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孟德爾頌萊比錫布商大廈首席指揮的傳人,丹麥作曲家Niels Gade(1817-1890)在德國無疑有獨特的影響。相對於丹麥人認為他的音樂太德國而缺少丹麥民歌質素,德國人反而因為他具有德國之外的異國血脈而多所關注。國民樂派代表性的作曲家挪威葛利格、丹麥尼爾森都是Gade的學生,但他趕不上國民樂派風行的潮流,身處於行將壁壘分明的音樂潮流中,始終擁抱德國浪漫精神的純粹美感,是Gade被歷史浪潮席捲而淹沒的原因。然而,當逆著潮流重新檢視這些被時潮所掩蓋的名單,透過耳朵而不是已被定格的流行古典樂史,這些姓名亦將在摩娑印認中活現其神貌。
應該說,當Gade小提琴琴音迴盪於斗室,我暗自著惱,為何這麼晚才認真聆聽他的音樂,尤其是這三首小提琴奏鳴曲。印象中,舒曼、葛利格的小提琴音樂,還不如Gade雅暢動聽,莫札特、貝多芬的小提琴奏鳴曲,也非曲曲珠玉。我心目中最出色的小提琴奏鳴曲是布拉姆斯那三首淬鍊人生風霜的刻骨之音,其次是舒伯特集歌詠與哀愁於一身的D934,然而,這些音樂都不是聽一兩次就能上手而入神心馳。Gade的小提琴奏鳴曲,三曲十樂章,流暢動人的旋律傾瀉不絕,讓人陶醉。或許這幾年聽感浸染的無形陶養間,無論直覺潛意識或知性能力,對於音樂質素之辨析、感受更有會心。於是乎當音樂婆娑盤旋時,更能心動神馳,與之游移隨變,情隨曲遷,意與神會,而更陶然自樂。
第一號與第二號奏鳴曲之第二樂章,是不可多得的優美旋律。前者有著恬靜甜美的夢幻、空靈特質,後者於幽淡寂寥中蘊含熱情,兩曲皆有讓人駐足神留的力量。Gade的音樂或許不如孟德爾頌、舒曼般個人特質濃烈鮮明,然而他擅長透過樂思的流動匯聚,於酣暢熱情中歌吟詠唱,音樂是洗練而洋溢著色澤,流麗生姿,鮮活朗暢。
從Gade與孟德爾頌創立的萊比錫音樂院之密切聯繫,我突然湧現好奇,查了網路,發現音樂院之教師群中,孟德爾頌和舒曼之外,諸如Carl Reinecke(1824-1910,中譯為藍乃克)(1687-1755)、 Max Reger(1873-1916)以及Julius Klengel(1859–1933)、Ignaz Moscheles(1794–1870)、Karl Davidov (1838–1889),皆曾出現於網誌中(後三位則尚未深究)。其餘如Sigfrid Karg-Elert(1877–1933)、Salomon Jadassohn(1831–1902),或可成為日後按圖索驥之指標。而其下校友名單中,亦出現許多耳熟能詳的作曲家和演奏家、指揮家。這不禁讓我想到學院教育傳承的精神,如何薪火相傳形成流脈。剛好昨晚與兩位老師聚餐,對我而言,正見證著以人而傳的文化遞衍之可貴。一位是書法前輩莊老師,一位是詩文前輩同時也是大收藏家沈老師,我跟莊老師這幾年依然有聯絡,每次親近老師,總讓我深刻感受到文人書法浸染於生命中,是如此貞定純如。而沈老師則是去年參觀壯公書法展於開幕式中不期而遇,而結下後續的緣分。兩位於求學時代曾予我智識啟迪的老師,如今能有促膝晤談的機緣,得以於沈老師宅邸就近欣賞、摩娑壯公晚年篆刻印面邊款,細觀其刀法,品讀邊款短文所載錄的交遊情誼,實是難得的緣分。看著兩位老師討論印文詩句(我尤其喜歡東坡的小樓風日晴和、清人筆記中淡入喜中濃出悲外等句),書法、掌故,感受來自傳統學者豐厚的素養,正是學院中日漸被世俗社會忘卻的文人情誼、文化涵養。與莊老師道別時,老師說,書篆、古典詩創作,是小眾中的小眾,在時代發展的趨勢下勢必成為專門之學,只有少數專精者所能涵養而傳承。這段話我於歸途中反覆琢磨。我想,在無形中我也挑起了這個擔子,所幸,還有許多曾與前輩學者、書篆家交遊往來的長者,得以讓我親近見證、請益學習,從中積漸漬染而有所體悟。如同透過Gade的曲風,讓人瞥見浪漫時期最醇美豐厚的遺產。
以下聽的是Gade第一號小提琴奏鳴曲第二樂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