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2月28日 星期日

Reger私密的無伴奏吟詠



        Max Reger(1873-1916)是二十世紀作曲家的異數,新浪漫主義的大編制企圖、無調性音樂對傳統的革新,印象主義改變聆聽的慣性,新古典主義對古典精神的改造,新的音樂語法與音樂主張撼動音樂界,卻始終無法搖撼Reger對巴哈的景仰與仿效。於是在巴哈開天闢地的無伴奏小提琴曲之輝煌成就後,我們還可以在Reger這七首無伴奏小提琴曲之開展中,瞥見巴哈精神的餘緒。

        喜歡無伴奏提琴曲的愛樂者,大概早已擁有這兩張Reger無伴奏小提琴曲的精采演出。Telemann無伴奏小提琴幻想曲,在樂曲的深度上比不上Reger此作的深邃耐聽,不論在情韻的細膩婉轉和音樂的轉折呼應,Reger的無伴奏曲更富音樂性,更容易輕易打動聆聽之耳,尤其對喜愛巴哈無伴奏曲的聆聽之耳來說,Reger對無伴奏風景的刻劃,讓聆聽之耳多了另一方可以自由休憩的心靈園地。此次南下,我刻意帶了這兩張唱片北上,因為描繪無伴奏的天地決不能錯過此套曲目。記得第一次聆聽,很輕易地辨識出巴哈音樂對Reger的影響,Dorian鮮毫畢現的細緻錄音,和女小提家Anima Mathé精彩的演繹,更讓此版成為決定性的版本。Telemann的幻想曲,需要反覆聆聽方能勉強得窺其精神,相對而言屬於「有隔」的聆樂體驗;而Reger的無伴奏曲,動聽的旋律與豐富的感情自然流瀉入聆聽之耳,聽來毫不費力。有時還會聽到熟悉的巴哈樂句,更增添親切感。和巴哈無伴奏曲集深度與莊嚴精神的宏大堂廡相比,Reger之作無寧更傾向於個人內心私密情緒的發抒。巴哈的音樂聽來讓人意動神馳,興思高舉,而Reger之作讓人品嘗細膩深沉的況味,沾染了現代主義以來孤獨行旅的人物獨自咀嚼寂寞的形象。巴哈的音樂適合眾樂樂;而Reger則映照出踽踽於個人天地的沉思者身影。一壯美一優美,適合不同美感傾向的心靈各取所需。Reger對音樂深邃的內在之境,有時刻劃得比巴哈還入木三分,某種發自心靈深處透澈靈魂的孤寂苦寒感,讓人不忍卒聽。這比西貝流士等北國作曲家對冷意的描繪更深刻,因為這種感受不是外在的包裹身體的寒冷,而是發自內在心靈角落看不見的寒意,突然擴散浸潤至骨髓深處。是相當私密的、內在的個人感受,透過小提琴的獨白,更容易形塑醞釀這種感受,或許無伴奏的純粹性就由此彰顯吧!
案:原作分別有兩張唱片收錄,此處封面照只用一張。


以下聽的是雷格無伴奏小提琴曲Op.42 No.1


2010年2月27日 星期六

舊作--斷章

斷章

         之一
我在愛情的墓碑上刻上
我的名字    記載
純真的夭逝    銘刻
死灰的心

         之二
你是我
榨進果汁機
攪拌的
迷戀
             一九九八,六,十八

         之三
被山水的搖籃
搖醒
我枕住
海芋的長髮
存在

         之四

一靈魂與另一對待的
渾然天啟    不僅僅是
交換唾液    更非
兩道曲線的咬合
             一九九八,六,十九于新營

         之五
我寫詩    所以我
存在    以如詩的風采
呼吸
             一九九八,六,二一于台北

         之六
是誰在暗影裡設計
解構生命潮漲如逝的
方程式

         之七
拋弓    不疾不徐的
抬起右腕    劃個
圓弧    映現藍色的星海
一種投向宇宙懷抱
冥漠無解
的動作

         之八
眼光收納
皚皚雪光的足跡
前行    懸蕩著
尤里西斯難以索求
一種希望的形式
如解散思維的
踱步    我期待
另一番沉淪
             一九九八,六,二三聽尤里西斯生命之旅配樂有感,本待擬組詩以寄意,怎奈力倦身疲,當俟他日。于台北

         之九
不再掙扎地
喊出那個
字    那會撕裂
我的靈魂

         之十
擺在抽屜裡的
一顆心    等待微風
從指縫輕輕
洩露
明年的春信
             一九九八,六,二五

         之十一
我在生命的枯水期
裸在回憶河床上的卵
是不忍輕觸的鵝黃色
             一九九八,七,四

         之十二
把過去從過去中抹去過去
就是過去
             一九九八,八,五

舊作--聽Schubert Symphony No.3

   1998.1.21

           聽Schubert Symphony No.3

         Schubert Symphonies有名的以第八、第九、第五為主。然而之前幾首交響曲已可見出舒氏渾然天成的靈思旋律,流暢自如如山澗傾瀉的涓涓泉水,散發清新的風味!

        自然天成,如莫札特的天真,精神內蘊如貝多芬的飛動,偶爾聽聽這些曲子,可避免一直周旋在有名的交響曲中弄得心情緊張。Schubert的音樂如田野中盡情自在呼吸清新的一朵小花,那麼pure,那麼cute,那麼nature!令人心情舒暢。聽完貝多芬的靈魂交戰吶喊的偉力,和布拉姆斯深情激盪蘊蓄的告白,不妨換換口味……

        聽說Schubert死前還想研習對位法改進作曲的弱點,又聽說Schubert常因腦中源源不絕的樂思未及捕捉而痛哭!這樂神寵幸的愛子,在未及散播天啟的靈光便遽然猝逝,給世人無盡優美的旋律和奇情浪漫的揣想及中途輟筆的妙思樂稿!我們何其幸又何其不幸,在Schubert的眷顧下,找到一顆真摯近人的心,卻送上幾聲扼腕的嘆息!

           1998.1.21
               晚8:32

   案:此次聽的版本應該是小KleiberDG版


以下聽的是Schubert Symphony No. 3,由Kleiber指揮維也納愛樂

2010年2月26日 星期五

Telemann無伴奏幻想奇景


        返回老家的幾天,順便帶了幾張唱片北上,此張Telemann無伴奏小提琴幻想曲剛好填補我無版奏聆樂之旅的一道風景。

        這是Philips永遠的葛羅米歐系列中的一張,Grumiaux是我聆樂生涯初期相當喜歡的一位小提琴家,此系列我不清楚共發行多少張專輯,可惜我只蒐集到寥寥約十張左右而已,但有些卻讓我百聽不厭,尤其每次返家後總不由自主拿出其中幾張重溫感動。雖然此張屬於較少聽的罕見曲目,這幾天也花了不少時間與音樂相伴,但Telemann巴洛克式幻想曲風的音樂倒讓我費了不少心思。原先的聆樂體驗總無法與音樂合拍,甚至還覺得音樂有些距離感,不像巴哈的音樂流露豐富的人性具體可感,Telemann這幾首密度極高的音樂又缺乏優美的旋律,常常聽不出所以然。但反覆聆聽幾次又仔細分辨樂曲發展的樂段變化,終於可以進入Telemann這十二首變化多端的幻想世界。

        巴洛克氏的幻想畢竟不像浪漫時代之後那般變化無窮而無跡可尋,Telemann的樂曲大致仍按照慢快慢快或快慢快的曲式發展,但又沒有其他巴洛克音樂那般明確的AABB之類的結構可循,因此某些樂句的發展的確顯得自由綿延具幻想特質,讓人抓不住具體的結構。在無伴奏的世界中又多了一道瑰麗璀璨的景致,尤其Telemann擅於發揮小提琴高亢明亮的極致音色,在高音鮮利的世界中遊走,但沒有優美旋律的支撐,因此乍聽之下會以為是各種音程音階與對位形式的展現,因此有些音樂顯得過於銳利鮮明。Grumiaux洗練自然的演出讓這種明亮的銳利感更為突顯,也能適當地賦予音樂豐富的情感變化,讓音樂聽來不純粹是小提琴音色與技巧的展現,有時也能讓人在提琴的獨白中瞥見某些內蘊的情思,孤獨的發聲練習和幻想迤邐並行,搭配巴洛克對位,是一道值得細細品嚐、反覆聆聽的樂曲。

       以下聽的是Grumiaux演奏泰雷曼此組十二首無伴奏小提琴曲

2010年2月25日 星期四

舊作--現代詩手記

案語:1998年除了聆樂手記的書寫,我也開始發抒現代詩的創作。斷斷續續持續到2002年,總共累積了六十多篇。其中也刻印了我對音樂的喜好,像起始的第一篇就是聆樂體驗的現代詩改版。舊有的詩興和刻意磨練的詩才及創作技巧,參雜了我對當代大師的觀摩仿效,並蘊含當時獨特的感情體驗和無端言愁的文學癖性。如今被學術文字戕害斫傷,殘餘的詩歌性靈所剩無幾(當然我仍努力保留文學感性的赤子之心,不過人生閱歷的注入或多或少改變某些屬性),但文字從情感意象奮力突圍的體驗仍然是鮮明可感的,無人可以奪去的真實存在。即使詩情已杳,未來也寫不出類似的意象,但作為生命走過的印記,再怎麼稚拙可笑,仍有可觀之處。當不定時摘錄以響愛好文學、音樂的朋友。

   至於解釋?能解釋清楚的就不是現代詩。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任意象、心緒、文字的轉折突變與讀者的閱讀視域碰撞,就是最美的讀詩體驗。


聖馬提諾的流星

揭開華彩亮麗的夜市通衢
聖馬提諾的流星   領著
長空幻化飄揚的翼    屬於
片片裝飾的鴿之聖禮   當
節奏流入   弦樂交替逡巡
扭攪翻騰   有弓被挑動
點亮衣香鬢影   尤其在夜
一種威尼斯消褪的火山   湖島峰頂上
帝國愛欲浮沉   矛盾
交織著教士的祈禱書與感官裸裎之旅
讓彌撒不能聖潔的力量   我以繁複
刺入上帝的假面舞會

有種如歌的貝殼   順著紋路坑陷
響在燈火掩映的貢都拉船首
或許應該   不期然的跳出
思路固定的軌跡方向   再一次
和聲與創意
並轡而行   竭盡每一次轉調的
攀越視域的遠方
大規模排山倒海的
律動   透過共鳴腔生長的琴腹
我讓音柱驚險地
以屹立不搖的
傳達似乎預示現代虛浮空靈後
一種罕見無可預期向四方波動
而來的節奏
我的技倆就在重覆被滿足中
昇華自潛意識   越過你   思維之力度
所能企及的活力
流星   聖馬提諾重新被人敘述的
變幻   以傳奇褪色下不依違的本質
招喚   每顆星子就可以激盪迴舞
的從容生活
享受   似乎橫隔兩百餘載的斷層
鮮明依舊   彷彿
愛欲浮生   我又重新回歸

          一九九八,六,十六

            聽韋瓦弟音樂有感

舊作--再聽Celibidache

   1998.1.21

           再聽切利比達凱的Mussorgsky的展覽會之畫

        緩步的主題真慢,不像是步行,倒像是在回憶中飄浮,一切似真如幻,真實和夢境模糊了距離,在古堡中的一段,情境深沉真美,彷如重返照見中世紀古堡的清冷月光,牛車彷如夸父沉重而疲滯的步伐。切氏以禪坐式的超慢思考視點切入這首平常被演得華美激昂如雲霄飛車般的曲子,提供另一種迥異的藝術感觸,讓我更深入透徹樂曲的內涵精神,比卡拉揚的精美無疵的手法更加令人感到生命氣質的可貴。

        聽切氏的音樂,打破我習聽已久的感官印象,開闢新的視野,在今日樂壇處處流行感官超速極限速食感中,無疑是獨具的創見與異數,由此更加顯出一些詮釋是華而不實的外衣!

           1998.1.21
               晚7:52

以下聽的是Celibidache 指揮穆索斯基展覽會之畫之 The Bogatyr Gates

2010年2月24日 星期三

舊作--聽Celibidache


1998.1.16 下午3:19

           聽切利比達凱

        今天中午剛上完課後逛到台大附近的書店,翻閱了唱片雜誌,恰巧看到EMI出的一套十張切利比達凱的唱片廣告,不是海盜版,不是風衣怪客的傑作,而是道道地地的現場錄音,實在是一大震撼。心癢難耐下到唱片行看,果不其然,正有此套唱片赫然擺著(玫瑰擺了十套左右,堆了高高的)。原本我預算只想買一兩張再加上其他的,然掙扎許久終於毅然決然地提款(還跑了三處)將整套買下附帶一張有大師親口講述的錄音。

   CD一放,Tchaikovsky的Romeo e Glulietta

        前奏緩緩的進行,彷彿僧侶入定般,然音樂不覺其渙散,反而有種深刻領悟的觀照,漸漸帶入交爭戰的主題,音樂不覺其暴亂矛盾,反而隱隱有慈悲憐憫心,在高潮處渾融圓熟,絲毫不見斧鑿痕,彷彿是達道的長者悲憫世界爭戰的痛苦。在愛情主題中,情絲淡如回憶,似乎是對往昔的拾念,感情一步步昇華,在結尾的大高潮弦管齊鳴裡,沒有慣用的濫情,流露出對愛情執著的超然視野,激情處彷若用心血在石上刻鏤誓言,令人感動萬分。

        這首快聽爛的曲子,切老竟能賦予它深邃的生命情境與濃烈的冥思超玄,給人並非感情的激盪卻藉超脫的禪思賦予生命情境最深的沉潛!

        聽完後,又放了切老在1960年左右的錄音(早期合可版,非海盜版),相比之下,早年全曲近25分屬於激情狂熱的詮釋,晚年(1992年)近28分鐘,樂曲的張力更強,內蘊的精神意境更深刻動人,實是難得的演奏!早年樂團的控制尚有瑕疵,樂團水準也不齊,但也是極佳的詮釋。晚年意境更為圓融,收發由心,音樂雖不帶有媚惑人的神妙魔力,但更顯得散發神性的光輝。

        又放了海汀克指揮皇家大會堂同曲的Philips版,比較之下,皇家大會堂的樂團合奏完成度極佳,極精美,錄音極清澈,鮮毫畢明,全曲約20分,奏來只能以精美忠實作形容,內蘊情思極誠懇。比切氏早年的版本樂團水準較佳,但音樂激情處不如,比切氏晚年的版本相較少了份睿智成熟的觀照,多了份人性的掙扎!應是中庸版本!

           音樂,就在不同大師運鏡下投射至腦海,透過不同視角越能彰顯音樂的藝境。

                   1998.1.16 下午4:03

        案:這是最早嘗試版本比較的一篇,也表現出我對大師Celibidache開始深入體會並着迷的聆樂過程。大師的詮釋愛樂者不可不聽,讓人深刻體會到用音樂參天地化育的感動,當然真正能體現大師意境的樂曲並非此曲,但大師分別在早(1946)中晚年留下不少此曲的詮釋,則是相當難得的版本比較體驗,日後有空再分享。

        以下聽的是Chelibidache指揮Tchaikovsky Romeo and Juliet,1992 live

2010年2月23日 星期二

與過往的自我對話

        年節抽空返回老家,自己小小的蝸居裝載了滿殼的回憶。在碩士班北上後就很少回到那充滿過往痕跡的所在,但每次短暫停留,總讓我駐足回首。某些過往的碎屑被填塞在斗室角落。不經意撫摸碰觸,伴隨著某些憶念從朦朧中浮起,不同時光的足跡、手印、身影、文字,被擠壓在這小小的空間中。牆壁留白的空間貼著明清著名畫家的山水畫月曆紙,抬頭仰見山巒層疊雲霧飄渺,遠水跌宕行旅杳然,這註記著我對繪畫的喜愛,雖然許久未以目光盤桓期間,但瞥見的當下,身之所寄,仍讓我神遊不已。環牆的幾排書架,放著許久未曾翻閱的書籍,是最早的閱讀好奇心和文字世界的探索被定錨在架上,不同類型的書籍勵志、文學、科幻、武俠、學術、書法、音樂、藝術、樂譜,等等陳列了我從國中到大學閱讀場域的轉換與興趣漂移的行程,標誌著我對文字、圖像、音樂乃至於理論思考的印記。金庸最初版遠景系列還用塑膠袋裝著擺在架上,是偷偷摸摸咀嚼刀光劍影躲避父母盤查的時代。伴隨著古龍、梁雨生、倪匡的武俠小說,少年時期的幻想總是躍躍欲試地毛遂自薦。角落的幾匣卡帶,也許錄製著台北愛樂彭廣林十多年之前的嗓音,也分毫不動,蒙塵不少。數百張的古典唱片仍安放在牆邊架上,雖然大部分的唱片已北上,但這裡保留許多最初的蒐藏,是陪伴最久的朋友之一,見證著古典音樂對我人生的改變推手。幾枝大小不一的毛筆垂掛在筆架下,訴說著過往游藝濡染墨痕的身體遭遇,以及現今被冷落的嘆息。北一女學生送的籤筒仍安放在書櫃上,那是教書生涯(實際上是實習生涯)最早的片段記憶,學生的巧思以及鼓勵,迴盪在我少數的高中教學歷程裡。幾冊郵集、數十本音樂雜誌、以及妝點書櫃的各式小玩意,都有一定的歲月痕跡。

        靠近門邊的一袋塑膠袋,裝了幾疊紙張,不經意地翻動著,帶著點好奇心,不為什麼,也許是一點點無聊,翻著翻著,找到一本筆記本,看似嶄新沒有用過的痕跡,隨手翻閱,大部分是空白,正想著或許可以加以利用拿來書寫筆記或研究想法時,就翻到空白之前的幾頁紙,竟有使用過的書寫痕跡。仔細閱讀,才發現這是我最早的「聆樂手記」,或大或小的字跡反映著書寫當時的心情,關於音樂的觸發與感想,就這樣,巧合和無心的舉動,我遇見了過往的自己。

        同樣是對音樂的喜好,書寫塗抹的痕跡不多,似乎可推測當時如何帶著一股感動發抒寫作,雖然某些字句的運用和修辭的手法以及想像的投入,與如今部落格聆樂的書寫非常不同,但這寥寥幾篇仍註記了音樂對我的感動和啟發,是我最早的書寫痕跡之一。雖然不清楚為何中斷無繼,五六篇的數量也稍嫌太少,不過如今還是加以電腦化,放上部落格。這意外的發現成為此次返家中最豐富的收穫,也是我與過往的回憶最生動的對話經驗,別具紀念性。以下先錄記一篇。


1998.1.15 晚10:30

     看預官書無聊中聽Schubert的Piano Sonata No.21。Kempff彈奏DG版,此CD我買了數個月了,今日才拆封。

CD一放,低沉卻富人性的短歌緩緩流入心田,帶來未有準備的心一場春風禮讚。1:12’~1:17’的這一段我最喜歡。

     原來,溫柔人性也可以低聲呢喃!

     即使在曲中廣闊的田野,有雲飄揚,漸漸陰翳雷鳴,群鳥驚惶地覓枝棲息在樹叢間,倏而風捲飛沙,閃電頻從墨雲裡探出邪惡的手爪,心頭蒙上不祥,似乎,萬物只能低首在天的怒威下,最後,雲散天清,流水濺濺地在河床上跳舞嬉弄,群鳥探出頭為晴天賦曲,這美好的一切,這生命果實的豐盈成熟,這對人性樸真善良的頌歌。啊!如歌的生命,音符交織滿盈的流泉,永遠賜予生命的我清新無邪的笑語。原來,藝術也可以自由自在像乘在春風的羽翼傾聽萬物自足的告白。

         Shubert,以生命寫音符
         以人性賦予笙歌靈魂。


            1998.1.15 晚11:10

2010年2月13日 星期六

Ysaÿe的無伴奏世界


        相對於Pierre Rode二十四首小提琴奇想曲的罕見錄音,,比利時小提琴大師Ysaÿe(1858-1931)的六首無伴奏小提琴奏鳴曲倒是現代小提琴新秀喜歡挑戰的無伴奏錄音曲目,不過六首無伴奏曲都收錄的錄音還是屈指可數,我首先是透過Shumsky接觸到這首曲目,自然對Shumsky的演奏備感親切。

         Ysaÿe聆聽Szigeti演奏的巴哈無伴奏曲深受感動,而激發創作此曲目的靈感,若無Szigeti樸實無華又深厚真摯的詮釋,也許今日我們無法聽到Ysaÿe這麼精彩的無伴奏作品。六首曲目分別提贈給Ysaÿe的六位好友,分別是Szigeti、Thibaud、Enesco、Kreisler、Crickboom、Quiroga,其中前四位小提琴家都在小提琴演奏史上佔有一席之地,加上Ysaÿe,活脫脫是近代歐陸小提琴演奏大師交遊史的見證。此六首作品在精神上深受巴哈影響,但又烙印上近代小提琴演奏技巧發展的痕跡。第二首第一樂章借用巴哈樂句來開展變化,讓人略窺Ysaÿe轉化巴哈作品的題旨和創作才能,也是一開始聆聽此作最感到親切的樂章。此作充滿艱難的小提琴技巧,可說是Ysaÿe對小提琴技巧可能變化作探索,從弓法、和聲變化,到琶音、撥奏,展現出迥異於巴哈的現代精神。但如加以仔細聆聽,此作品不完全是展技之作,法比樂派獨特的優美樂音和旋律,也不時盤旋於音樂之間。在我聆樂生涯的初期,我努力消化聆聽Ysaÿe這六首艱澀的無伴奏作品,而獲得某種程度的共鳴體驗,比Pierre Rode的罕見曲目更為深入。而Shumsky精湛的詮釋,也在此首作品的音樂中注入某種讓人難以忘懷的音色和意蘊,有時Ysaÿe的音樂聽來是蒼涼蕭瑟的,孤獨的感覺無形漫延,或許是小提琴的獨吟在喪失了如巴哈穩貼的宗教世界觀,以及抽離了Pierre Rode與Paganini二十四首自成一格的完足照應之奇想變化,所呈現的時代之音,讓人感受其鮮明差異。Ysaÿe所體現的世界,不僅達不到巴哈世界的精純從容,也缺少奇想曲炫技自得的滿足,而無形中迴應了現代人荒漠孤寂的身影。當技巧開掘到無可為繼之時,當音樂性無法匹配技巧的飛揚高舉,遺留的只是空無的絕頂,這或許也是Ysaÿe從巴哈跨越到現代風格的反思。六首樂曲,愈到後來,愈言簡意賅,時有空靈飄邈之音,更加透顯Ysaÿe個人樂思的風格。

        當然所有的感受,都受Shumsky的詮釋左右,也許換個小提琴家,我就只看到樂曲間的點光火石和目眩神搖的技巧。不過無伴奏的獨吟,本就容易讓人浮想聯翩。


        以下聽的是Ysaye無伴奏奏鳴曲一二號,由Shumsky演出

2010年2月9日 星期二

Rode之Caprices


        法國小提琴、作曲家Pierre Rode(1774-1830)的24首奇想曲世界首度錄音,就是此張由Shumsky演奏的經典詮釋。想到無伴奏Caprice,愛樂者耳熟能詳的當推Paganini(1782-1840)24首奇想曲,不過較為冷門的Rode奇想曲卻因為Shumsky的演奏而躍入我的聽域,成為無法割捨的聆樂體驗。兩位作曲家的時代接近,但樂曲風格相去甚遠,卻同樣都是磨練小提琴演奏技巧的樂曲,同樣也都對聆聽版圖的開拓有不可或缺的指引。

         Paganini的24首奇想曲艱澀技巧比比皆是,聽來也彷彿塗抹上Paganini的傳奇光環而鍍上一層魔魅色彩,讓人心動神馳,目眩意搖。Rode 的奇想曲畢竟不能望其項背,因此知名度落差甚大。奇想曲的雛型表現在Locatelli小提琴協奏曲中的奇想樂章,仍是分散的樂曲,真正有內在組織和統一風格的就是Rode與Paganini的作品。Rode此作仍有讓人聽來十分過癮的技巧和指法變化,雖不似Paganini般火花四射,但也不容小覷。與Paganini驚人技巧的冷靜和炫技相比,Rode的奇想曲多了些溫潤的抒情意味,在跳盪盤旋的小提琴清麗的音色飛揚中,注入一絲讓人駐足流連的優雅特質。與冷峻超絕的Paganini相比,Rode的優雅均衡仍體現古典時期的音樂精神,而Paganini則已經溢出古典的軌範,進入浪漫自我表現的開闊天地。Rode的作品體現出法國學派溫潤秀雅的風格,尤其小調樂章時有感人的抒情之音,對於喜愛單一樂器無伴奏作品的我來說,這種均衡純粹的古典美感自有其吸引人之處。

        Shumsky以七十歲的高齡演出此作,絲毫讓人感覺不出技巧退化的痕跡。老練又富有洞察力的音樂性,賦予此罕見曲目相當耐聽的深度。明亮清麗具有磁性的琴音,既飽滿又帶有獨特的色澤紋理,與1715年Rode生前曾使用的名琴Stradivari of Pierre Rode輝映成趣,相得益彰。多年前聆聽此曲,限於聆樂體驗的粗淺,並未體會箇中妙處,如今反覆聆聽,對其美感特質有深入的體會,音樂之開展與琴音之鮮美風格,迴盪於音符之外的韻味,Shumsky帶有歲月痕跡的錘鍊音色和流媚美感,讓我多年之後重新認識此位作曲家,重新感動於Shumsky的琴藝。


       以下聽的是Shumsky演奏Rode Caprices 1 - 3

2010年2月5日 星期五

Sainte-Colombe無伴奏古提琴曲


        在聆聽Kindertotenlieder之前,我預定的聆聽曲目是此張古大提琴的無伴奏組曲。悲傷耽溺太久讓人喪失生活目標,只能暫時撇開不如意的陰影,暫時撇開Kindertotenlieder讓人悵惘的悲歌,返回我預先安排的軌跡,或許也是一種貞定情緒的方法。和老師傾談一席後,我確立了某種可以努力的方向,某種我應該完成的目標,心情也坦然許多。雖然,前路還是茫然,需要我們攜手面對。

        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談起這張唱片,算是巧遇,讓我邂逅古大提琴遙遠又鮮明的芳醇之音。巴哈的無伴奏大提琴曲是無伴奏樂曲的高峰,即使在我接觸古典音樂之初,我更喜歡無伴奏小提琴的酣暢快意,但隨著閱歷增長,心境不同往昔;又為了開拓大提琴的聆樂體驗,我開始留意起大提琴的罕見曲目,希望可以感受這最接近人聲樂器的醇厚之美。於是我巧遇Monsieur de Sainte-Colombe(c.1640-1700)的這六首無伴奏古提琴組曲,某方面滿足了我對無伴奏大提琴曲的想像,尤其置身於巴哈之前的音樂時空,音樂本身的純淨和優美更為單純,隔著更久遠年代的想像,音樂本身讓我能暫時擺脫古典之後的騷亂多情,直接感受音符捕捉聲音流逝的當下。不敢明確認定巴哈無伴奏受此組曲影響,尤其樂章中類似吉他的一首短章,讓人驚喜不已。而組曲中交錯不同類型的舞曲近似巴哈作品的結構,但音樂本身的風格韻味畢竟不同。Sainte-Colombe這六首無伴奏曲,屬於淺斟低吟的冥想風格,和巴哈寓飛動於沉穩的精神有別,也欠缺巴哈作品中莊嚴沉思的內在凝聚力,相對顯得清雅明亮。但古大提琴靈動飽滿的音色又賦予這種清雅歷史的縱深,開展出深遠悠然的韻味,讓提琴之音盤旋於憂愁的低吟與清亮的色澤之間,觸動心靈潛藏的那根空弦,默然鳴響,在無人處寂然自存。第六組曲最後一樂章綿延十三分鐘的琴音,化短章點逗為長篇敘事,疊加上Savall低沉之嗓音,格外吸引聆聽之耳駐足流連。Savall專注演奏的呼吸聲時有可聞,可見錄音之精緻鮮明。對於追求無伴奏純粹音樂體驗的我來說,此六首組曲又開拓了一幅音樂圖景任我流連。讓Sainte-Colombe躍升為十七世紀古大提琴宗師而廣為古樂愛好者熟知的賣座電影「世界的每一個早晨」(又譯:日出時讓悲傷終結),我無緣聽聞眼見,無法滿足某種程度上的好奇心。不過藉由Sainte-Colombe的巧遇,算是貼上此領域的第一塊拼圖。

     以下聽的是Les Pleurs ( M. de Sainte - Colombe ) 由 Jordi Savall演出

2010年2月3日 星期三

Karajan版Kindertotenlieder


        Walter指揮的Kindertotenlieder搭配Ferrier的演唱,早已成為此曲目的經典版本。但經典之所以能成立,得由聆聽之耳作細膩的直接體驗。Karajan此版在拆封之前還可以看出派地唱片的標價,從架上擱置許久,除了證明我不是死忠的馬勒迷,也不是Karajan的擁護者。這不情願的變化還是讓我在多年後拿出此張舊藏。

        不可否認,Karajan鮮明的美學灌注在此版Kindertotenlieder中,聽來特別感到順耳優美,又不失某種程度的感情烘托和悲哀氛圍描繪。管絃樂從木管音色到弦樂準確度都無可挑剔,綿延的旋律線條和音樂織體的刻劃,以及細膩之極的優美樂音之展現,都讓此版有難以超越之處。女中音Ludwig婉轉悠揚的口吻,也和樂團相映成章。但總讓人感到缺少某種直接感人的力量,某種熾烈又沉痛的感情,這正是此兩版之差異所在。Karajan此版究極優美的美聲,但總覺得稍有隔閡,對悼亡的感受不是直截吐露,而是蘊藉含藏,有時像是多年之後的懷想追憶,隔著時光淘洗的布幕,有了一份澄澈的了悟,對於曾經擁有與因此喪失,對於過往與當下,對於不復存在與依稀把握,有一種接受的體悟,而不是充滿痛苦的掙扎與昇華的力量交錯湧現。但Walter的版本沒有因此顯得雲淡風輕,無論在感情的凝聚力和深沉的憶念追懷之刻劃,都有讓人動容之處。即使Ferrier的演唱在感情上不是一往無回的傾瀉,而略有自制。但真正的悲傷就存留在這種無奈的節制與殘酷現實的鮮明對照之間。而Ferrier扎實飽滿的聲腔和婉轉細膩的貼切詮釋,輔以Walter對馬勒音樂直接自然的體悟,讓此曲Kindertotenlieder之曲意自然漾現。Walter版較Karajan版多了深邃的情韻氛圍之刻劃,輕易讓人陷入惘然若失的情懷,在速度上不像Karajan刻意拉長悠遠近似冥想風的安排,而在更為緊湊的發展中安頓情感的轉折起伏,於是和Karajan版各自成為兩種演奏美感的代表。樂曲中最溫暖的回憶色澤當屬第四首「有時想想孩子只是出去玩,不久還會回家」,Walter在此樂章就完全突顯那份悲痛氛圍中湧現的溫暖與平和的幸福感,即使瞬間即逝,卻是珍貴之極的一刻,而這份回憶色澤卻與失去的悲慟形成鮮明的反諷和對照,更顯得感情之真摯真實,觸動心弦的一章。

2010年2月1日 星期一

馬勒Kindertotenlieder


        馬勒「悼亡兒之歌」在我接觸馬勒的音樂時,蒐集了幾個版本,但總是出於某種對不祥預兆的規避,我並沒有聆聽此曲的意願。實際上馬勒的音樂對我而言是屬於不健康的心靈掙扎和晦澀或難解的代名詞,我始終無法真正做好耽溺於這樣的世界之準備。即使馬勒的慢板樂章往往令人動容。我覺得如果沒有接近馬勒的人生遭遇和心路歷程,對馬勒的崇拜只是一種盲目的浮誇甚或是病態的耽溺迷戀,尤其是刻意強化音樂所隱含的某種激烈的情緒,某種近似精神涉入的誇大和沉溺。因此我始終對伯恩斯坦的詮釋興趣缺缺,雖然就音樂論音樂,論者一致推崇伯恩斯坦對馬勒的還原神入切中其精神,是無可取代的終極版本,但個人的理念與此有違,則不從流俗之見。

        有了孩子之後,我更不願意聆聽「悼亡兒之歌」,更希望一輩子不需要聆聽此曲。但人生的變化往往出乎意料之外,在面對翰翰諸多難以掌握的未來發展,除了調適自己與無常共處的心理準備,藉馬勒對死亡的眷戀和預示之深刻揭示,讓我的心情獲得另一種形式的共鳴與排遣,則是無可奈何的慰藉。聆聽此曲除了讓人敬佩馬勒對喪兒之痛深刻的「想像預示」,讓可能同樣會有此遭遇的心靈獲得感情的滌盪,音樂中即使有蠻橫的粗暴力量,像馬勒交響曲中讓人難以消化的逼人晦澀和狂暴的管絃樂語法,但音樂大體上與馬勒慢板樂章充滿抒情優美的感人氛圍精神相通,女中音溫柔撫慰的口吻追懷著逝去的點點滴滴,難以排遣的悲慟感和命運無情的陰暗力量如影隨形地窺伺著。樂曲中有對回憶的熨貼感動,有掙扎悲痛的無力感和激憤難平的情緒,交疊激盪,細膩刻繪出馬勒對死亡的眷戀和想像,如何受Rückert喪子之痛而寫的亡兒詩歌所引發開展的感情圖景。但藉由文學所激發的音樂想像,畢竟和親身遭遇無法比擬,即使馬勒一曲成讖地經歷了痛失大女兒之悲傷,但當時已惘然,真正遭遇離別之馬勒無法再譜寫另一首亡兒之歌。距離產生的審美想像和藝術創造,始終與最深沉的傷痛隔了一層,若沒有某種程度的距離,審美創作則被悲痛席捲而無法成一字一音。但是對於傷痛的書寫譜曲,卻是反芻傷痛,排遣感情的一種依靠。自此馬勒所譜寫的作品,都是這種依靠的轉化。馬勒從出生到過世,始終籠罩在死亡的陰影中,他對死亡的掙扎克服和迷戀迷惘,對死亡所無法剝奪的一絲純真希望的盼望,對純真的渴求,就隱藏在深刻焦慮所蔓延的狂亂不休和重重武裝掙扎抗衡的探詢中,展現出頹廢耽溺的受苦心靈,而預示了一種時代心靈的先聲。讓身處現代情境某種苦悶壓抑氛圍的現代人,獲得共鳴和知遇。馬勒的一生是辛苦的,聆聽馬勒的音樂也是痛苦的,如果與馬勒有近似的遭遇,更能體會這層意涵。但是又有多少人願意遭遇到馬勒所遭遇痛苦的千分之一呢?於是現代人之喜好馬勒,除了某種隔靴搔癢的精神投入和炫耀性質,還剩下什麼?但有時候我寧願自己與馬勒的關係是後一種,而不是前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