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曾介紹一張維瓦第 柔音中提琴的唱片,留下與柔音提琴遇合的印痕,如今,透過這張以柔音提琴為要角的獨奏樂曲,提供更珍貴的機會,讓我得以直接諦聽柔音提琴豐潤如夢、溫柔似幻的音色聲韻,並認識到更多巴洛克時期不見經傳或罕見於主流樂壇的優美樂曲。可以說,這是一張讓人愛不釋手的獨奏音樂。柔音提琴豐潤的共鳴,讓獨奏不再是與寂寞共舞的個人獨白式展現,而在獨吟聯篇中蘊含有自身倒影映照的迴盪和應和,一種來自於最了解自己的內在之聲,一種影外微陰、虹外霓影的追隨與不棄。
這張專輯,有多種不同的讀法。習慣於巴哈無伴奏組曲的有機結構和理性力量背後所散發的情感微言之聽者,或可直探德國作曲家Christian Petzold(1677-before1733)的兩首組曲(我更喜歡F大調這組樂曲),這是Petzold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雖然我是第一次聽到),在熟悉的法式舞曲片段所搭建的組曲迴廊中,你會發現,Petzold的熱情和幽微之聲交錯並置的力量,湧現出不遜於巴哈無伴奏曲的深度和感染力。於焉若有所悟,為何巴洛克舞曲看似拆成片段的七寶樓台,各自成短章片錦,如何在有意無意間搭構成一幅萬花筒般的大千世界,引人入迷沉墜。因為在迴廊交錯中,深刻體現一花一世界,一曲一瞬間,瞬間即是世界,世界即入我耳畔,大千即在掌中之理,因而佛教所云念念相續、一念三千之境自可於焉省悟。沉浸於每一舞曲的舞姿片影中,渾然忘卻時間綿延的前一刻,還為琴音迴盪之美而嗟嘆流連。組曲交織而成的,不是音樂斷續銜接之流動與填補,而是生命生滅相續之共相。
如覺得這兩首深度與篇幅都能引發悟對思索的音樂還不夠,沒關係,還有兩組無名氏的組曲可共採擷,雖然企圖與格局不如Petzold之作,然而依然具體而微地顯現出巴洛克組曲落英繽紛之美。另外,如果是耽溺於柔音提琴迷離朦朧之美的靈魂,則在這些樂曲的夾縫中更有許多不容錯過的角落得以挖掘。最鮮明的是義大利作曲家Giuseppe Colombi(1635-1694)幾首以Scordaura(特殊調音法)為名的作品,以陰柔細膩的吞吐口吻,淋漓盡致地發揮柔音提琴淒美、飽含情感、低迴不已的抒情力量(其中只有第16軌例外)。如果在這將近四十顆低調或耀眼的星芒中,摘選讓我翹首不捨的片段,我寧願投給最後一軌,在歷經了所有柔音提琴所能挖掘的各種情感面貌之後,這回馬槍的一擊,即來自於Colombi。其欲吞欲吐,似泣如訴、游移不定的情感氛圍,在簡易反覆中自有其難以忽略的樸實雋永之低調,展現柔音提琴才能賦予的惝恍迷離,遂輕輕鬆鬆進駐於我靈魂底層,成為離開後必然會憶念在心的瞬間。除此之外,作者不詳的古老聖歌如第一軌的「海星頌」與第十七軌的「閃亮之星」,前者的宗教形上意境與後者的低沉寧謐,雖僅短短瞥現,其古老幽深的斑駁痕跡已自彌足珍貴。
如果覺得前述音樂類型過於老套(深度與抒情),不妨改服第25軌,你會訝異,十八世紀就出現如此具有異國異色情調的作品,彷彿沙漠的風沙星辰夾纏著蘇格蘭的風笛聲,吹落巴洛克的不規則珍珠,敲響出滾滾流聲。與這種奇異體驗相比,則Angelo Morigi(1725-1801)的奇想曲和小步舞曲之鮮活流利,反而就是意料可及的體驗。最後,根據中文解說,四年前文章中針對蒙眼琴首的疑問,似此彷若迎刃可解。
聽柔音提琴,琴琴相連相對的微響輕振,讓人情感隨之悠緩漫生,時間的綿延無盡中打開新的瞬間和綿延,伸手觸撫,幾可探知宇宙隱微的奧秘。突然間,寫詩的興味源源汩現,或者,隨想即成詩,即入輪迴。
以下聽的是Valerio Losito plays Partita in F for Viola d'amore by Christian Petzo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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