺濺地在河床上跳舞嬉弄，群鳥探出頭為晴天賦曲，這美好的一切，這生命果實的豐盈成熟，這對人性樸真善良的頌歌。啊！如歌的生命，音符交織滿盈的流泉，永遠賜予生命的我清新無邪的笑語。原來，藝術也可以自由自在像乘在春風的羽翼傾聽萬物自足的告白。

         Shubert，以生命寫音符
         以人性賦予笙歌靈魂。


            1998.1.15 晚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