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2月29日 星期六

感言


        一年將盡,暖冬久矣,似未有年終冬深之感,所幸近日大化倏忽翻移,終究迎來一波微寒冷潮。久違的寒涼感,也藉此浸潤身心,喚起每年歲末年初之感觸心情。

        的確,今年的冬天比往昔大有不同。心境上的翻改,已多不被政治紛擾所左右。大選前後,臉書上不同意識信仰的爭執、對立、互看不順眼,還是一如往昔地潮起潮落,但我已更為淡漠。看著朋友中不同立場之間各自聲張、表態,至少我還處於這個位置,不被捲入其中,不被某種看似熱鬧的同溫效應所左右,反而更為堅守自身的評判標準,更為珍惜文學藝術超越意識形態的可貴。至少我清楚,這是自該一本初衷繼續前進的道路。

        當然,這樣的堅持,雖然是操之在己,不受外物所左右,但也不得不面對外在情勢的默默轉變,不得不面對突如其來的一紙聲明,不得不面對原先天真的設想所沒有慮及的現實,甚且最後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改變,而提早做出因應。十一月下旬,一次在臉書短暫的瀏覽中,我瞥見樂多的貼文聲明,聲明中當然出現很多與樂多無關的名詞,我卻從相關推文中知道,這紙(檔、圖)聲明,宣告了樂多網誌無法繼續更新的徒刑。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打破了我先前設想可以緩慢而持續地發文,漸進累增至一千多篇,甚至在挺過主要的學術關卡後,可以一直寫到退休的天真想法。從客觀現實、網路生態和科技發展的潮流和新科技迭出不窮的變動中,此種堅持和想法,無疑是過於不合時宜、過於單純而可笑。於是,在理智上接受了樂多不再營運的事實,但感性上卻難以就此放棄。畢竟,這個園地,從荒蕪到花藥分列、園榮花開,三徑迤邐,蔚為可觀,卻也耗費我將近十年的光陰,墾殖培灌,或陰或晴,開荒拓土,如今方能縱目遙望,安然遊憩。(是最近講陶詩的緣故?這些字句不知不覺地自然溢出)

        有時也想,既然網誌早已退潮,會固定瀏覽文章的遊客日益稀薄,不如就此洗手江湖,琴韻深情,耳畔悠揚,盡可自我涵藏,體悟自知,冷暖隨人,豈不是更為逍遙自在,不受綁縛?然而,就如同先前一再致意,此地之墾殖,不為他人,不求名利,只為自己返觀自我聆樂生命之觸感、心情,留存一己之體悟與感動而已,著重的是音樂、文學與藝術的觸發與紀錄。既然如此,聆樂賞藝,濡染翰墨本是生活之必然,那麼,這書寫的出口,反而是一種慣性的驅力,不得不然的吐露。

        沒有傾吐,或許反而渾身不自在;換個角度,如果缺少此種性靈之吐納與生命的漸次增長,那麼身處於物質宰制的物化世界,無所不在的物化和驅魅、去靈化,在此種缺少養分澆灌的世俗世界中,性靈當逐漸澌滅,而與常人無異,這也是我不願意走向的枯槁生命。回顧往昔,這個網誌積累了我許多探索音樂之理,思考音樂現象,發抒聆樂體驗的美好觸悟與感動。雖說看似零碎,看似個己而唯情、唯心,看似缺少客觀知識之綜觀和體系化的呈現,但多年的摸索,卻也走出自己「體驗現象學」的方向,或者根本不能用「學」一詞來範限之,而應該視為一種體驗生命之道、體驗藝術之道的寂寂長路。以體驗融貫生命與現象,讓情感與音樂本體、音樂外緣交相跌宕,讓性靈在音樂的外在助緣之下,而朝向一個更可洞悉生命的情感本質、更洞悉人性的脈絡前進。這不僅是聆聽之耳對音樂本體之捕捉與感受,更透過聆聽而逼近音樂本體,並在此過程中獲得生命的深化與體悟的提升,進而形成一種體悟力、洞察力和自省力。其餘的音樂外緣知識與音樂的織體結構,不同時代的音樂風格與特色,各種音樂故事與音樂人物之關係譜系,遂也在此過程中逐漸積累。

        這種洞察力,雖說是來自於較為內在的、體驗的、情感的自我面向,然而,當其與其他各種聆樂的態度和汲取音樂的方法、感受音樂的途徑等,並比而觀,其間的差異或性質之別,便自可彰然顯著。由於重視對音樂本體的晤對與感受,於是,在外在的各種音樂外緣質性上,便有所取捨。比如,不獨尊於少數的偉大作曲家,也不獨尊於少數的大師級詮釋家,不偏好於哪個特定時代的作曲風格,也不偏好於哪種作曲形式,不偏好於哪種特定版本。同樣的,也不會過於抬舉現場聆樂的重要性,也與著重音響性能、追求純粹音聲的器材派有別。同時,也不會沉浸於音樂學或音樂社會學或音樂人際網絡或音樂軼聞故事等相關的知識性材料或理論性思考的世界,而是既與這些領域相關,卻又逸離於此的一種不斷衍生變化之流動性視野。看似蔓衍而無邊,失卻宗主與主題、主軸,然而卻有著以一馭萬,攝境歸心的體驗型態為本源吐納的根基。(這些詞語自然湧現,當與最近讀了蜀山劍俠傳有關)

        這樣的流動性視野,也不是一開始就形成的。記得網誌塑形發展伊始,也是有所取法,有所模仿,也受當時一些談樂網誌所影響。當時致力於呈現的,莫如時下較為流行的關於特定版本之演繹,特定詮釋的特色和美感體驗,特定演奏家或指揮家的介紹和分享,以及隨後展開的一連串版本比較之接續書寫。或許,此種寫法本身就符合時潮所需,加以當時較多餘裕可不斷遞增文章,遂也在短時間之內引起某些樂友關注。在當時網誌尚稱流行,臉書尚未取而代之或還未足以判網誌死刑的年代中,當時網誌的相關留言也還不少,與其他樂友也有些程度不等的互動。意外獲得第三屆部落格百傑(文學藝術類),同時也參加2012夏日的blog傳說等等,皆可說是當時網誌樓起時的繁盛印記之一。隨後,在這些版本比較或各種音樂會的聆聽或新唱片的探索過程中,隨著個人體驗生命之道的深化與發展,逐漸加入一些較為冷門的聆聽體驗,也加入許多自己未曾接觸的領域和範圍。這其實也有當時的一些外在助緣而促成,但同樣被納入自己體驗藝術之道的趨向中。隨後,附庸變成大國,冷門成為探索主力,網誌文章質性的改變,臉書的強勢蔚為主流,或許也讓一些樂友逐漸淡出,這也是諸多因素的匯聚。然而,經歷此種轉變,我愈發更能確定自己要走的道路,流俗的喜好既已探索,未知的版圖更加顯得誘人尋訪,這些都是推進網誌型態轉型的諸多動力,同時,此種體驗生命之道的本質,也與某些聆樂的趨向和徑路日益有別,遂也自覺地有所區隔。有些書寫,反而可以放手而為,朝向自己所探尋的未知領域進發。或許,只有真正擺脫別人的期待,擺脫迎合他人的願望,擺脫外在的束縛與羈絆,直接面對體驗本身,這才是我真正擅長且可以無愧於己的書寫。當然,網誌一開始的塑形階段,所寫者也是當時所感所體的真實體驗,只是並非如此無待而挺立無愧,此自有生命漸次秩序增長的幅變過程。至於當初投入網誌的經營,所想的附加效應如練筆、生活雜感之記事等,無形中也或有增進或留下印記。

        所以,此番尋思、回顧,這十年投入網誌,我所得者甚多,即使當初的樂友因緣湊合,如今星散,真有往來者甚少,我也甘之如飴。所得勝於所失,更從中體會人情冷暖此乃世情必然之道,同樣不虛此為。

        對於音樂體驗之道的無盡追求,或許會隨時間淬鍊而有不同的體悟,也或許會再回返當初所走過的路,用不同的體驗和不同的形式再做探索,畢竟溫故知新,其味更醇久而悠遠。偶爾在流連於新體驗新作曲家時,再返觀或無意間聽到久違的熟悉樂聲,那彷若烙印於肌骨深處的共感,噴薄而出,其感動也遠勝於當下對新作曲家的接納覓蹤。故知這些先前已浸染而鐫刻於記憶中的聲響肌理,任憑時光的淘洗,還是屹立不搖而愈顯光芒,這也印證先前所投入的心血,絕對不會白費。只是,我的聆樂座標圖景,將其置入一個更廣大的天地中,在其中,重新貞定它的價值性與偉大性。

        這樣的探索尚未達到預期的目標,也因而,我尋找了另一個免費網誌空間,再次適應不同的功能設定頁面,慢慢打造出不同風貌但血脈相連的網誌世界。希望能接續先前的書寫,但又開展出不同的界域,希望更可以暢所欲言,且能融貫音樂之外的各種藝術生活、人生省思、閱讀札記等思考而追索的痕跡,以作為孤寂地探索藝術體驗之道的見證和鴻爪點滴。
       
        2018年12月29日,追想網誌這十年以來的蹤跡,雖有千言萬語,心緒萬端,但筆錄的同時,卻也遺思流轉,難以追摹,故只能擱筆。默韻樓主記。

2018年11月23日 星期五

迴腸


        許久未在此園地耕耘,曾經天真地以為,此處可以不斷澆灌,在我忙碌之時,即使有匱缺,即時暫時擱下,也可以在日後比較有餘閒時再繼續播種、墾殖。然而,這樣的願望終歸是要面對現實的考驗。終歸要走向必然的終局。

        幾天前,在臉書的偶然瀏覽中,我瞥見一則Roodo的訊息,大意是網站的相關服務,即將於明天三月終止,之後將轉為唯讀形式,亦即是只可閱讀而無法編輯。的確,期待網誌能持續運用,是過於天真了。一套系統要有營利,企業才願意投入資金與人力進行維護。網誌的美好時代已然過去,如今臉書也面臨衰微的命運,IG的影像模式早已成為年輕人接觸訊息的主要介面,那麼,曾經依靠文字傳遞感動,分享審美體驗的美好時代,恐也成為明日黃花,不再復返。

        當初讀到此訊息,內心頗為震動,後來在樂多的管理介面中,在懸隔已久的新訊息中,也看到同一張終止服務的進程圖,遂也從不敢置信慢慢轉為無奈接受。原先還有許多撰述的構想,原先也準備等這幾年最忙的事情挺過之後,可以接續,但如今已成空想。屈指一算,從網誌開闢的第一篇,到明年即將終止的時間,正好滿十年。

        或許改天再來感懷此事,目前也只好趁尚未關閉之前,留下些零碎的印記。這篇書寫的唱片,實際上本來應該接續在波希米亞作曲家Johann Baptist Vanhal(1739-1813)那張CPO專輯的網誌之後,但途中插入挪威作曲家Kim André Arnesen(b.1980)的美好邂逅,卻也是始料未及的。這張Vanhal的中提琴及低音提琴協奏曲集,承載了許多特殊的記憶。記得一兩個月前在密集聽此專輯的時候,老大就特別被音樂吸引,甚至要求我將某一樂章,他的愛曲,製作成重複播放該曲的專輯。其實我也注意到Vanhal的優美旋律在此輯中源源不絕,不僅是先前不同專輯中一再出現的C大調大提琴協奏曲,此處改由音域較高的中提琴演繹,而另一首F調中提琴協奏曲、降E大調低音提琴協奏曲,也都讓人驚艷,我才知道,唯有不斷深入一位作曲家,方能發現更多幽微而優美的遺世之音。

        其實,我是把Vanhal的大提琴協奏曲(包含此處的中提琴、低音提琴),當作假想中的莫札特大提琴協奏曲看待。私心揣想,如果莫札特譜寫大提琴協奏曲,或許也會有如Vanhal般的優美旋律,再加上獨屬於莫札特的緊湊促狹、生動流轉之韻味,那該是多麼美好的音樂體驗,那該是莫札特音樂圖景的另一道遺珠之美。的確,Vanhal的協奏曲中,充盈著變化多端又渾然天成的優美旋律,這些旋律,有些是初聽之時就讓人驚艷而流連,有些則是深入音樂的肌理之後,更能煥彩成章,傾訴出跳波相濺又盈盈澄澈的不同光影變化。這或許是Vanhal波西米亞血緣中,自在歌吟之風的清新流露,相較之下,莫札特的音樂毋寧更為光輝燦爛而緊湊生動,然而,有Vanhal諸多中低音聲部樂器協奏曲,莫札特缺少同類型的協奏曲之缺憾,或許就可補足。

        在老大的聽感中,最喜歡低音提琴協奏曲第三樂章,亦即是專輯中的第三軌。此樂章淋漓盡致地發揮了低音聲部流轉多變的特質,推進的律動感讓渾厚飽滿的低音充滿既勁澀又流動的多重特質。我也是在一次和老大仔細聆聽此樂章的過程中而愛上此樂章的律動感。而第一樂章原先也頗吸引我注耳,第一次發現低音提琴在低音聲部的表情和姿態,可以如此鮮活生動。而第二樂章更可感受低音聲部悠緩抒情的魅力。

        兩首中提琴協奏曲中,C大調已為舊識,中提琴聽來雖不如大提琴醇厚深沉,但不知為何,格外有種滄桑感,仿似開啟歲月之匣,讓人瞥見襯裡的斑駁與剝蝕。而F調中提琴席奏曲,卻是兩首中提琴曲中更讓我傾耳以對的一首,此曲或許不如C大調堂皇開闊,但所蘊含的細膩情思之流轉生發,反而讓人回味無窮。Vanhal許多吸引人的樂段或優美旋律,都不是出現於主題的開始,而是在音樂推演進展的過程中,自然流瀉而出,彷彿蘊蓄以久,或是水到渠成般噴湧而出,或僅短短一瞥,卻也讓人追懷不已。聽聽第一樂章(第四軌)四分五十幾秒到五分多的音樂,自可體會Vanhal如何在看似平易的旋律中,迴旋交疊而迴轉出新的樂思和情感,而讓情思不斷堆疊而深化(此種感覺又在六分二十幾秒處之後出現),那就是Vanhal所帶給我的美好體驗,心靈的盤旋曲折釀成一罈酒,後勁無窮。而第二樂章別有淡雅清新之感,不是濃酒,而是淡醪,然而音樂迴腸蜿蜒,漸次展開,更是觸膚可感的往復糾結,在簡淨中澄迴掩映,唯有心人會得。第三樂也並非酣暢淋漓的表露,在情緒上承接著前一樂章的靜定感,而在音樂流行流轉的速度感中,吐納出Vanhal獨特的抒情感。雖說不如暢快傾瀉般快意酣暢,力度和氣勢上是有所保留的,但卻與前兩樂章協調一致,更需要靜心以對,方能咀嚼Vanhal音樂中的蛛巢小徑。

     以下聽的是Vanhal大提琴協奏曲

2018年9月7日 星期五

昇華



        或許因為我喜愛想像,喜歡科幻,神馳萬里,因而對於專輯封面的「Infinity」字眼,有著諸如無垠、無限、悠遠、闊大、無窮的聯想,即使對作曲家一無所知,在莫名的引力驅使下購藏唱片。同時也在莫名的機緣牽引下,開啟聆聽,遂墜入挪威作曲家Kim André Arnesen(b.1980)人聲昇華的悠揚世界中。

        那是毫不費力就可進入的樂聲悠揚,純淨粹然,淺淨瑩翠,內蘊宗教音樂撫慰人心的精神力量,卻歛去嚴肅訓誡或莊嚴肅穆的格局氣度,褪下無謂的、繁瑣的修飾,直指人心,朗現那原初如星月般的純淨與本真。無伴奏或加上鋼琴伴奏的人聲合唱,溫潤平和地盈盈唱出,隨著詞意婉轉抒情,而蘊蓄著讓人昇騰、飛揚而遨遊天際、輕舉至高渺之境的精神力量。這些詩句,或出自具有宗教洗滌心靈意味的文本,如早期基督教神學家St Augustine of Hippo (AD 354-AD 430)與中世紀神學家Thomas Aquinas(1225-1274)、英國聖詩之父Isaac Watts (1674-1748)的頌歌,或英國浪漫詩人William Blake (1757-1827) 之作,甚或採用現代作家David Roberts (b. 1942) 及詩人Euan Tait (b. 1968)的文本,還有受困於集中營中無名氏之作,但卻都調和在Arnesen平易自如的合唱曲風中,而有聲息互通的應和。

         Arnesen出生於挪威風光明媚的樸實古城Trondheim,曾是挪威的古都,現為第三大城的Trondheim,是挪威的科技、學術、文化之城。透過網路可查到Trondheim舊城橋區沿河而立各色木造老房,其所透出的寧謐和悠然,令人神往。或許正是如斯氛圍,如斯文化積澱,孕育了Arnesen渾然天成的合唱音樂。他六歲接受鋼琴教育並於十歲加入Nidaros Cathedral Boys' Choir,音樂口味多樣化,從巴洛克到當代古典和流行音樂,都是Arnesen汲取的養分,但他獨獨鍾情於合唱。很早譜寫的合唱曲,就大獲好評,也因而接受更多合唱團體如Nidaros Cathedral Girls' Choir、National Lutheran Choir、St. Olaf Choir、Kantorei等的委託,譜寫合唱曲而演出,其作品傳布於挪威、歐洲與美國等地。2016年,Cradle Hymn (搖籃曲讚美詩,2010)一曲甚至登上白宮,於美國總統歐巴馬前演出。

        當人聲開始流淌於斗室中,曾經於合唱團演出的妻,就說這張唱片不一樣,很適合讀書時聆聽,不像先前播放的古典樂,起伏變化劇烈而影響心情。Arnesen的合唱曲帶給我嶄新的體驗,但對於曾加入合唱團的另一半來說,以鋼琴伴奏人聲的形式,卻是再嫻熟也不過,比如第二軌Flight Song (飛翔之歌,2014) ,也是我的愛曲之一,就被說是很好演唱,效果也會很棒的一曲。然而說到曾練過的韓德爾彌賽亞神劇中的樂曲,其聲腔的多變,便是高難度的挑戰。我平常聽的聲樂,小編制多是鋼琴配獨唱男女聲,大編制則是樂團佐以人聲編制,或無伴奏人聲多部。因而當第二軌在合唱現身之前,鋼琴娓娓道出一段清簡旋律時,讓我相當驚艷,也因而這張專輯中所有出現鋼琴的樂曲,幾乎都成為引人駐足的美好體驗,第五軌The gift I'll leave you (2015)、第八軌Cradle Hymn、第十軌Pie Jesu (慈悲的耶穌,2013) 皆如此。Arnesen音樂的特質或許十分近似,然而仔細諦聽,也能見出其神貌氣韻之別。Cradle Hymn屬於溫柔傾吐的悠緩拉引,比之Flight Song在轉折中透出氣勢和張力,有著貼近心靈的恬靜氣質,而聲響之交疊更為飄渺空靈、微妙幽隱,意在言外。而有女聲獨唱和鋼琴交織的Pie Jesu,氣質接近於Cradle Hymn,而有更為細膩低迴的婉轉內蘊,這自是Arnesen最擅長的內向挖掘。而第七軌Making or Breaking (2015),因為有高音薩克斯風的悠揚傳響,更有一種如黃金般的色澤和亮麗感。作為專輯名稱的Infinity (2016),有著更為浩大的氣勢和張力,神秘氣韻,且有近似渦流迴旋,能拉引人進入的奇詭聲腔表現。

         Arnesen音樂最吸引人之處,就是那自然勻稱的發展和推進,毫不勉強,恰到好處,而當音樂逐漸匯聚而向上昇騰的時刻,彷彿就拉引著心靈向上翱翔,飛翔至純淨而美好的世界,充滿著寧謐的滿足和希望。Arnesen的合唱音樂,讓人省視心靈的存在本質,讓人洞見自身的情感力量和精神質地,讓人在疲憊繁忙的生活中,靜下心,淨定而從容,自在而踏實。並對於所有的美好,純淨的信仰或虔誠的奉獻,諸如此類容易被視為過時的質地或體驗,反而能重新印認而珍視。

        以下是專輯曲目



        以下聽的是Cradle Hymn

以下聽的是Flight Song

2018年8月25日 星期六

流轉


        波希米亞作曲家Johann Baptist Vanhal(1739-1813)的交響曲作品,多被視為海頓(1732-1809)交響曲的先驅。不過海頓還比Vanhal年長七歲,Vanhal的交響曲影響海頓之說,如何成立?

        實情是,Vanhal譜寫交響曲的高峰在1760到1779年之間,自1780年以後不寫交響曲,而多以聲樂、管風琴、鋼琴音樂為主。海頓雖則在1761後寫了數十首交響曲,然而在1775到1784年間,致力於歌劇而沒有值得稱道的交響曲作品,大器晚成的海頓,其交響曲名作如1785年後譜寫的六首巴黎交響曲、1791年後數年譜寫的十二首倫敦交響曲等,反而都在Vanhal所譜寫的交響曲名作之後。這自是海頓作品受Vanhal影響的內在連繫。更重要的是,這或許也透露出兩位作曲家秉性、才華和作品意趣之不同。

        出身於農奴階層的Vanhal,最終得以憑藉自身的努力,從原先依附一些贊助者到能憑藉擔任鋼琴教師、作品銷售的收入維持自身獨立,擺脫階級的限制。Vanhal發揮才能改變際遇,或許是比海頓、莫札特更具感染力的勵志故事。根據Vanhal專家Paul Bryan 的估計,Vanhal 共譜寫約1377首作品之多,是量產型的作家。這包含了77首交響曲,60首協奏曲,數百首室內樂,51首彌撒以及數百首聲樂曲。但實際的情形恐不僅於此,根據Vanhal同代人辭典編纂者Gottfried Johann Dlabacz 當時所見,已有100首交響之多,因此Vanhal實際作品當遠多於此。可惜Vanhal過世後,其作品就很少被演奏。

        然而,Vanhal在世時,其音樂深受維也納歡迎。英國音樂學者Charles Burney稱讚他的交響曲比海頓更有吸引力,更為有力和自然渾成。就連當Vanhal晚年致力於聲樂和鋼琴曲時,維也納的樂界還抱怨久未聽到他的交響曲悠揚傳送。還有資料顯示,Vanhal的交響曲曾於1786到1787年間,遠渡重洋於美洲演出。Vanhal的作曲能深受新興中產階級和貴族喜愛,也自有其量產之外的質感,能讓他維持獨立的經濟生活。Vanhal的音樂養成過程,先與當地音樂家Anton Erban學習管風琴,再學小提琴,其後嶄露頭角遂被邀請擔任管風琴演奏及合唱指揮,也自學古中提琴。1760 或 1761 年搬到維也納,被推薦向Mafthaus Schloger(ca. 1722-1766)學鋼琴,但他不滿意,而於1762到1763年間向Carl Differs von Dittersdorf (1739-1799)學習,後者在其自傳中聲稱收Vanhal為徒,不過兩人年輩相近,或許亦可說是同輩間的取法、請益。1769年,Vanhal展開義大利之旅,經過威尼斯、波隆納與佛羅倫斯,而抵達羅馬,在此結識了歌劇作曲家葛路克(Gluck,1714-1787)與Florian Leopold Gassmann(1729-1774),並與後者一起返回維也納。雖然隨後1771年Vanhal有機會被薦舉於德勒斯登宮廷,但他因病而未能應職。此後直到1780年之前,Vanhal都在匈牙利活動,之後再回到維也納度過晚年。Vanhal生平經驗中,或許1784年與海頓、莫札特、Dittersdorf共演四重奏的紀錄,最可為愛樂者津津樂道吧!

        CPO的這張專輯和Vanhal,先前已在這張三首大提琴協奏曲之比對中略為提及,那已是四年多前。為何多年後重又拾起Vanhal?那也跟Vanhal的另一張低音大提琴、中提琴協奏曲的專輯有關。因此,這首Cello Concerto in C major目前至少已聽過三種版本,兩種樂器聽感,據信中提琴的改編時間比大提琴曲的創作晚,或許是其音樂透過大提琴的演繹,其抒情線質更能發揮。Howard Griffiths的指揮,清爽酣暢的速度,為三版之最,最具古樂透明清朗的音色,尤其第三樂章飛快的韻律和節奏,淋漓盡致地呈顯Vanhal明快又自然的律動感。這也是Vanhal擅場之處,此輯所收的兩首交響曲,也都具有此種特色,然而調性不同,感受亦別。Symphony in C major (Bryan C 9) 約譜寫於1773-1774年間,C大調的明朗性格,飛揚跳脫的律動感,強弱對比鮮明的節奏,加速度的快感,都是Vanhal讓人目醉神迷之處,此曲的第三樂章即可得見,在動靜收發的對比中,既強烈又協和,充滿張力又自然渾成。而約譜寫於1780年左右的Symphony in E minor (Bryan e 2),小調的風味於第一樂章彰顯。此樂章引發我想到莫札特g小調第25號交響曲第一樂章,同樣是小調,同樣有著陰沉的氛圍,同樣有緊迫逼人的力量,尤其1分20秒後的噴湧,讓之前積累的陰鬱氣氛傾瀉而出,張力十足。當然,莫札特之作更難讓喘息,不愧是傑作。此首四樂章交響曲,還不如海頓交響曲四樂章奏鳴曲式般嚴整清晰,各樂章性格有別。Vanhal擅長譜寫快板樂章,律動十足,酣暢淋漓,而慢板遜色了些,在聽感上,二、三樂章風格接近,但第二樂章,也有其清新搖曳,細膩優美之處。而第四樂章在Vanhal一貫的速度流轉中,注入更多厚實感和淒厲的張力,後座力十足,別有不同的韻味。

        以下聽的是Symphony in C major (Bryan C 11)

2018年7月23日 星期一

燦影


         談到交響曲,一般會認為創自曼海姆(Mannheim)的Stamitz或維也納的海頓,但義大利米蘭的Giovanni Battista Sammartini(1770-1775)譜寫的交響曲也被視為更早的交響曲作品。這張拿坡里(又譯那不勒斯)樂派中的Sinfonia樂曲選集,選自Niccolo Jommelli ( 1714-1774)、Giovanni Battista Pergolesi (1710-1736)、Nicola Fiorenza (?-1764)、Antonio Sacchini (1730-1786) 、Nicola Piccinni (1728-1800)、Pasquale Anfossi (1727-1797)、Pietro Guglielmi (1728- 1804)等作曲家的Sinfonia,是一瞥交響曲確立之前,Sinfonia的燦影流光。

       拿坡里樂派以歌劇知名,其中以Pergolesi最為有名。這也是專輯中唯一出現於網誌中的姓名,其餘都是新面孔。可見拿坡里樂派在時代風潮的改換下,不敵衝擊而掩藏黯淡。專輯中的樂曲,大都取自已塵封於圖書館的樂譜,可見這些罕見的冷門音樂,早被遺忘。然而,透過樂團重新演繹,過往風華再次綻放,鮮活明漾的色澤讓人目不暇接,緊湊律動的推力讓人心動神馳,雖說收錄了七位作曲家,但彼此聲息相通,沐浴於拿坡里熱情爽朗的陽光中,是以精神氣質和聽感十分接近,都是朗暢抒情,明燦悅人,如歌般的弦聲波影。而且仔細諦聽,會發現弦樂聲腔跌宕起伏的聲情表現,彷若登台演唱的人聲,絲絲合拍,聲音之鬆、緊、流、動、止、息,毫不牽強而自合聲情律度。

        這些音樂,界於巴洛克至古典時期的轉變發展中,其簡短精練的篇幅是巴洛克的產物,在三樂章精簡的發展中見出情緒氣氛的轉換變化(大部分是快慢快,只有7到9軌的Fiorenza是慢快慢)。幾乎沒有任何冗贅的插曲,每個音符都自有其作用。而在樂思的簡練、緊湊和形式變化的單純發展上,又朝向古典時代的方向發展,因而曲意明晰易懂,很容易就上手。第一次初聽此專輯,就深深受其燦爛明亮的色澤所吸引。雖說Jommelli是我一無所知的作曲家,但第一軌Sinfonia第一樂章的酣暢流利,生動有勁,即使才53秒,卻讓人意猶未盡。這段音樂的律動感,讓我一歲七個月的老二,聽到音樂時,往往浮漾微笑,身體開始擺動,甚至不由自主地手舞足蹈。音樂感染力之浸透,由此可見,此張唱片曾經成為哄騙小孩的利器。同樣具有如第一軌般的鮮活,而更為流利奔馳的樂章是第六軌,Pergolesi之作的第三樂章,自有其爽朗明快之風。而與第一軌近似,同樣具有堂皇氣度的是第十三軌,為Piccinni之作的第一樂章。而初聽時初無所感,但隨著音樂流轉生發而引人神思飛動的樂章是第八軌,Fiorenza之作的第二樂章,此首樂曲的第一樂章(第七軌)為慢快慢的慢,是和第十七軌Anfossi第二樂章一般,同具有幽深情韻之美,這在此張專輯中的剛性明朗之風中,是較為隱蔽卻更值得欣賞的幽微樂音。

        這些作曲家曲風如此近似,除了地域的因素之外,在師承上也有聯繫。Fiorenza是Sacchini的老師,而Jommelli 、Anfossi、Guglielmi、Pergolesi、Piccinni是Francesco Durante(1684-1755)的學生,Durante以宗教音樂著稱,他的學生還有18世紀後期備受歡迎的歌劇作曲家Giovanni Paisiello(1740-1816)。拿坡里的作曲家大都以宗教音樂、歌劇、聲樂曲知名,莫札特也曾在父親帶領周遊各國的歷程中,領受過拿坡里音樂的風情,而Anfossi的某些樂曲,也曾被莫札特拿來或改編成自己的作品。明瞭此種音樂的流轉與傳借關係,這些冷門作品為何聽來如此鮮活明燦,自能找到某種歷史感合拍的痕跡。也更能在聽感中,與先前的座標交互協調而取得自身的位置。

      以下聽的是Niccolò Jommelli - Sinfonia in G major

2018年5月30日 星期三

重回



       會從塵積的唱片堆中找出這張唱片,主要是從上篇網誌分享中約略提到的Friedrich Grutzmacher(1832-1903),而牽連出這既熟悉又陌生的旅程。

        當你以為已經摸熟了舒曼音樂的內在肌理,深入體悟這顆過於細膩而受苦的音樂心靈,其內在的迴腸,震顫和惘然,其情感的纏綿與熾熱;當你以為舒曼就是如此,Grutzmacher端給你另一種面貌的舒曼,似曾相識,又有些陌生。

        Grutzmacher逼使我承認對舒曼的不足,承認對舒曼片面印象的侷限。尤其,透過這些改編鋼琴小品、改編藝術歌曲,看似碎落四散的斷片,迤邐分布、各自存在,卻交織出舒曼內心世界的微小尺幅,照見出一個更有血肉、更貼近凡人的形象,而不是精神暢旺而最終陷入失常黯鬱的焦慮心靈。

        Grutzmacher身為萊比錫音樂院大提琴教授,也曾是布商大廈管絃樂團的一員,他曾經於1898年擔任理查史特勞斯 Don Quixote的首演,也曾經於1859年與克拉拉•舒曼首演舒曼少數的大提琴室內樂5 Stucke im Volkston,Op102。身為作曲家,他留下三首大提琴協奏曲、一些室內樂,但他在音樂史最重要的身分是替許多著名音樂作品如巴哈無伴奏、包凱利尼、海頓協奏曲作品進行編定。而看似不那麼重要,卻帶給後人煥然一新視野的身分,就是大提琴曲的改編者,對於甚為貧瘠的大提琴小品或室內樂曲目,注入不少新養分。

        這些改編,有些只是小提琴聲部改換成大提琴,在聲部挪移間進行調配,不一定能顯現出Grutzmacher的創意和改編的功力。然而,將舒曼的諸多鋼琴小品和藝術歌曲,串聯起一個繁花似錦、歌聲綿長的清麗世界,這不能不說是Grutzmacher改編曲中最讓人迷墜流連之處,讓每一短曲煥發出新的生命力,燦爛的詩情、幽微卻朗暢的抒情力量,鋼琴小品有了如歌的聲腔。聽聽第21到24軌,會讓人扼腕,為何未曾在聽這些小品的過程中,發現如斯溫潤醇厚的雅緻和迴腸盪氣的心靈剖白?而在從第1軌到第17軌的藝術歌曲改編中,褪去人聲、歌詞的偽飾或過於擬人化的激情表露,鋼琴與大提琴的跌宕詠歌,在情感意念及情質流動的呈顯上,更為純淨純粹而自然,彷彿是音樂的本真原貌,無所修飾的赤誠詠歌。這種抒情的純粹性,看得出是源自舒曼的抒情種子,然而消解煙火氣、淡去渴慕、焦慮的噴湧語氣,而更為溫緩發抒,如第6軌的綿長線條,深入內核。而第13軌的赤誠抒情,是該歌曲集中,我最喜歡的一首,透過大提琴的演繹,更為椎心深沉,剖出情感之震顫。這是較與我聆樂印象有別的舒曼體驗(更扣回舒曼印象的是CD1最後一軌,熟悉的感覺又重返)。

        CD2的體驗與先前大相逕庭,主要是改編自小提琴奏鳴曲的大提琴奏鳴曲,其曲意就比前述的諸多小品深邃幽寂,更意在言外,更激情,更具張力。由於舒曼的小提琴奏鳴曲雖聽過卻未深究,這次大提琴版,完全當成另一首新的樂曲來聽,並幻想這是舒曼真正譜寫的大提琴奏鳴曲,彷彿可填補某些匱缺。然而,在體會大提琴奏鳴曲的情感渦流之前,讓人迫不及待縱身躍入的是第5軌之後的兒時情景,這首舉世知名的鋼琴小品,在大提琴改換演出下,或許少卻一絲兒童雀躍欣喜之情,少了童稚清新純真的眼神,但這彷彿是大孩子的玩物,又彷彿返老還童般,再次讓記憶回溯,往事重溫,回憶的情景多了些蕭瑟感、斑駁氣息,多了些厚實的支撐,多了些暖意,那溫潤流淌的,不是兒時點滴,而是回眸時刻,記憶湧上時,難以遏抑的思念之情。

        以下是唱片曲目


        以下聽的是兒時情景大提琴改編版

2018年1月15日 星期一

串聯


        被柴可夫斯基(1840-1893)譽為「大提琴界中的沙皇」的Carl Davidoff(1838-1889),是串聯起德國萊比錫音樂院和俄國聖彼得堡音樂院關係網絡和音樂傳統的偉大演奏家。他有四首大提琴協奏曲,是大提琴協奏曲中的珠玉之聲。

        Davidoff出生於拉脫維亞的Goldingen,他的父親是業餘小提琴家,從小受音樂薰陶,五歲學鋼琴,十二歲師從莫斯科劇院首席Heinrich Schmidt學習大提琴,其後又向Karl Schuberth(1811-1863,大提琴德勒斯登學派創始者Friedrich Dotzauer〔1783-1860〕的學生)學習。Davidoff在聖彼得堡大學還主修數學,二十歲之後在萊比錫音樂院向Moritz Hauptmann(1792-1868,Ludwig Spohr〔1784-1859〕的學生)學習作曲,數學上的訓練,對於Davidoff理解Hauptmann的和聲觀念頗有幫助。

         Davidoff原想朝作曲邁進,不過一次代替萊比錫音樂院大提琴教授Friedrich Grutzmacher(1832-1903,大提琴德勒斯登學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其老師Karl Dreschler是Dotzauer的學生。他的學生Wilhelm Fitzenhagen〔1848-1890〕是柴可夫斯基洛可可變奏曲的題獻者,但柴氏並不滿意Fitzenhagen對他作品的改編,然而現在流傳的Rococo變奏曲已是兩人的結晶)演出,與Ferdinand David(1810-1873)和Ignaz Moscheles(1794-1870)搭檔合演孟德爾頌(1809-1847)的三重奏,大獲成功。Davidoff既取得了於1859年和萊比錫布商大廈合演己作第一號大提琴協奏曲的機會,後來也和Grützmacher成為好友。當Grützmacher於1860年前往德勒斯登,Davidoff接替他的位置,成為萊比錫音樂院大提琴教授。隨後並於歐洲巡迴演出,被譽為當代最偉大的大提琴演奏家之一。和他當搭檔過的著名人物有李斯特(1811-1886)、Anton Rubinstein(1829-1894)、聖桑(1835-1921)、Anna Essipova(1851-1914)、Sergei Taneyev(1856-1915)等,其演奏以如歌的圓滑奏、完美的音準著稱,且據稱Davidoff很少練琴,大都由他的學生幫他暖琴。他手邊著名的Stradivari大提琴(1712),原先由波蘭貴族Mathieu Wielhorsky(1787-1863,德國大提琴之父Romberg〔1767-1841〕的朋友及學生,孟德爾頌第二號大提琴奏鳴曲的題獻者)伯爵收藏,伯爵後來贈與Davidoff。這把琴幾經輾轉,到了杜普蕾(1945-1987)手上,之後再由馬友友(1955- )收藏演奏,調教出其溫醇的音色,此琴也被被稱為Davidoff Stradivari。

        Davidoff於1862年後接替Carl Schuberth之職位擔任聖彼得堡音樂院教授。並培育不少學生,如捷克大提琴家Hanuš Wihan(1855-1920,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的題獻者)、英國的大提琴家Leo Stern(1862-1902,德弗札克大提琴協奏曲的首演者),德國大提琴家Carl Fuchs (1865-1951)等。之後於1876年與柴可夫斯基競逐聖彼得堡音樂院院長,成為院長後,進行許多改革,包含為窮苦學生提供住宿,提高獎學金等。然而後來因為醜聞去職,該職位由Anton Rubinstein繼任。Davidoff最喜愛的音樂院學生是俄國大提琴家Alexander Wierzbilowicz(1850-1911),後來成為俄國最出色的大提琴家之一。Wierzbilowicz的學生有Leopold Rostropovich(1892-1942),其子就是俄國大提琴大師Mstislav Rostropovich(1927-2007),門下有杜普蕾、麥斯基(1948- )、Natalia Gutman(1942-)等著名演奏家。

        Davidoff的大提琴協奏曲,深植於萊比錫音樂傳統,那是歐洲浪漫主義的核心,也是前浪漫時代的寶貴遺產。同時他也受聖彼得堡音樂院影響,並將他的德國音樂傳統和德勒斯登大提琴學派之訓練,傳遞於俄國。Davidoff的協奏曲,有著他所擅長的如歌線條,以及純熟的作曲手法和開闊飽滿的渾厚氣勢,形成一種浪漫深美的抒情特質。樂曲明晰易懂,既能明暢流美也能雄厚開朗,更充滿幽深低迴的優美旋律以及溫暖婉轉的抒情線條,而技巧豐富的弦聲跳盪,更是聆聽中的驚喜。這是深闇大提琴表現力並透過各種技巧形塑音樂、營造情感跌宕起伏的動人樂章。Davidoff所稟受的音樂傳統,是技巧服膺於音樂,因而其譜曲中的技巧斑斕,都化入音樂流轉中的承映綿延。很就未聽到如此溫潤順耳的大提琴協奏曲,保留著前浪漫時期的一種純淨氣息,亦即是深具古典均衡精神的浪漫風味,而沒有後期浪漫的晦澀或故弄姿態。兩首協奏曲的慢板樂章,都是溫潤抒情、繞指溫柔的細膩吐露,讓人流連不捨,第三樂章則在生動鮮活中保有歌吟之美。而就風格而論,第一號協奏曲較以雅致抒情取勝,充滿深情之美,而第二號協奏曲則更為雄厚開闊,明朗燦爛,由楊文信演奏,更顯技巧自然,情韻豐美。

       以下聽的是第一號大提琴協奏曲

2018年1月10日 星期三

純然


        波希米亞作曲家Franz Benda(1709-1786)的小提琴樂音,是音樂巡遊之旅中,最讓人驚豔、也最難以尋覓的隱密園囿。這一片繁花似錦,綠地遍布中,有青雲微染、有微風吹拂,流水自在鳴濺、鳥兒舒翼高翔,是如此的溫暖、輕柔而閒適;燦爛而悠揚、甜美而低吟,瑩澈而流動,那渾然天成的小提琴樂音,在樂團間歡快地穿梭,自由地跳躍,那是一種純粹而天成的美好,一種不假人工錘鍊而傾瀉搏奏的生命脈流。很少作曲家能達到這種純粹而自足的律動,自發而觸處皆是清新悠揚的樂音。不知不覺,那洋洋盈耳的聲響,已自流轉萬方,將人帶入首尾圓足、前後銜接的世界中。

      然而,要能與音樂合拍,總要當那機緣湊泊的時刻到來,才能俯拾皆是、觸耳皆有妙諦可尋。那種機緣之到來,往往是難以預測且難以準備的。試試尋繹其法,略有幾點可分享:一,必須拋棄所有的先見,所有的固著,所有先前積累的審美慣性或潛意識中的抗拒,拋棄所有自以為是而橫亙於音樂與聆聽之耳的阻礙,這包含何處購得唱片,所有與音樂有關的前理解或知識,所有為了聆聽而尋求的主觀目的或客觀情境,皆要在面對音樂之時暫時擱置、偶爾忘卻或斷然放下,因為,在直面音樂之前,這些都是干擾,都是阻礙,都是陷阱。二,直面音樂的當下,或讓音樂流淌的情境,如果愈純粹,就愈容易進入音樂的脈動中。然而,在現代繁忙的生活中,在社會化的過程中,那種直面音樂的純粹敞開的心胸與情境,早已消褪,難以重製或還原。於是,我們只能拉長與音樂晤對的時間,拉長向音樂敞開的潛在知覺場,改變主動索取、叩問的急迫心態,改變主體覺知的管控模式,讓時間自己萌生根芽,讓音樂於心靈的廣漠中開出自己的彩虹。讓潛意識所輕微刻寫的聲響幅度,得以在長時間的綿延,在不同生活經歷的斷片中不經意地一再迴響,終有一天,這些不同時期所烙刻的痕跡會逐次清晰,漸為彰顯,在日漸覺得音樂似曾相識而熟悉感一再強化的過程中,終能桴鼓相應,水到渠成而毫不費力地進入音樂的脈流中,因而無處不應和,時時有貼體之感。其三,所有第一階段所按捺不顯的前理解、知識,終將於第三階段與之前的冥合相交會,於是,音樂史的背景知識,不同時期音樂的風格特徵或器樂表現方式等前理解,成為重新界定、安置這新音樂體驗的量尺與標的。主觀的體驗冥合與客觀的音樂史位置,兩相交會,孕育出新的感受與認知,成為接納這些音樂的座標與根基。於斯,體驗得以再擴大,或再渾融豐厚,而音樂史的知識得以獲得真實音樂的印證與詮釋。這是我的聆聽,首先重視內在的冥合,而不是音樂客觀座標的剖析與釐訂之原因。

        然而,這樣的過程是漫長的,用歲月的渣滓、日常的瑣事所吐納的音樂行跡,終究與我的生命緊密結合,需要在孕育許久之後,方能嘔心吐露,或痛苦分娩。

        聆聽這張Benda協奏曲,也是經歷許久的消化和晤對,有時候只是不經心的播放或知覺旁騖、心有他念的狀態下,讓音樂飄揚而過,不知不覺間潛入潛意識深層,讓音樂漸次烙刻在主體理性之外的邊緣角落。一開始,自然感覺不出任何鮮活出奇之處,甚至比先前聽過的Benda奏鳴曲,更淡雅素靜。然而,我始終知道,那是潛意識的焦距尚未調整得當,尚未浮竄至意識可察知的層次,那是生活的繁忙遮斷了聽感的容受度和敏銳,因此感受自然不深。然而,Benda這些音樂內裡所埋藏的繞指迴腸、細膩波幅和抒情瞬間(如第七軌,尤其五分四十幾秒到五十幾秒間的靈思升騰,以及第十一軌的跌宕深情),及其奇詭變換的一面(如第九軌、第十軌後半),很容易被表層的燦爛悠揚與明晰鮮潔所掩蓋,Benda音樂的流暢明亮,是可以清楚感知的明晰特色,然而,那些弦音周折翻騰背後的機心與抒情內蘊,卻需要脈動合拍之相應,方能步移指動,隨音樂翩翩舞動而迷醉不已,其流動的明暢性,抒情的純粹感,有時比莫札特還鮮潔純然。不經意間,便會瞥見Benda的琴音正對著你歌吟,只對你吟唱。Benda鮮明的個人特色,就隱藏在這種渾然天成的音樂流轉中,而讓巴洛克鮮豔炫目的色澤與古典沉穩明晰的結構,取得巧妙的平衡。

        以下聽的是Franz Benda之 violin concerto in D major,專輯上10-12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