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hmidt-Isserstedt1962年演出

        如果覺得荷蘭指揮Beinum過於清潤秀美而不夠厚重，再嚐嚐德國指揮Hans Schmidt-Isserstedt（1900-1973）蒼勁渾厚的聲響，就可以領略德國指揮和荷蘭指揮詮釋風格的分野。

         Hans Schmidt-Isserstedt此版的詮釋在速度上接近Abendroth的內在驅力，在樂團音色之處理上也同樣屬於質樸端正的聲響。但兩位指揮最大的不同，在於Hans Schmidt-Isserstedt還融合了屬於福特萬格勒式的精神內涵，將之以更淳厚飽滿的聲響融貫在樂團中，因此，比起Abendroth質樸無華缺少內在韻味的缺點，Hans Schmidt-Isserstedt則以更為厚勁飽滿的聲響，傳達出最純正的德奧傳統之音。兩位指揮的詮釋，都讓布拉姆斯這首海頓主題變奏曲充滿爽颯勁挺的身姿，但Abendroth稍嫌生硬了些，Hans Schmidt-Isserstedt則更為流暢自然，結合醇厚端整的音響，讓人深深陶醉在布拉姆斯既內歛又深情的飽滿音色中。與朱里尼晚年詮釋相比，朱里尼顯得著意，微露雕琢安排的痕跡，Hans Schmidt-Isserstedt則一氣呵成，渾然一體，雖然在速度上比Beinum和Abendroth都慢，但聽起來卻是最為生動自然，又十分緊湊豐厚，酣暢淋漓。與福特萬格勒相比，福氏專擅的開闊精神世界突然顯得過於空盪，不如Hans Schmidt-Isserstedt來得聚焦集中，直接就把布拉姆斯的厚重感凝鍊地展現出來，讓人神魂遽動，不由自主。雖然Hans Schmidt-Isserstedt缺少福特萬格勒收放自如的揮灑感，不過Hans Schmidt-Isserstedt卻以最經濟的手法直指布拉姆斯精神之核心，要言不煩，一擊到位。Hans Schmidt-Isserstedt一直是被低估的指揮家，不滿他的詮釋者，就冠上學院派枯燥無味之評價。至少Hans Schmidt-Isserstedt此版生動自然，飽滿蒼勁之力量，絕對無法小覷。

舊作--定義

定義


天空是醒
城市是囚
廣告是罌粟花
行道樹是孤兒
瀝青柏油路是死亡
筆是昨天
字典是回憶
哲學是流浪
閱讀是迷宮
完美是醉
離別是飲
讓我飲一杯完美的醉

         二00一，三，十一作於新營

Beinum1958年錄音

        如果覺得Abendroth的速度已經算快了，那還不夠看，荷蘭指揮Beinum硬是比Abendroth快了一分鐘多。

        速度只是參考值，雖然速度影響音樂持續的時間，更對聆聽之聽域發揮作用，不過卻不是最直接感受到的。只有音樂本身的肌理和展開的結構，才能決定聆聽聽覺場之真實面向。從速度上看，會覺得Abendroth已經有驅趕的動力在音樂背後，那麼Beinum該如何維持音樂之結構而不至於過於緊湊？實際上這都不是問題，從一開始略微快速的速度行進，就已經預告了這是一個偏於輕快悠揚的詮釋。但明快歸明快，布拉姆斯音樂所需要的厚度和開闊的氣勢還是維持著，因此，如果進入Beinum的速度結合音樂開展的具體體驗，幾乎不覺得比Abendroth之詮釋快多少。這是清新流暢的音樂，厚度感自然比不上福特萬格勒的精神飽滿和Abendroth的嚴峻樸厚，Beinum讓音樂維持一種清透又不咄咄逼人的溫潤感，Abendroth聽起來就像是巨石堆疊般地滾動，而Beinum則像是海潮般流動。樂團聲部間的聲音層次清清楚楚，雖然是1958年的錄音，品質卻超乎想像地好，阿姆斯特丹音樂會堂管弦樂團優美柔和的音色淋漓盡致地展現，聲音的平衡感及音場之開闊舒適，都無可挑剔，是名不虛傳的美聲。Beinum沒有福特萬格勒般精神涉入地開闊堂廡，也不像Abendroth質樸剛峻的生硬感，卻將布拉姆斯音樂中的柔情與溫厚感表現出來，流暢清新的音樂有飛揚的氣勢，最讓人欣賞的是Beinum都能讓號角聲浮現於樂團之上，這是對布拉姆斯別有意義的聲響，而福特萬格勒和Abendroth，限於錄音品質，我沒有特別注意到號角聲。而第六段奏又是最酣暢淋漓的爽快，讓人由衷欣賞，終曲的輝煌燦爛又讓人印象深刻。如果喜歡Haitink之詮釋，也會喜歡Beinum的風格。事實上Beinum從創團指揮Mngelberg手中接下大任，將RCO的美聲傳承下去，由Haitink發揚光大，才造成阿姆斯特丹音樂會堂管弦樂團舉世知名的榮耀。這樣的詮釋乍聽起來個性不如福特萬格勒和Abendroth般鮮明可感，反而是讓人感覺十分舒服的詮釋。尤其是我聽完後還想再聽一次。不像福特萬格勒之演出聽完後讓人精神負荷過大，需要好好沉澱一番。而Abendroth之詮釋也讓人不想再重聽。Beinum之演出正好是上述兩種個性鮮明詮釋之調節劑，濃酒之後的醒酒茶，看似可有可無，卻在最恰當的時機發揮其必要作用。

        以下聽的是Beinum指揮的版本

Abendroth1949年演出

        東德指揮Abendroth（1883-1956）為NSO 客座指揮Herbig 的老師，在東德的地位頗高，去世時官方還給予國葬。不過其唱片錄音之發行，不如福特萬格勒那般受到矚目。只有二十世紀末幾家唱片公司如Berlin Classics及Tahra等，才陸續挖掘出大師的錄音，這幾年大師的錄音才多了起來。這一首曲子也是我第一次認真聆聽Abendroth的詮釋。

        這是Abendroth1949年指揮萊比錫廣播交響樂團的版本。如果要和福特萬格勒舉世知名的名聲和影響頗大的詮釋風格相比，對Abendroth不見得公平。但接連聆聽福特萬格勒好幾個版本後再聽到Abendroth的詮釋，就像吹來完全不同的狂風，讓人不得不屏息以對。福特萬格勒之精髓，在於深入發揮作品的精神內韻，這是他的強項，其他指揮家自然討不了多少便宜。但Abendroth對此曲明快果決的詮釋，硬是走出了不同的風格。光是從速度上，兩者至少就差了兩分鐘以上。Abendroth以不拖泥帶水的明快流暢，兼顧到音樂中的迭宕起伏，彈性變化的速度卻不讓人覺得突兀，而在音樂中始終蘊藏著一股驅力，推動音樂前進，尤其在第六變奏和終曲，奔騰飛快的速度聽來血脈賁張，無比過癮。較慢的變奏雖無法像福特萬格勒班細膩刻畫，烘托布拉姆斯的內在情韻，但Abendroth還能在流暢的速度中兼顧到音樂的抒情性優美感。整體而言這是明快白熱化的演出，氣勢雄健自然，質樸剛勁的聲響反而更接近貝多芬的音樂。雖然在細部上有些照應不周，錄音品質也差強人意，但如能感受到與福特萬格勒堂廡開闊的精神氣韻不同的樸厚剛健，就能體會到此時的指揮家各具特色，面貌鮮明的時代特質，這也是聆聽此時代錄音最有趣之處。

Nielsen的陰柔與開闊

        丹麥作曲家Nielsen（1865-1931），是北歐三大作曲家Grieg、Sibelius之外最容易被忽視的作曲家。Grieg的甜美，Sibelius的宏大開闊，都很容易吸引聆聽之耳的注意，加上這兩位作曲家都有耳熟能詳的管絃樂與協奏曲作品傳世，比如Grieg的皮爾金組曲、鋼琴協奏曲，Sibelius的芬蘭頌，小提琴協奏曲，都是愛樂者一開始接觸古典音樂必會接觸的音樂，可是Nielsen受到愛樂者青睞的待遇就遠遠落後一截。

        但是Nielsen的音樂內涵絕對不遜於Grieg和Sibelius。一般聽Nielsen的音樂都從著名的第二號交響曲開始，可是我最早的Nielsen體驗卻是從這張協奏曲和管絃樂曲開始，聽得最多的也是這一張。按照我自我學習的強迫計畫，某位作曲家的音樂沒有帶給自己感動和美感體驗之前，我不會輕易聽其他作品。因此這張唱片在我反覆聆聽之後，熟悉了Nielsen獨特的音樂氣質和聲響特色，更引發新的動力深入他的交響曲。

        難得讓Nielsen三首協奏曲齊聚一堂，分別是小提琴、長笛與豎笛。當初也是衝著對小提琴協奏曲的好奇心而購入此片。最先的聆賞體驗還受Sibelius小提琴協奏曲冷凝中帶有熱情的張力影響，對這首更為內斂的作品沒有太大的共鳴。但如今我已能欣賞此曲内歛陰沉的氣質中，寓含的抒情感情和豐沛動力。Nielsen之作比Sibelius多了份冥思黯淡的陰柔內向感，更需要細細咀嚼，聽習慣了之後反而更欣賞這種細膩的內韻，有Sibelius難及之處。長笛協奏曲以柔美的抒情感著稱，知名度還超過豎笛。豎笛協奏曲更具有現代感和內在的衝突變化，內涵更豐富，初次聆聽時也較難接受。補白的幾首管絃樂曲，更可以瞥見Nielsen獨特而多元的管絃技法。Nielsen喜歡以神話或幻想題材來作曲，因此他的這些序曲或狂想曲，容納了Nielsen的奇思漫想。無論是Pan og Syrinx（牧神潘與牧笛）的優閒和神祕氛圍，還是Helios Overture（太陽神序曲）的光明與輝煌，或者是Saga-drøm（古納之夢）的迷離恍惚，都是相當精采的作品。從中可以感受到Nielsen雖以陰柔內斂的沉著描摹為特色，但當Nielsen飛揚生動時的輝煌燦爛，卻也不遜於Sibelius。最讓我印象深刻的是Rhpsody Overture: An Imaginary Journey to the Færoe Islands，可以媲美孟德爾頌的Fingal's Cave，都善於描摹行旅間的氣氛變化，從優緩行進到視野開展，到壯闊飛揚再到熱鬧生動，深深吸引聆聽之耳的注目，此曲不愧為Nielsen晚年管絃樂的代表作。

       以下聽的是Nielsen - Rhapsody Overture, 'An Imaginary Trip to the Faroe Islands'，由Blomstedt 指揮 Danish Radio Symphony Orchestra

Furtwängler另兩種錄音

        最後分別聽的是福特萬格勒1950年audite版與1954年tahra版，樂團都是柏林愛樂。此兩版又回到了1943年指揮維也納愛樂的處理方式，就是慢速更慢，快速更快，內在張力更為強化。但是之前溫潤高雅的特質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霸氣、精準和力度變化。

         1950年audite版在錄音品質的均衡上最佳，樂團的聲響聽起來也更富美感，而1954年tahra版則更鮮明直接，有時有過於凌厲、壓迫性過強的缺點。讓人注目的第四與第七變奏的抒情慢板，在1950年的詮釋速度最慢，細緻挖掘刻畫，此特色讓這一版最接近朱里尼晚年的細膩鋪陳，而感情之深沉與投入則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也是我認為此版完成度最高的原因，因為此版仍兼具福特萬格勒指揮柏林愛樂的霸氣和氣勢，以及指揮維也納愛樂時的從容細膩，唯一較不滿意之處在於第七變奏號角的聲音被弦樂淹沒。而過世前指揮的1954年tahra版，則有神溢於形之現象，內在精神飽滿欲出，樂團似乎無法承載這份精神厚度，有時顯得凌亂，有時則銳利的弦樂音色造成壓迫感太強，此時的福特萬格勒似乎已經不在意樂團的細部照應，而純任一己的興致隨意發揮，樂團也很努力跟上，但似乎力有未逮。這一版整體的演出，就在這種精神興致的灌注中獲得更緊湊的成果，但整首樂曲的統計時間還比前一版多了幾秒，則是因為有幾首變奏樂章之間的停頓比一般版本更長，或許是傾注精神的飽滿，更需要停頓來獲得喘息的時機。從這幾版來感受，福特萬格勒個人的精神支撐著布拉姆斯的音樂，讓其更為豐滿渾厚，而福特萬格勒隨心所欲任憑感情的觸機生發，而有速度上的變化，最明顯的就是終曲樂章中段之後的加速，讓人血脈賁張，不由自主被音樂席捲推行，而邁向終曲最輝煌的高潮。這是朱里尼的詮釋中無法感受到的神來一筆。

       以下聽的是 Furtwängler指揮柏林愛樂，1950年的版本

Furtwängler兩次演出

        此次聽的是福特萬格勒1943年指揮柏林愛樂（瓦礫系列Membran CD8）和1949年指揮維也納愛樂（EMI）的版本。

        同樣是1943年的演出，福特萬格勒指揮世界兩大頂尖樂團的聲響及感受就有所不同，這也是福特萬格勒個人魅力所在，隨著不同的樂團不同的情境而塑造出不同氛圍的音樂，帶來不同的美感享受。柏林愛樂不愧是福特萬格勒的親兵，此曲奏來更為緊湊生動，速度更快，比維也納愛樂細緻溫暖的音色更多了份霸氣和精準的現代感。維也納愛樂的聲響特質是面向傳統的，帶有懷舊的高貴音色，而柏林愛樂則多了份桀驁不馴的力量。就錄音來說，Music & Arts的維也納錄音音場較開闊，但聲音較遠，不過聲部的層次較清晰，即使有轉盤聲；而Membran此版聲音較近較大聲，現場咳嗽聲相當清楚，不過樂團聲部之間的層次較不分明。柏林愛樂1943年版最特殊之處，在於第七變奏結束後停頓了好長一段時間，不知道現場是否有突發狀況，還是因為福特萬格勒投入這段牧歌式變奏太過忘我，而需要更多緩衝時間。

         EMI此版是我最早蒐集到的福特萬格勒指揮布拉姆斯交響曲版本，那時候對歷史錄音涉獵不深，看到福特萬格勒的版本一次四首到位，就很高興地買下了。後來才知道關於大師的錄音，大廠的品質不一定比小廠還好，因此後來才對各種小廠的轉錄加以留意。此版的聲響特色可說結合前兩版之優點，沒有Music & Arts較遠的音場，也沒有Membran版層次不分的缺點。但這樣的聲音可能也在轉錄上修飾、動了手腳。就詮釋來說，1949年版似乎也融合前兩版之特色，既有1943年維也納愛樂細緻溫暖的聲響，也在音樂的迭宕起伏上兼具1943年柏林愛樂版的生動張力，演奏時間是這三版中最快的，但是聽起來並不覺得如此。也許樂團是維也納愛樂，細緻溫厚又壯闊的特質還是稍微佔了上風，可見福特萬格勒善於發揮樂團本身的特色，又注入自己的詮釋精神，讓樂團發出自己想要的聲響。此版最讓我印象深刻之處，在於第四變奏的慢板格外深邃動人，刻意描摹週至，感情深沉，不知道是不是反映了福氏戰後飄搖不安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