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9日 星期五

闇鬱心靈的悔恨與掙扎


        歷史是弔詭的,在義大利南部拿坡里(那布勒斯)、維諾薩(Venosa)活動的貴族Carlo Gesualdo(1566-1613)醉心於音樂,擅長演奏魯特琴,譜寫不少牧歌、以及宗教經文歌的業餘音樂家,卻牽涉到音樂史上最駭人聽聞的殺妻(及其情夫)案,而留下難以磨洗的罪惡印記。即使Gesualdo逃過法律制裁,但生性敏感、神經質、具有陰鬱、自虐傾向的性格,讓Gesualdo在脫離主流音樂氛圍之外的自我心靈之試煉搥打經歷,形塑出獨特的音樂語彙。在音樂史上,他對半音的運用,與Adriano Banchieri(1568-1634)與Cipriano de Rore(c.1516-16-1565)並稱為「半音階作曲家」。

       想當然耳,Gesualdo的音樂在他過世後遂湮滅不彰,但是他悲慘晦暗的生平,倒成為另一種著名的形象符號,一種罪惡的象徵、黑暗的印記,在音樂史的陰暗地帶流傳。二十世紀之後,經由史特拉汶斯基與舒尼特克(Schnittke)等作曲家引為譜曲素材之後,才又燃起現代聽者對Gesualdo的關注。

        作為Gesualdo家族中的次子,理應可以躲避傳宗接代的壓力,而安然遨遊於音樂之海中。然而1584年他的哥哥Luigi過世,1586年在家族的安排下與其表姐Maria d’Avalos結婚,這樣的婚姻有其傳承考量。表姊是結過兩次婚的二十五歲寡婦,因其旺盛的生育能力而被相中,而Gesualdo還不到二十歲。婚後的1590年,在伯父Giulio的通報下,Gesualdo懷疑其妻與另一年輕貴族公爵有染,他假托出門打獵而不返家,卻於當晚直接率領一行出獵人馬,直抵主臥而撞見兩人偷情實況。被刀槍殺死的兩人(有一說連小孩也遭殃),成為轟動當地的新聞事件,但究竟是由Gesualdo親自下手,還是由其侍從代為執行,其細節就淹沒在各種傳聞中。犯下殺人罪的Gesualdo,為了躲避女方親族的追究而避居,並在風聲平息後返回拿坡里,Gesualdo也因而變得更孤僻、內斂而憂鬱。1593年,Gesualdo又在家族聯姻的考量下,娶了Ferrara公爵的表妹Eleonora,這是為了延續Alfonso二世在費拉拉的統治(最後此如意算盤並未達成)。Gesualdo在費拉拉結識了一些音樂家,在這個當時的音樂中心拓展了自己的視域,也譜寫了一些牧歌曲。Gesualdo的貴族身份讓他無法以自己的名義發表作品,而由教堂樂長代為發表。1594年Gesualdo途經威尼斯而返家,之後直到1610年間,Gesualdo和Eleonora的婚姻日益惡化,甚至有爭執離婚而被教皇同意的傳聞。不管如何,Gesualdo在第二次婚姻中,始終籠罩在虐待毒打、出軌背叛、神經質自虐等常人難以想像的黯鬱生活中,這或許是第一次婚變所留下的心靈遺毒,是Gesualdo難以躲逃的詛咒。

        犯下殺人罪、婚姻不幸的凌虐自虐等種種傳聞逸事中,或可讓人瞥見Gesualdo這位貴族人物不光采的悲慘生活,也或許音樂所呈顯的低迴、哀痛、掙扎、矛盾、揮之不去的陰影、盤旋重現的無盡循環,也唯有透過不合常格的半音、不和諧音等形式,方能淋漓盡致地傾吐、暗示出作曲家內在心靈的幽暗空間。在此邊緣地帶,是如何地盈滿著悔罪、自贖、折磨、炙熱與死灰交錯疊置的心靈呼喊?只聆聽這第一卷的牧歌還不是最後五六卷的作品,就可以感受到Gesualdo與 Orlandus Lassus(1532-1594) 形象有別的強烈反差。從這第一卷的歌詞中,可以瞥見Gesualdo依然懷想著對甜蜜、溫柔、芳醇的美好之執念,然而痛苦的折磨、生死思辯等心靈幽暗地帶的暗影,已潛藏蟄伏著,等待撲身噬人的時機。Gesualdo的音樂,同樣也應和著如此人性化內在心靈的漲跌痕跡,情感的張力和晦澀色調的盈滿無界,與Lassus牧歌明朗愉悅的歡快特質相比,是明亮光譜彼端的無盡深淵,其心靈的闇語,也唯有透過音樂的直接凝視,而讓人瞥見幾百年之前,孤寂貴族的一段難以言宣之低迴心事。

        弔詭的是,也唯有二十一世紀的當代人,在心靈的邊界上容受了許多暗鬱的渣滓,才從某面向獲得了碰觸Gesualdo音樂的鑰匙。

        以下聽的是Gesualdo牧歌第五冊第17首"Moro, lasso, al mio duolo"(I die from my pain):"悲慘地在痛苦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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