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5月6日 星期二

跳濺與點逗


        最近迷上了曼陀林(Mandolin)的聲響,這個由魯特琴家族發展出來的撥弦樂器,取名來自義大利語「杏仁」(mandorla),正是此樂器背面如梨狀半圓隆起的形象描繪。從高音魯特琴發展而來,Mandolin的近親有中國的琵琶、印度的西塔琴(Sitar)等,並隨著不同地域的散佈而有不同的形制變化,隨音高之不同而有中音mandola與低音mandoloncello之別。

        十七、十八世紀是Mandolin最受歡迎的時代,最常出現Mandolin的場景,毋寧是情人窗邊,彈奏樂器的愛慕者,藉樂音歌聲以抒情的典型場合。在現代,填補這種庶民悲喜的樂器是吉他,而幾百年前,則由Mandolin陪伴著年輕男子,品嚐各種戀情憧憬甜美以及失戀之酸苦汁液。1750年代,義大利Mandolin家之超技演出,在巴黎刮起學習風潮,而曼陀林的錚鳴聲也因而在沙龍中悠揚不息。諸如維瓦第、韓德爾、小史卡拉第、莫札特等作曲家都曾替Mandolin譜寫樂曲,其中以維瓦第的曼陀林協奏曲最為著名,而莫札特歌劇Don Giovanni中的詠嘆調「Deh vieni alla finestra」(快來到窗前吧),其Mandolin之運用則讓人印象深刻。而法國大革命後,此樂器逐漸衰微,只有少數的演奏家和樂器製造者傳遞香火。十九世紀中只有維也納古典樂派如Georg Druschetzky(1745-1819)、Hummel(1778-1837)等為此樂器譜寫樂曲。比較特別的是貝多芬也因為題獻給Clam-Gallas伯爵夫人的四首樂曲,而與Mandolin的歷史產生牽繫,貝多芬與Lichnowsky王子旅行至布拉格而結識這位多才多藝的女子。這位未來的伯爵夫人,歌藝絕佳又彈奏一手好Mandolin。據說,她的老師就是在莫札特Don Giovanni歌劇首演時擔任Mandolin演奏的Johann Baptist Kucharz(1751-1829)。十九世紀的Mandolin演奏巨匠首推Bartolomeo Bortolazzi(1773-1820),他在Mandolin和吉他上的成就,對小提琴巨匠帕格尼尼頗有影響,帕格尼尼也留下三首Mandolin曲。

        十九世紀後半葉,隨著鋼琴、小提琴獨領器樂演奏的風騷,以及交響曲大編制的盛行,音量狹小的Mandolin遂退出音樂舞台,其懷舊式的影響還保留在馬勒的交響曲(七、八)、普羅高菲夫的芭蕾樂劇(羅密歐與茱麗葉)、Hindemith、荀伯格、史特拉汶斯基的歌劇中。二十世紀後才有復甦的跡象,如布列茲等作曲家都曾為Mandolin譜寫音樂,加上各種打擊樂器所組成的曼陀林樂團,正極力拓寬此樂器的表現形式和聽覺可能。

        從聽感上來分判,Mandolin的撥弦聲銀燦而清脆、響亮、扎實而短促,和吉他相比更為飽滿凝鍊,和魯特琴相比更為清脆明亮。由於Mandolin的琴身以硬木為主,共鳴腔不如吉他和魯特寬厚(尤其和低音魯特相比差距更明顯,彷若古琴與琵琶之別),適合表現短促而多變的流動聲響,尤其透過顫音之疊置交錯,讓Mandolin的聲響更為迷人。專輯中收錄的作曲家以浪漫時期的Raffaele Calace(1863-1934)最讓我驚豔,一開始聽到第6軌,還以為是琵琶的幽怨流珠,跳濺翻滾,跌宕飛舞。白居易「大珠小珠落玉盤」之喻突然無比真切地映現出珠玉流溢、光燦繽紛的畫面。同樣的風格也出現在第16、17軌。Raffaele Calace的Mandolin超技表現、奇詭氛圍,讓其餘(除了21到23軌由1974年生的Paci譜寫)的巴洛克、古典作曲家之Mandolin曲,顯得清新悠揚,溫潤淡雅,正與聽感對該時代的揣想印象若合符節。而Mandolin的魅力所在,正在於幾百年前的珠玉悠揚之音,再次復現耳畔時,所激起的驚異和感動。其樂音既可以翻滾錯綜,目眩耳迷,也可以點逗抒情(聽聽第11、19、22軌),淺衷輕訴。明亮飽滿的色澤或許缺少低音聲部(如同我迷戀低音魯特的震響餘韻)的共振迴響所形塑的空間深度和幽深意境,但改編成兩把Mandolin演出的樂曲則在聲響交織中幻化出鮮活扎實的撥弦力感,直接在耳畔流洩,粒粒分明可觸,則又是懷古情懷的簡易樸實中,庶民生活最直接、熱烈的展現,別有一番暢快情緒之感染力。


   以下是莫札特詠嘆調「Deh vieni alla finestra」

        以下聽的是Raffaele Calace之Duet,Op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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