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3月26日 星期五

遇見過去Eternity and a Day


         1998年上映的電影「永遠的一天」(Eternity and a Day),是我唯一感受過Angelopoulos處理運鏡和生命議題的電影。多年後,電影的細節早已模糊漶漫,除非再次開啟DVD,否則電影本身的力量在歲月的磨洗後,僅剩下片段的存在,甚至是一片空無。但是音樂本身卻鮮明有力地支持著某些感受,讓我不必透過影像,也能進入這場生命旅程,穿透時光的旅程,讓往事再現,並與持續消逝的生命,作無盡的對話。過去並沒有完全過去,因為所謂的過去,永遠存在於現在,透過當下的喚起,過去鮮明可感。

        老人與狗,似曾相識卻又容易忽略的景象,也許我們都曾經看過某位牽著狗的老人,我們不作多想,但是空著手的位置,也許有曾經的溫暖牽繫,而如今已成空白。每一塊空白、每一對老人與狗的身影,都有一段故事。匆遽失落的人生還剩下什麼?老人不常笑,人生的旅途中曾經充滿笑容,曾經最無拘束的縱情之笑,綻放在老人與最親近的妻子之間,曾幾何時,無常冰凍了笑容,往事被擠壓在不常翻閱、被排擠至生命之外的泛黃信紙間。生命的歡笑與美好、舞動的身影,都透過影像與音樂的互動,深切地保留在聆聽場域中,張開的掌心還剩下什麼?也許每一段過往,都是永遠的一天,也許每一刻現在,在回憶中也是永恆的一天,只要這一刻與生命本身結合,特殊意義的時刻,凝住笑與淚的時刻。在某個旅程的午後,這一刻突然湧現、沒來由的,席捲當下,一天擴張成永恆,甚至沒有消逝、不曾變成過去,就停留在這一天,所有的時光停滯,緩慢卻悠長的,是回憶呼吸的聲音。

    Angelopoulos對生命的探尋,從歷史、詩意與國族文化的扣問,轉變成為個人生命的存在定位,過去與現在未來的並置交響,切入記憶的縱深,探詢失落與再現的維度差異。伊蓮妮‧克蘭卓(Eleni Karaindrou)的配樂,如實地探測回憶的溫度,交錯著舞動的生命旋律與惘然情懷的蔓延。和尤里西斯生命之旅偏於冷冽悲涼的灰暗色調相比,永遠的一天的音樂,體溫屬於略為溫暖、熱鬧的暖色系,但無法掩蓋整體背景緩慢感傷的氛圍,透出一種不屬於人間的冷漠感,是老人看透世情興衰起落?還是老人詩人的氣質與社會格格不入?也許我們某天都得面臨選擇,在過往消逝的美好與當下真實的失落之間選擇,但是生命仍然會繼續前進,牽狗的老人有天也許會遇見一個小孩,一個讓老人重新定位過往與當下的新生命。

        以下聽的是Eternity and a Day之主題曲




2010年3月25日 星期四

中提琴熨貼Brahms內心世界


        我最喜歡的Kim Kashkashian專輯,是這一張Brahms兩首中提琴奏鳴曲。此張專輯引領我進入Brahms晚年的音樂世界,深邃豐富的音樂心靈敞開其晦澀厚重之外的面向,充滿迷人的旋律與心情傾訴,讓我深深感動的音樂存在。由是,我幾乎忘了此兩首曲子最初是寫給豎笛演奏的Clarinet Sonata。

        這是布拉姆斯創作生涯最後一組室內樂,也是最後兩首奏鳴曲,更是最後一首變奏曲(Op120之二最後樂章)。不知道Brahms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譜寫的是人生最後一首變奏曲,此曲在Brahms所有的變奏曲中,最簡鍊自然,厚重感早已昇華提煉,取而代之的是悠遊自在,鋪展如意的明暢感。Brahms的三首小提琴奏鳴曲與這兩首豎笛奏鳴曲,都是不可多得的室內樂名作。這五首曲子,既能代表Brahms獨有的內在私密性格,也飽含布氏豐沛優美的感情旋律,內斂抒情,精美細緻又不失堂皇大氣。百鍊鋼舒卷成繞指柔,在所有的弦樂奏鳴曲中,這也是我最常聆聽的幾首。而晚年之作兩首Clarinet Sonata,更言簡意賅地傳達出Brahms圓熟之境的音樂體悟,繁華落盡剝落厚重外衣,竟有直指人心的感人力量,獨特的澄澈冥思與深邃的感傷悲涼互滲交織,反映的是Brahms晚年超脫困境的努力,以及始終擺脫不去的人生孤寂感。聆聽Brahms,即使年歲未到,但這份既濃烈又枯淡的蕭索秋意,還是穿透音樂直逼人心扉,無法漠視的生命深度,音樂力度,就在中提琴代言的傾訴口吻中默默流淌,Brahms始終是曾經或現在品嘗過孤獨況味之人的心靈良伴。

        最讓我神往的、一聽即動容的樂章,是第二首奏鳴曲第一樂章第一主題,隨著音樂劃開一道感情的傷口,一抹歲月的傷感,難以具體指陳的氛圍隨即蔓延,讓情緒浸潤發酵,隨優美的旋律起伏擺盪,霎時忘卻當下、忘卻正在聆聽音樂。在開始播放音樂之前,我的腦海不由自主浮現的就是此一主題。也許跟此專輯不按照作品順序而把第二號奏鳴曲作為專輯伊始,讓我在聽域的烙印中最先刻寫下這一樂章有關。而與第一主題旋律呼應的呈示部尾聲前的一段旋律,也是讓我印象深刻的感人樂句。第一主題在優美中蘊含激烈的情緒,正與第二主題沉靜自然成對比,樂章中交錯著激情與沉靜之變化,優美旋律不斷扣問,奏鳴曲式之音樂織體既豐富又簡潔,於此,又能挑剔什麼呢?這兩首奏鳴曲中主題旋律之自然優美比比皆是,充滿親密溫暖的感受,Brahms多年來孕育的個人式厚重「硬殼」,晦澀內斂的曲風,在這裡兩首奏鳴曲中淡化不少,這是最讓人着迷的轉變,所謂老成之境,人書俱老,吾於Brahms處得之。除了晚期鋼琴小品的悠遊寫意,晚期室內樂也是一窺Brahms迷人內心世界的美感泉源。

      以下聽的是Kim Kashkashian 演奏 Brahms Viola Sonata No. 2 第一樂章. Allegro amabile



        以下聽的是Clarinet Sonata in E Flat Major Op. 120 No. 2,豎笛原曲

2010年3月24日 星期三

邂逅中提琴之Elegies


        身為優秀的女中提琴家之一,Kim Kashkashian在ECM唱片發行了幾張評價頗佳的唱片,我不敢斷定此張是其中之一,不過透過這張Elegies(悲歌)中提琴作品選集,拓展了我聆聽中提琴的音樂聽域。

        此張專輯在購買之初並未深入聆聽,大概聽了一兩次就被束諸高閣。當時的聆賞體驗尚未深化,專輯中的幾首曲目聽來總不對味。不過近來拓展現當代作曲家的聆聽領域,加上多年來的積澱消化,這張專輯的音樂突然清晰明確了起來,在感情和氣氛的轉折變化更容易聽出所以然,彷彿打開了一扇窗,讓我得以接納更為寬廣的視角,音樂的流動如小溪般展開在我的眼前,可感可觸。像第一首Britten的Lachrymae,Op48,前半段的異質神秘聲響在結尾處轉化成優美動人的詠歌,獨屬於Britten與中提琴的美麗交會,讓我從感覺不深到豁然開朗,在體悟轉變當下發現了中提琴的魅力。

        專輯名稱Elegies,音樂漂浮在冥想耽溺與抒情詠歌之間。但這幾首曲子都不是黏膩得濫情的樂章,也不是聽域習慣漫遊的風景,而是需要耐心尋覓的秘密小徑,通往不尋常卻豐碩的自然鄉野。透過中提琴平實沉穩的音色,讓情感的擺盪在盤旋歌詠中始終維持真誠可靠的特質。飛揚處不如小提琴般耀眼多采,穩重處不如大提琴堅實深沉;言哀時不如小提琴婉轉淒厲、訴情時不如大提琴低迴沉迷,中提琴平實的音色卻有簡單迷人的丰采,哀而不怨、餘情悠然,平實中透出對生命之美的堅持。透過Kim Kashkashian不媚俗的選曲,在曲目甚少的中提琴世界中,仍能安排出屬於悲傷的不同景致,屬於中提琴與抒情旋律,歌詠樂章的不同情感表現,讓我在遲到的感動中,再次發現一張足以拋擲歲月、填寫生命的專輯。

          以下聽的是專輯中Franz Liszt 之 Romance Oubliée



       以下聽的是 Britten 之 Lachrymae, Op 48,由Yuri Bashmet 演出

2010年3月22日 星期一

Ulysses' Gaze


        神奇的是,在開始播放這張唱片之前,我的腦海突然響起主題旋律,可我已多年未聆聽此張唱片了。這種神奇,只能用我最近閱讀的知學現象學之身體理論來解釋,甚至是超乎理論之外,身體喚起音樂的體驗,如同我們只聽幾句就馬上想起某首樂曲的名稱,甚或是一首樂曲結束後,兩首樂曲之間的幾秒空白,已預先浮現接下來的聲音。這不是理智的迅速反應所能解釋的,這源自於我們的身體體驗與聲音本身的無形關聯,但此次更為神奇的,是「尤里西斯生命之旅」的主題突然躍入腦海,在我有了聆聽準備的時候。聲音的突然拜訪沒有任何徵兆可循。

        這也是此次跟隨北上的專輯之一。一九九八,六,二三的現代詩舊作,一首短詩約略描繪我的聆樂感受,有讀詩的朋友大概還有印象。不過短短的詩句只能點逗我當下的感受,音樂是可以反覆聆聽的,尤其多年後再次挑起這段生命之旅,情境與意義之間的差異對比,人生境遇的轉折,不啻天壤之別。但音樂仍在,感染心靈的力量仍在。

        第二件神奇的事,我一直沒有真正看過此部電影,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電影我只看過「永遠的一日」,但已可從中略窺這位結合詩意、哲學、歷史深度獨特視野的導演,如何運用電影鏡頭和生命互動所傳達之美感意境。我看過的電影雖不少,但大多屬於消遣娛樂性質,我也不想往過於嚴肅專業的藝術電影鑽研,這樣就少了一項可以適度放鬆心情的娛樂。畢竟我嚴肅以對的興趣已包含了文學、音樂、書法、繪畫等藝術,電影是我偶爾放空的娛樂。但是某些藝術電影自有其純粹的人文精神,足以深深打動我追尋探問的心靈。即使我不刻意研究,這種美感境界仍然招喚我盤桓沉浸。

        當初購買此唱片的驅力或許來自中提琴家Kim Kashkashian或者是對Ulysses的好奇,但沒想到同時進入了Angelopoulos與女配樂家伊蓮妮‧克蘭卓(Eleni Karaindrou)深沉豐富的內在世界。Angelopoulos的電影風格,有興趣的網友可嘗試,詩意與歷史縱深和哲學內化的力量,從心靈內在游移湧現,這屬於知識分子的獨特心境和觀看視角,沉重、悠緩、卻有莫名的感人力量,對空寂與孤獨的描繪入木三分。而音樂也絲絲入扣地傳達這種情境與感人的氛圍,主題清晰明確,深沉感人,在影片中反覆出現,一聽即難以忘懷。中提琴、雙簧管、手風琴、大提琴、小號、法國號等樂器穿插移動在場景間,彷彿孤獨的不同姿態,悲傷的不同色調。面對這樣既寬闊又深入,既入世又超群,彷若沉思冥想又像踽踽獨行的音樂,任何文字都無法傳達出這種寒意深遠、刻劃深邃的境界,唯有曾與孤獨、空寂、漠然的生命體驗深深糾葛結合的生命,才能領會這種不屬於人間卻又來自內在心靈的聲音存在。但深沉豐富的內在之聲也有其面對追尋探問的熾熱力量,在風霜中支撐對尋覓的無盡追求。透過不同感情微分的變化,配樂本身的描繪書寫,也足以和電影一樣,讓人對生命之理想與堅持、尋覓與不斷前行、內在生命之旅的歷程有更深入的體驗。有沒有看過電影反而是其次的體驗了。

        以下聽的是Eleni Karaindrou 之 Ulysses Theme Lento Largo

2010年3月21日 星期日

清新甜美的罕見曲目


        每次返回南部老家,有幾張唱片會在我無意識的挑選下放入唱盤,音樂響起,始終是最親密的聲音,最深刻的撫慰。不為什麼,也許某些連結早在於台北生根的生活之前,就無形臍帶著。南部的唱片櫃有許多是我早年聆樂生涯深受感動的來源,某些音樂與唱片的摩娑撫翫,多年蘊蓄的情感,無法磨滅斷離。手邊的這張唱片,就是最常拿出的唱片之一,被我暫時帶到台北,等到感動書寫具體化,我會讓它再次返回記憶的位置。

        部落格書寫的間隔空白,被許多情境調節改變著:生活意料之外的打擊或變化、聆聽消化音樂的速度、體驗與寫作計畫的靈感有無、寫與不寫之間的折衝吐納。等等因素,如果是早已鍍上情感印記的唱片,聽後寫來毫不費力,若有神助,我想是音樂與我的生命之間的合拍,如同河水積蓄飽和,氾濫潰決之勢無可抵擋。但如果是挑戰自我聽域的新唱片,尤其是更現代的、一開始毫無感覺的音樂,消化醞釀的時間,就橫跨好幾個日出日落,或更久。但不管如何,我都要求每一張待書寫的唱片,都要反覆聆聽三四次以上(甚或更多),在聆聽的過程中投注時間與精神,卻也與唱片建立更深沉的感情連結。也許隨著時光的流逝,這些體驗也淡化成網誌上的幾行,但我始終相信,早已連結的感情會在某些回溯重聽時再次顯影躍現。隨著購買的唱片更為累積豐碩,有許多唱片在編目或尚未編目之後就暫時塵封架上,連聽都沒聽過一次。但被我刻意挑選聆聽的唱片,對我而言,就從塵封蛻變為感情的載體,記載著聽域的塗抹濡染,如是擁有自己的位置。

        此張唱片不僅佔據回憶的位置,也占據感情的位置。聆聽Grumiaux的小提琴演奏,始終是我接觸音樂以來最陶醉的體驗之一,先不說巧裝2CD收錄的小提琴珠玉小品如何讓人神往悠然,在我收集的「永遠的葛羅米歐」系列唱片中,也有許多動人的音樂。此張唱片側標寫「罕見小提琴奏鳴曲集」,原本一直以為罕見代表難以消化、比不上經典般動聽、屬於陌生的領域,但這張唱片收錄的四首小提琴奏鳴曲,卻各有其動聽悠揚之處,讓我每每留連盤桓,不忍離開,音樂結束的時候,略微惆悵,只好再次播放,為這難得的清新甜美留下印記。Leclair、Veracini、Nardini都是我沒聽過的作曲家,當初購買此唱片需要某些嚐鮮的勇氣。曲風屬於巴洛克、古典時期,樂曲都以慢快慢快的樂章結構組成。音樂旋律清新悠揚,明亮舒暢,帶有濃淡深淺不一的抒情憂傷旋律,尤其透過Grumiaux雅致甜美又不濫情的詮釋,更襯托出優美高雅的氛圍。我最喜歡的樂章之一是第七軌Veracini的Rondo,音樂盤旋舞動,自然優美,有不可言喻的力量,尤其1分26秒之處真是神來之筆。Veracini、Nardini皆屬於義大利威尼斯樂派,但樂曲沒有片面的輕快悠揚,而是婉轉細膩的抒情,簡單的旋律和樂曲結構,不須費心揣測音樂的變化,可讓我自在愜意地跟隨音樂漫遊,讓我在暫時忘憂抒懷的情境中,擁有自己的位置。

        以下聽的是Grumiaux 演奏 Jean-Marie Leclair 之 Sonta No.3 in D Major vol.1

2010年3月20日 星期六

舊作--傾聽

傾聽

再一次    我傾聽簷下的雨
晶瑩地在夜色中
分解夏的熱量

我擔憂    這雨季長廊的彼端
青春的風鈴空懸
白雲捎來涼意
鳥鳴和著晨歌
流水嗚咽地告別
星子們嬉戲汲水的
倒影
然而歲月的色彩
豈不是那湛黃的汗水
隨著楓葉飄落
噹地
敲醒暑眠的間奏曲
我遂見
披上新妝    羞怯地暈紅
處子般的太平山
正娉婷臨水顧盼
而躲在晚霞帷幔後的太陽
偷偷地示意
滿天歸鴉
標點了一封跨越天際的
情書
以初秋前
微泛空氣的金黃色澤
寫生浪漫

這是急雨自南方灑向
窄巷簷瓦
之前的故事了
風    悄悄地
複印極短篇    出版在
微微潮濕的心報裡
唯一最靈敏的
寫作密度
隨拋自天際的季節遞嬗
沉重了下一個航向的
指針    於是我放棄掙扎
聽任夏聲遠去

再一次    傾聽簷下的雨
晶瑩地在夜色中
分解夏的熱量

          一九九八,八,三十 于雲和街

2010年3月19日 星期五

蕭邦音樂節--Tharaud


        今年蕭邦冥誕200周年,早在去年就廣為宣傳的20X10蕭邦音樂節,第一場音樂會由法國年輕鋼琴新秀Tharaud打頭陣,安排前半場的圓舞曲及下半場的巴哈義大利協奏曲及蕭邦馬祖卡、敘事曲。許久未聽鋼琴音樂,也很少聽蕭邦,之前的聆樂規劃還漂浮在無伴奏弦樂曲的餘音盤旋中,此次音樂會我並沒有事先比較聆聽,純粹帶著散心的心情前往,背包也沒帶,只帶著一張Tharaud的唱片和門票,隻身前往聆聽。

        當熟悉的音符響起,我又沉浸在蕭邦抒情浪漫的天地,彷彿許久未見的朋友,依然如此親切,如此貼心,這就是多年以前讓我深深着迷的蕭邦,這就是吟唱歌詠都帶有憂鬱深情的音樂詩人的迷人氛圍,即使我久未聆聽,仍可以輕易喚起蕭邦對我的感情跌宕和浪漫憧憬。蕭邦是天生氣質型的音樂詩人,如同莫札特、舒伯特,都以個人渾然天成的氣質譜寫綴曲,樂曲或長或短,但短章觸目即詩,長篇婉轉適意,濃烈的個人印記深深烙印,而且一曲一宇宙。如果抒情也有顏色,浪漫也有光譜,蕭邦是最能窮盡感情光影變化幅度的作曲家。

         Tharaud的專輯雖然購買已久,但真正的聆樂感受還是來自現場最真實的互動。Tharaud的蕭邦,音色鮮潔明亮,感情吐納自然舒卷,不刻意強調音樂的對比和張力,也不屬於華麗奔放的外顯特質,是極為內斂優雅的風格,在其演奏可瞥見法國鋼琴家Perlemuter的影響,都具有法國鋼琴學派優雅細膩的清潤特質,但Perlemuter千錘百鍊的音色,則非Tharaud能及。不過Tharaud倒在抒情細膩的展開上,有較培列姆特清新自然的年輕特質,或許更切合蕭邦本人的早熟天才。Tharaud之音色優美及透過樂曲展現的情韻十分動人。曲目的安排獨具匠心,前半場的圓舞曲選曲打散常見的順序,又納入蕭邦少見的圓舞曲,除了讓我深受感動的A小調,第十九號(我曾於「觸動心弦的樂章」介紹),還有幾首我不曾聽過。Tharaud的演奏在淡雅輕巧的舞曲風格中,注入獨特的抒情韻味。下半場的巴哈義大利協奏曲,Tharaud不強調巴哈崇高偉大的一面,更彰顯巴洛克音樂靈動自然的應和,在節奏上有讓人耳目一新的感受,或許這深受Tharaud對法國巴洛克音樂的詮釋影響。而第一號敘事曲也不像Zimerman的詮釋那般椎心刻骨地深沉和華美,而在自然迭宕起伏中注入雅緻的抒情風味。整場演出,最讓我陶醉的是Tharaud從容不迫的風度,看他從容輕鬆地翻譜,身體隨音樂自然舞動,沒有誇張炫目的動作,只是輕鬆自在地與聽者分享蕭邦音樂的美麗與哀愁,讓久違了蕭邦的我,重新浸淫在蕭邦音樂的細膩美感中。若要挑剔的話,就是這樣的蕭邦屬於清淡口味,欣不欣賞就看個人的美學取捨了。

       以下聽的是Tharaud的介紹影片

2010年3月17日 星期三

Hindemith中提琴無伴奏風景


        無伴奏音樂的風景遊歷,最後一站是德國新古典主義作曲家Paul Hindemith(1895-1963)的四首無伴奏中提琴奏鳴曲,對我而言,這是珍貴的聆樂體驗,聽了為數不少的無伴奏小提琴、大提琴的音樂,更受冷落的中提琴,終於也有足以揚眉吐氣的無伴奏曲目。

        在此次無伴奏賞景之旅中,我刻意避開之前常聽的巴哈兩組無伴奏曲,從自己的收藏中挑選出冷門的、少見的作曲家和曲目,作為異質風景的切入視角,讓音樂從不熟悉的隔膜體驗,經由穿透隔膜的反覆聆聽,終於得以走入繁花似錦的無伴奏世界,體驗一道道無伴奏提琴看似孤寂的行吟身影,實則各具特色、充滿內蘊豐沛的音樂花園。單一的樂器,在缺少對話應和、調情刺激等共舞共歌的氛圍,卻能以獨白的展現,道盡身為樂器的本性語言。孤獨的盤旋並不自憐,也不苦澀,音聲光影的交錯與自我應答、自我咄咄的留白,讓聆聽之耳更為專注神留,為每一幅自我歌頌的身影留下寫真。

        這是第一次專注聆聽Hindemith的音樂,被歸入「新古典主義」的Hindemith,除了豐富的創作,也是具有職業水準的小提琴家、中提琴家,曾和著名演奏名家Goldberg、Feuermann、Schnabel合作演出。除了作曲、獨奏、室內樂合奏,Hindemith也是著名的指揮家。此四首無伴奏中提琴曲為Hindemith自己演出所作,生前並未出版。但卻在中提琴罕見的無伴奏世界中,留下美麗的樂章。

         Hindemith的作曲特色融合巴洛克、古典、浪漫與現代作曲技巧,雖不似其它現代作曲家採用十二音列作曲法,但調合傳統與當代作曲技巧,又能讓作品充滿細膩的紋理與豐富意蘊,較適合對二十世紀音樂涉獵較少,又想拓寬聆樂體驗的愛樂者。聆聽這四首無伴奏曲,雖然對樂曲中出現的無調性音樂較難適應,樂曲中也出現不少尖銳不協調的音樂組合,但Hindemith曲中的慢板樂章,卻有深邃的意蘊,傳達出奧祕難解卻又讓人着迷的特質,是最吸引我之處。Hindemith的曲風既有狂想隨性的反傳統精神,卻也有嚴謹的結構,如古典或巴洛克風格的樂句開展,可感受到受Reger影響之處但又超出謹守傳統的Reger,音樂的揮灑變化更為豐富。此錄音由日本中提琴名家今井信子演出,讓此曲的內斂動人處更為引人駐足。

  以下聽的是 Hindemith - Sonata for Solo Viola, Op 25, No 1

2010年3月16日 星期二

舊作--星的貶謫

星的貶謫

我在第三顆星旁
迷途
星雲波瀾    轉彎
遂聽聞
帶電粒子爆裂的一聲長嘯
來自失血的歲月
生命躑躅
城中
有雁掠過空潭
雉堞旁開滿斑斑
小星
是原野彼端風的足跡
山自沙礫來
原來
譴責原罪的創世紀星
伊甸猶張起蛛網    像回應允諾
在空中編織
救贖之前
最後一段神話

          一九九八,八,十
          聽貝多芬英雄之葬禮進行曲有感,于雲和街

2010年3月15日 星期一

想像宇宙的未來誌






        科幻三巨頭之一的小說家、科普作家Isaac Asimov(1920-1992)三大系列最後一本中文小說譯作,終於在二月份發行,中文世界科幻想像地誌多元宇宙中,Asimov廣袤深邃的宇宙圖景已然完成。

        深深著迷於Asimov是在碩士班期間,當時Asimov作品的中譯本只有基地全系列,其餘的兩大系列我只能透過網路世界不成熟的翻譯,勉強滿足對Asimov的渴望。當時最著名的作品首推托爾金的魔戒三部曲,但在電影推波助瀾的廣告效應之下,商品化的魔戒失去了原生新奇的幻想魅力,電影結束後的空洞無法填補。在一次偶然間,我發現科幻經典著作的排行,緊接在第一名的魔戒,就是Asimov基地著作,然後才是我最早接觸的沙丘魔堡。好奇心驅使下,找來基地三部曲啃食,沒想到就一頭栽進Asimov波瀾壯闊的銀河編年史,與機器人、銀河帝國、基地興衰與共、命運牽繫。「心理史學」結合科學與預言的獨特魅力,預測人類文化發展的興衰圖景;「機器人學三法則」早在威爾史密斯「機械公敵」電影中即躍入我的視聽視域,卻直到機器人系列(短、長篇)中,才見到Asimov對此三法則更為純熟的詮釋,進而表現自我解構、自我超越的思考深度。閱讀Asimov,絕不僅僅是單純的科幻世界與偵探推理的結合,Asimov對科幻的基本架構之設定,都蘊含了深刻的文化、人類精神的思考,得益於吉朋《羅馬帝國興亡史》對人類文化整體的、興衰盛亡的展示,因而兼具小說的娛樂性與人文力量的啟發性。在我的評價中,Asimov的宇宙圖景與對人性的洞察,遠遠超越依違於善惡邊界的魔戒魔幻世界的建構。更讓人驚嘆的,原本三系列之寫作,在Asimov的創作生涯屬於不同時期的想像結晶,最後竟能在晚年匯通貫串,構築起首尾一貫,照應清晰的科幻想像編年史,俯仰千萬年的宇宙長河,這不能不說是驚人的才力與深邃的洞察之完美結合。
   對科幻的喜好,與我浸淫傳統典籍之詩歌、思想、文化世界不相違背。傳統與未來,本來就不可輕易割裂、對立。我既非食古不化的傳統守舊者,也不是擁抱科技拒斥傳統智慧的理性、科學至上者。在我身上,自然地調合著對古典文化精神的嚮往,與對未來世界圖景的想望,一方面深入體悟古典精神的精粹,不愧於今之古人;一方面又保留著對未來世界樂觀、新奇的期待,藉以擴大對自我身處於當代語境的俯察觀照。對我而言,中文學門決不是擁抱舊紙堆企圖還原古人生活的考究研究,而是藉由自身的定位體悟古人的生命智慧,又能讓此一智慧與當代語境對話,而展現雙向溝通之力量。因此傳統典籍的含英咀華,以及現代文化、批評理論的兼容並蓄,是自我期許的基本功夫。

        早在高中閱讀武俠小說的同時,我也著迷於科幻推理的世界。當時讀最多的是倪匡的科幻小說,並對Star Trek系列影集電影,以及Star War的未來世界深感著迷。還有碩、博士班後進一步完整接觸SG1、SGA、BSG、TNG、DS9、Voy等著名影集。不同的科幻小說、影集或電影自有其時空、人物、場景設定,或善惡對立鮮明、或充滿樂觀人文理想、或探索模糊具爭議的論題,或開展想像廣袤的圖景,但都在想像世界之外,對人性、考驗、善惡、科技與文化等議題多所著墨,也因此在我的定位中,這些視域,不只是單純的想像冒險的小說或影視世界,更多的是當代科幻頭腦與文化精英,對人類自身文化、科技發展的期待、反思與不同的詮釋。都具有深深扎根於傳統人文精神並指向未來的力量。不論是倪匡奇詭多變的想像,或是絕地武士「原力」的生命力量;還是Star fleet人文理想世界大同的探險精神,以及Asimov對機器人與人性發展的洞見,都是一扇扇科技與人文想像的璀璨星門,讓我得以通往超越肉身侷限的不同宇宙圖景,滿足我對未知神秘的星系銀河之想像與好奇窺探。即使是浪漫的想像,也可以見出人類面對未知的積極勇氣,與對人性的堅持。也因此這些科幻之作,就不僅止於滿足對科技新知的好奇與對想像的無限拓寬,不只是消遣而已,即使有人只視之為消遣。

        有一次在研究所導生聚會中,聽柯老師談起他對Asimov之讚賞與敬佩,讓我既驚喜又意外。老師是博學多才的著名學者,我廣泛興趣與涉獵不及老師的萬分之一,更何況我大多接觸學術之外的游藝雜學。沒想到老師淹博的學術研究和雜學興趣涉獵,也包含了Asimov的世界。可見Asimov之魅力,自有扎根於一般讀者與知識份子的力量,不能單純視之為消遣娛樂的科幻小說家。這幾年來中文世界陸續翻譯出版Asimov「帝國系列」、「機器人系列」之作,隨著宇宙拼圖一張張地湊聚,Asimov之魅力和影響將更為深遠。雖然我無法再如往昔一般,得以有充分的時間廢寢忘食地閱讀Asimov之作,撰寫論文的計畫和未來繁忙的學術生活、家庭生活,也無法再像之前一樣自由徜徉幻想的國度,不過在嚴謹的學術思考與藝術安頓生命的不懈追求中,幻想世界的繽紛多采,始終是我遊憩想像、觸發新維度的力量來源。願科幻世界人才輩出,無限地拓寬人類對宇宙的期許與對自身生命的熱情探索,如Vulcan格言:Live Long and Prosper.

2010年3月14日 星期日

舊作--分解和弦

分解和絃

1. 森
如果有一圃綠苗
我想送妳一片
松鼠    無花果    麋鹿
憩息的家    以及
篩自心源的陽光

2. 淼
這是無悔的引渡
人自彼岸來
微波    是照見倒影
前的平靜
之後呢    我能盛起手心
在妳窗前的花瓶
傾洩


3. 飍
撤除心的藩籬
風在奔跑
你眼中的速度
我追逐
一片塵埃的大地

4. 焱
唯欲焚身    羽化
是蠟淚    涅槃
是原野上的星星    黃昏
是你的熱情

5. 轟
在喧囂的市潮裡
我邂逅
一下午的水洩
唯有你足下之高跟鞋
訂做滿天的雷聲
瞄準心房

6. 惢
有玻璃被敲碎
如妳杯底攪拌的冰塊聲
我無力張開眼睛
看妳喝下
曾經

          一九九八,八,五 于雲和街

2010年3月11日 星期四

舊作--誰


          明月照積雪    朔風勁且哀

陪我走一程雪上之風吧
這是盤古垂死前的了悟
         后羿被背叛的茫然
這是我的斷弓
         你的斷髮

陪你到銀河的彼岸流浪吧
那是一場宿命的獻祭
用玫瑰的羽翼兜起群星
用珊瑚的網孔篩落天體

光度七等
那是霜的火化    水的逸離    土的溶解

還有誰能陪我
醒在月下
誰的裙擺遺下碎花
誰的眼湄漾起空潭

誰是九月的一抹
誰是鐘擺的回聲
誰看著我
走入歷史

             一九九八,七,三十一于雲和街

2010年3月10日 星期三

幾首現代無伴奏大提琴曲


        挪威大提琴新秀Mørk的這張大提琴無伴奏錄音除了Kodály的作品,還包含更罕見的幾首現代大提琴無伴奏作品,讓我在大提琴無伴奏的世界中,又瞥見不一樣的風景。

        現代曲目對我而言是相當陌生的景觀,要不是透過此張專輯,我也不會領略到現代大提琴無伴奏的音樂圖景。三首曲目中美國作曲家Crumb的老師是Alban Berg和Nadia Boulanger的學生Ross Lee Finnet,而Nordheim與Lidholm都是挪威作曲家,可透過同樣是挪威人的Mørk聆聽到他們這兩首更為罕見的作品。兩位挪威作曲家的作品都有相近的特色,沉思冥想般的音樂風格,像飄浮於荒寂大空的世界,從內在穿透外在,甚至消融內外的差別,音樂不再有跡可循,純粹是一種聲音的運行,感情隱晦不顯,樂句的發展不再清晰可感,毋寧說是一種自由漫想的變化,獨特的聲音表出和時間與琴音的交融關係,完全打破我對大提琴言哀抒情的片面想像,這不是自我感情清晰可聞的具體存在,自我也許消融,與聲音的渙散並行飄浮。也許是北國的情境,塑造了聲音在寧靜的氛圍中更為內斂與沉思,向空寂無端處探尋琴音的存在意義,即使是回答,也飄盪在空寂的時空中。這種略帶神秘的、內斂的冥想風格,充滿迷人的氛圍,逗引人的靈魂對已知與未知提出疑問,進而忘卻疑問本身,聲音獨存,是相當獨特的體驗。而美國作曲家Crumb的無伴奏作品在情境的烘托上,也同樣傾向於上述的內斂風格,但卻有更為豐富的音樂織體的變化,三個樂章的安排,在情緒的轉折上更容易體會,也更容易聽出音樂的旋律、樂句發展和更為強烈的藝術風格。

         Mørk演奏的Kodály無伴奏大提琴曲,和Starker相比,比不上Starker渾厚蒼勁飽滿的演奏,在凝練度以及技巧的完美和匈牙利風情的刻劃方面,也只能讓Starker獨擅勝場。但Mørk還是能透過更為自由流暢的詮釋,將Starker獨具造詣的大氣磅薄,轉化成為緜緜潺湲的詠歌之聲。Starker的詮釋,不僅在整體之氣勢和生動鮮活的面向上讓人印象深刻,在細部的刻畫和轉折也十分清晰。而Mørk的詮釋,則更偏向於流暢的推力和綿延音樂線條之描繪,雖然在力度及活潑的舞動性不如Starker般道地,但Mørk琴音之間所傳達的抒情意味,卻更為具體可感,透過飽滿的聲音刻劃注入豐富細緻的感情色澤。讓此曲在雄渾中不失秀雅,在Starker完美的詮釋之外說出了自己的藝術語言。

        以下聽的是Arne Nordheim之 CLAMAVI for violoncello solo (1980),由Brian Carter 演奏

2010年3月8日 星期一

舊作--沉默

沉默

黑夜沉重我肩上的
星空    沒有一絲阻撓之後的遲疑
我面向
原本靜謐的顏色    嘗試干擾聲色
運行    以背影之投射
阻力徒然負面下降    被巨大
定格的微縮    呼吸一漲一落
形容寂寞前的徘徊
不知所以    唯我所在
足跟踩著天地之交    唯獨
沉默    是上窺無垠世界還原
成重力崩解前的固定模式
存在    我復摸索於
宇宙光輪的生滅迴轉中
握滿手紋
又是一季的衰歇落幕
誰能如此
遽下結論呢

只怕超乎負載的微塵
正以回首和前瞻的速度
交替撞擊
還能維持同一份沉默的圖式嗎
我往懷抱內緊緊繃著
這一張長達流星尾巴的資歷
卻是尾隨火化迸謝後的
大空長寂

誰能拔起山巔之外    自詡
一身白衫    不惹
清風與明月
似乎    那是決定選擇沉默
之前的事了

如此    豈不又是一種
埋葬前生的的碑誌

我喃喃唸著一些還能
憶及的名字    以及聲音    以及
失望的次數
真能一筆從尚未成形的
生命斷章
勾去而後重新見證?

帶著怯意的旭日    緩緩沸騰
然後如果地滑行在
軌道的燦爛
一切都沒有答案    尤其是
沉默

伴著一彎新月    此刻我
回想    如何一開始
沉默地進入沉默

          一九九八,七,二十一于雲和街

2010年3月6日 星期六

舊作--另一個淡水

另一個淡水

將有月昇起     我知道
但那是預定的圓缺與晴陰
循不圓滿的半徑
進入我潮汐如恒的沙地
這沙與水的生命連結

我知道    將有月昇起
在另一個淡水

終於在計量初來的動機與
不得不淡出的里程表
之間    唯獨
車輪週轉的次數
伴我最真    但那也是
柏油與橡皮間不情願的
交集
而我淒惶的心何在

水中    歐鳥拖著我的眼光
飛掠觀音眉間那點
紅    驀地捲起
原來這山群的週遭那河心的
三虹橋    有霧
是久違的面貌
該有水灑在曾駐足的校園
是熟悉的心情    此刻
暫時逃離卻依稀邁不開一切
我又陷入重圍    心情開始
有荒漠的況味

尤其坐著
以手支頤    思想重新收斂
淺淺地覆疊    有我無力揭起的
層層輕浪    分不清是哪一個平面
鷗影盤旋    捲入這輕如羽翼    也
重了不少    卻是記憶    不同象限的
漫溢混雜    前後景集錦

如何打斷    浮現水紋
屬於唼喋魚群的翻身    我的
念力    被拒斥於夢境之外


只怕    我不肯承認一切是夢
如果看待其他人影搖晃
錯亂    語聲交織    是一曲
沉入波心的單純
那樣也好    只是我是無謂地
介入卻不干擾    似乎
仍然瞪視眼前布幕    粒子的
千萬倍速率
終於承認
我是局外人    足印踩著
不留我名字的地方

遠方    彼水之涯    有船駛過波心
載著我始終無能撩起
邂逅的初澀    那樣子看風景
左舷是山    右舵是歷史
而心痛    船尾細細流淌的
不就是嗎

原來    我的影子不曾造訪過

烙在河堤    是誰讓滴出眼眶的
晶瑩    漫成悠悠向海口
追問的永恆

我想找一桿
燈塔棲息    卸下羽翮
也許    振翅向在水一方的中心點
滑行並安眠
是來生的願望    但我會留下來守護
無人照顧的光芒    用我身後
億萬顆星子    默默地看你
風化成古蹟的心


我走了    我知道
將有月昇起    如果你能體諒
留下一顆北方的星    為我
照照你蒼蒼皤然的鬢髮
我仍然會再次走進    不過那是
另一個淡水

            一九九八,七,九于雲和街

2010年3月5日 星期五

Kodály舞動的無伴奏民謠


         從Max Reger接近古典均衡的私密內心之音,到匈牙利作曲家Kodály(1882-1967)奔放樸實的自然原音,聆樂聽域經歷了怎樣的衝擊和印象鮮明的改變!

        大提琴巨匠Janos starker此版Kodály無伴奏大提琴奏鳴曲,以及小提琴大提琴二重奏曲,早已成為此曲目的經典,此唱片優異的錄音也是音響迷測試器材的利器,我也無須再添加任何溢美之詞。我也是透過starker精湛精采的詮釋,而領悟到Kodály這兩首弦樂作品迷人的力量。談到無伴奏樂曲的聆樂體驗,自然無法忽略Kodály無伴奏大提琴曲的逼人力量。Kodály此曲近來成為大提琴演奏家鍛鍊技藝奠定聲名的必備曲目,從starker之後陸續有大提琴家投入此曲的錄音,彷彿是巴哈無伴奏大提琴經典之外的另一座高峰。

         Kodály的匈牙利音樂,並非我習慣流連的風景,但此次拓展無伴奏體驗的遊歷旅程,對此曲反覆多次的聆聽消化,從不同面向又拓寬了我對Kodály等深具民謠精神作曲家的深入體會,直接面對音樂,感受民間自然粗獷又富活力的獨特魅力。Kodály此作,和巴哈自然純境中寓含宗教體驗的無伴奏風景又是不同,這是深深扎根於土地與汗水的歌聲,樸實渾厚,雄健自然,在豐富多變的活力中,蘊含契合自然脈動的節拍,在優美吟唱的抒情歌謠中,吐納從內心深處的神祕感受,交融自然野性召喚的光譜變化。Kodály將民謠的野性和純真的自然氣息,馴服在看似艱澀的技巧實則清新流暢的曲意之間,透過starker飽滿扎實的琴音,幻化出匈牙利自然活力和清新流暢的歌曲,像純樸未被破壞、探勘的密林原野,有不輕易被馴服的野性與充沛力量。這和聆聽巴哈音樂中經由計算與智性構思安排,接縫得無懈可擊的樂思與曲式變化的合諧共舞相比,是完全嶄新的聆聽體驗。Kodály的音樂,某些方面更深入我們靈魂內在或身體本身所蘊含的脈動和飛舞盡情的力量變化,粗聽之下顯得粗厲像未被琢磨的珍珠,實則Kodály已將民謠精神凝鍊提升,多聽幾次便可以感受到不規則外形的珍珠內裡,璀璨耀眼的生命力量之煥發。這種渾厚飽滿不輕易被馴服的野性,也唯有大提琴粗獷又醇厚的聲音足以當之,既可以高亢嘹亮又可以低吟歌唱,既可以凝重緩步,又可以舞動盤旋,生命本身的潮漲脈動與進退俯仰,不就存在其間嗎?

  以下聽的是 Kodály Cello Solo Sonata

2010年3月3日 星期三

舊作--聽Srasate流浪者之歌

   1998.3.9
           Srasate”Zigeunerweisen”

   流浪到天涯的盡頭,用音符在空氣裡鐫刻永恆的嘆息!

   不是嗎?想像風塵僕僕地穿越萬里狂沙在夢想的海市蜃樓畔輕輕地揮去衣袖的塵土,首如飛蓬地迎接地平線端的旭日,在東方最濃沉的烏雲裡吹拂朝霞的絢麗,想像日光穿越咫尺,黃金的一道長流在眼前緩緩地蔓延,連琴畔的歌聲也碎成片段,片段的回憶。

   彷彿流浪至群山之巔,傲然長嘯,山鳴谷應,孤獨撞散自尊片片,落在群山畔的青春之眼,油油地凝望,那一衣帶水的娉婷,悠悠,笛音杳然。吹笛人獨然,兀立群峰,與流浪的雲共掬一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誰解其中意!

           1998.3.9 聽曲有懷


以下聽的是Heifetz 演奏 Pablo de Sarasate之 Zigeunerweisen Op.20

舊作--雨



窗外一群黑雲鴉樣地湧現
超越地平線廣角的一種
濃密    羽翼覆蓋
峽立的孤峰    誰也分不清
斷絕架橋連繫的對望
空氣滿佈    無奈解構紛呈
粒子般地散布    從
瞳孔仰視    突穿
鏡面光影的聚斂
笙的首章    如指的間隙    遠遠地投向
抵達地面前的碰撞遊戲
無辜    常常是如洗的一隻
鬥敗的公雞    有
水漬的版圖被攻陷
連風也是受害者
當灰塵飄灑
距離之外    沒有退路

仰聽一耳膜的波幅
若有所悟    如何成為不被感動
的下午    唯有驚醒    帶著節拍
我細胞染色的原質    如光地
解散    向大地告別
總有彷彿是路的歸宿    焦點
憑空鎖住    藍天消褪的那個
星星墳場    是我清醒時唯一能
首肯的抉擇    然而雷聲限制著
靈魂的出入境
默禱
我在風雨飄搖的斗室

誰自風自雨自歷史的電光
一閃而降    那不就是
千古之上    鴻蒙之後
一段沒有空白的空白    自擁擠
退下幕簾    仍有劍的虹氣
浮在城市的邊緣    不因角落而
自甘清寂    拾起緱穗    白的很
又是一個縱身起落
我猶趺坐    微瞥    山頭劃開
藍衫翻飛
石痕背負斑斑的露群
向我告訴
豪情沉埋的方位及經緯
不能沉澱的
隱隱浮水印在座標紙
一室的水痕    曾經舞過

             一九九八,七,五
             午後一場大雨,晚間有憶而作。于雲和街,奇想試作

2010年3月1日 星期一

舊作--雪花

雪花

原來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
雪花

晦暗裹著城市    輕輕躡足
像一隻失寵的貓
我從法老衰頹的風衣外
卸下阿波羅神諭的迷宮
風    穿行於
高塔的腰圍    肆無忌憚
款擺如窗的搖曳
有鈴被撩起    叮叮    玻璃質的
破碎感    恰似
那一夜妳從綠洲徒步    臉朝
彼端的海市蜃樓    堅毅
我可讀出風化不了的意志
探索沙海與星廊間的
那顆被稱永恆的星子
原來不過
是沙
另一層映象
襯以幽邃廣邈的色相
你終於可以用掌心膚觸
察知一種冰雪的溫度
陰霾地落著

這就是我期待已久的
原來是雪花

             一九九八,六,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