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9月21日 星期日

北歐國度的抒情性


        這張唱片的兩位作曲家,同時活躍在哥本哈根,但彼此卻看(聽)對方不太順眼(耳),Johan Svendsen認為Lange-Müller的音樂過於直白粗淺,缺少內在的細膩刻畫;而Lange-Müller則認為,Johan Svendsen的音樂,噴灑太多法式氣味而讓挪威音樂腐爛走樣。這兩位作曲家的差異,呈現出北歐作曲家中,西化派與本土派的分野。

        然而,聆聽這兩首小提琴協奏曲,卻有某種無形的連繫牽引著,相近的優美抒情之氣質,不流入後期浮誇、晦澀的樣貌,而保留著浪漫派前期清新爽朗的溫潤感,某方面,這是逆反於二十世紀初音樂的走向。另一方面,或許國民樂派獨特的音樂土壤,讓取徑不同的作曲家,最終殊途同歸地閃現出近似的音樂情調。當然,相距30年的創作時空,依然在此色調中浮現出耳畔能辨認的聲情之別。這異中有同、同中有異的尋聲之趣,就是這張專輯最耐人尋味之處。

        挪威作曲家Johan Svendsen從22歲背著小提琴離家走跳開始,就註定走上一條遊歷多方、兼程不息的道路。他9歲就於當地樂團演奏,11歲時譜寫小提琴作品,15歲加入突擊騎兵隊,演奏木管樂器,但小提琴還是他的最愛。1860年申請獎學金,克服經濟問題後,離鄉經丹麥,最終進入當時歐洲音樂的重鎮萊比錫音樂院,接受完善的音樂教育,譜寫一些早期作品,並獲得音樂院首獎的肯定。隨後,Svendsen旅行的足跡又擴及到蘇格蘭、丹麥,並於1867年返回奧斯陸,並於此結識挪威作曲大師Grieg(1843-1907)。之後,Svendsen以作曲和小提琴演奏往返於萊比錫、巴黎、威瑪和拜魯特。當拜魯特豎立第一顆礎石時,由華格納指揮貝九的紀念音樂會上,Svendsen還被邀請參與演出。1882, Svendsen擔任哥本哈根皇家劇院的指揮,直到過世前皆擔任此職,讓樂團的水平得以與歐洲看齊。同時,Svendsen一年指揮皇家丹麥管弦樂團四次,作曲家Carl Nielsen(1865-1931)於1889至1905年間,曾於他帶領下擔任小提琴演出,十分推崇Svendsen的指揮成就。

        這首小提琴協奏曲,譜寫於1870,提獻給他的老師Ferdinand David(1810-1873)。從中可以瞥見,由孟德爾頌創立的萊比錫音樂院,在浪漫時期的教育影響(他也受Carl Reinecke,1824-1910的教導),Svendsen可以譜寫出既波瀾壯闊、格局寬大的音樂,也可點染音樂中的幽澗輕淺,並以其對小提琴的嫻熟了解,讓小提琴的連綿舒展,格外暢快自然,優美動聽。然而,此曲的表現重心並不以小提琴為主(也因此並不受小提琴家青睞),樂團的齊奏反而更佔曲式中的重要地位。但是樂團與小提琴的密合對話,以及Svendsen浪漫抒情的音樂風韻,都讓此曲成為相當容易上手的體驗。最精彩之音樂首推第二樂章的悵惘抒情,簡易又直指人心,尤其1分14秒開啟的小提琴吟詠,樂句如人聲吐露迴腸,是最觸動心靈的時刻。此短短的數句,隨之迤邐變化,逐漸延展而淡出聽域,而轉入更熾熱的高潮。然而,當我們以為這最美的時刻已被作曲家忘記之時,6分36秒之後,管弦樂齊奏的旋律又波瀾壯闊地襲來,這才發現,先前的醞釀只是前奏,最精彩的則是後半部的傾吐與撞擊,這前後牽繫的跌宕呼應,已自讓人留戀,更不用說此樂章處處充滿動人的瞬間。隨後,愛屋及烏地喜愛上第三樂章的旋舞動態,是最自然的映帶聯繫。尤其2分21秒之後的齊奏,同樣也具有神采昂揚的力量。而優美動人的抒情瞬間亦不時週旋在音樂的旋舞齊奏間。認識Svendsen這首協奏曲,就認識到浪漫時期最精萃、最神采飛揚、最抒情溫潤的音樂內質,當後浪漫的浮誇、新古典的簡潔、現代的冷硬抹除了這種抒情質地的純粹感,還好,還有Johan Svendsen的音樂。此專輯另外收錄Svendsen最著名的Romance,Op.26,譜寫於1881的此首小提琴與管弦樂曲,被改編成至少68種版本,可見其傳播之影響力。Svendsen和挪威代表作曲家葛利格相比,各有擅場,Svendsen善於譜寫大編制的管弦樂作品,而Grieg更以小編制的室內樂、鋼琴樂,為發揮個人才情的憑藉。因此,Svendsen的這首小提琴協奏曲,或可彌補Grieg缺少此類作品之遺憾。
  &nbsp丹麥作曲家Lange-Müller(1850-1926)的生命歷程,和Svendsen四處遊歷之境遇截然不同。由於幼時染病的後遺症,偏頭痛的病灶成為伴隨Lange-Müller一輩子的困擾,這也影響他學習音樂的歷程,直到17歲才正式接受學校教育,然而,此時他已開始譜寫歌曲。曾經,他打算成為園藝家,這有助於身體的養護。也受家庭的影響而學習政治。最終,Lange-Müller邁出作曲的步伐,並形成自己的特色。他主要的成就,表現在對丹麥語感的了解,而讓其丹麥歌劇或戲劇深具代表性。偏頭痛的毛病讓Lange-Mülle幾乎遺世獨立,很少接受公開委託的演出,僅於1879年到1883年間擔任他協助成立的音樂協會的指揮。然而,他逐漸成為丹麥的代表作曲家之一,1925年,接受丹麥女王獎章之表揚,並發表演說,Lange-Mülle自言,他承遞的是自C.E.F. Weyse(1774-1842)、J.P.E Hartmann(1805-1900)、Niels Gade(1817-1890)等人以降的丹麥傳統,尤其根源於民歌之基礎。然而隔年Lange-Mülle被發現暈厥於街上,並感染肺炎而過世。

         Lange-Müller的小提琴協奏曲,譜寫於1902年。即使晚於Svendsen,而進入了二十世紀,卻有著近似於Svendsen的溫潤抒情性,就風格而論,更像小提琴的幻想曲,而非協奏曲。然而,曲風上不如Svendsen細緻醇美,而有著直率噴湧的特質。此種特質尤其彰顯在第三樂章中,其渾厚律動的翻滾,走出和Svendsen甜美旋舞的不同面貌,Svendsen是流暢抒情的舒捲自然,而Lange-Müller則多了跌宕起伏的動態變化,然而,抒情優美的樂句依然在此跌宕律動中吟詠發抒。就此點而論,Svendsen與Lange-Müller都有不合時宜,不合時潮的一面,或許國民樂派的民族情感阻隔了主流音樂現代化的影響。但也因此,留下更多傾耳易聞的好音樂。


        以下聽的是John Svendsen之Romance,Op.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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