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1月20日 星期五

昂揚酣暢


        與捷克作曲家胡麥爾(Hummel ,1778-1837)有關的作曲家網絡,亦自可串聯起古典、浪漫時期作曲家之譜系。其師長輩包含古典作曲大師莫札特、海頓,以及曾和莫札特同場競技的克萊曼第Clementi(1752-1832),胡麥爾分別在維也納(Mozart、Haydn)、倫敦(克萊曼第)向他們學習(依序是莫、克、海),而他的老師名單內還可加上Albrechtsberger(1736-1809)與Salieri(1750-1825)。胡麥爾與年長他八歲的貝多芬,關係時好時壞,但貝多芬亦曾稱賞其才華。而後生晚輩如舒伯特、蕭邦,對胡麥爾則更是崇敬。在他全盛期,被譽為當代最有代表性的鋼琴家之一,連以夜曲聞名的John Field(1782-1837,受教於Clementi,是胡麥爾的師弟),對胡麥爾的即興演出佩服不已,形容其有如魔鬼般的技巧,而這正是其後十九世紀浪漫時代最常浮竄的意象之一。

        當然,胡麥爾的古典精神,絕對無法與其後新興的超技大師李斯特相比,因而John Field的論斷,稍嫌浮誇,然而這也是時代侷限之所致。試想,如今的許多超技演奏名家,可能早已具備和李斯特比肩之技巧,現代聽眾卻習以為常,不再搬動神魔附體之類的形容詞,反而更根據唱片或樂譜,指責現場演出之錯音。因而,為達致技巧完美無瑕,許多習琴者前仆後繼較長論短,提臻技巧至十九世紀所難以達致之境界,然而,也犧牲了音樂中的人性,以及個性和領悟力所能隨生命歷程而昇華的內在洞察,因而更顯複製、類同、趨同無別。這是演奏技巧與時俱進所蘊含的侷限,一種推至極點的匱缺,腐蝕人性的無人性化。某方面,網誌中較少呈顯現當代演奏家的版本比較,這是原因之一。而既然許多演奏名家之技巧都在水平之上,陌生曲目、新穎領域由誰演奏已無分別,自可隨機採擷,任意漁獵,以開拓心靈所能輻射之邊界。

        既然音樂是繪測心靈的座標,則任何錨點,當其搔著癢處,正對一時一境之胃口,自能閃現其與心靈交會的花火,點燃生活中嶄新的瞬間。對我而言,聆聽音樂始終貼合情感的脈流,從而奔逸飛濺,匯集成酣暢澎湃的內在鼓動,如斯方可謂心靈的交會,異時的晤對,以及秘響旁通的共振。

        於是,放下自作解人及自以為是的評判拆解,突然間,胡麥爾的音樂鮮活朗潤,如同第一次躍現耳畔的新奇與熟識的混融。原來,當心靈抽離出來,以指點的口吻劃歸音樂所在的史變版圖,就自行打造了一堵牆,遮斷通往同情共感之路途。雖則我可以清楚感知胡麥爾與亦師亦友的莫札特古典精神之分野,亦可感知貝多芬和胡麥爾內在精神之差距,以及胡麥爾和蕭邦浪漫精神之間隔,用更顯淺的比附來說,胡麥爾的早年是莫札特與海頓的融會,而晚期則是莫札特加中年貝多芬,並有舒伯特的況味(第四號鋼琴協奏曲慢板樂章)。然而,音樂是最能驗證念念相續,此心流動不居卻始終與現象共存一境之瞬間綿延,因此,唯有沉入每段音樂瞬間之流轉,方能在情感的洗滌中獲得體證音樂的真諦,其餘版本比較的浮誇之詞,歷史背景的瑣碎考證,皆撼動不了此心直感的存在力量。因而,我始終是用現象學式的方式,與音樂交融,從而在聽感上涵容一部西方音樂史,唯有此秘,餘皆空言。

        原先吸引我的是鋼琴與小提琴的特殊協奏編制(1805年出版,此曲受莫札特小中提琴雙協奏曲影響),然而胡麥爾此部作品不及他成熟時期第四號鋼琴協奏曲(1825年舊曲再造)般燦爛多姿,昂揚酣暢,而更小家碧玉,有孟德爾頌早期協奏曲之神韻(胡氏是孟德爾頌精神導師之一,孟氏亦有一首d小調鋼琴與小提琴協奏曲,見網誌舊文),然而胡麥爾比之孟德爾頌更洗鍊剛健,而孟德爾頌更純淨。第四號鋼琴協奏曲融磅薄大氣與明暢朗潤於一身,比之鋼琴小提琴雙協奏曲之溫潤歌吟,更多峰迴路轉的驚奇,然而鋼琴與小提琴協奏的編制較少,如斯此曲又為難得的珠玉。或許,當我們拋去將胡麥爾與諸多同代作曲大師相較量的偏見,直面音樂本身,更能掘發音樂直接感動生命,從生活情境中構建新天地的隱密魅力。這時,胡麥爾的音樂才真正從歷史中活了起來,才能對聽者刻印新意義。

以下聽的是胡麥爾小提琴與鋼琴協奏曲,O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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