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而無邊際的音樂洄游,翻翩入提琴大師Biber(1644-1704)之羽翼,於熟悉林囿間,瞥見陌生的麟爪,以及過往的會晤所遺落的苔蘚蔓生。似乎,光影移轉間,返照迴移之變化,移步換影之眼界,隨著不同物貌地景之觸引,或者不同版本的洗滌,於早已覺得爛熟的土壤中,開出迎風搖曳的新苗。
記得,幾小時之前,還在向同學解說陶淵明「有風自南,翼彼新苗」的豐碩意涵,感受自然萬化舒卷展開的奧秘。或許是意象的暗渡,無形渲染,竟貼合於此刻晤對Biber奏鳴曲之心境。窗外陰雲四合,白浪捲岸,星星燈火,隔海相望,研究室闃靜沉寂,唯有低吟之樂曲,流淌如泉。
空白,是日誌這段期間內的自然色彩,似乎也無心刻意填補些什麼,無心讓某些數字反白。然而,探尋Biber奏鳴曲之旅程,從有意激引搖盪到暫置澄澱,再到如今的順隨點染,是許多日子的尋思與等待的產物。似乎,還不到將Biber說盡摸透的階段,也就現世安穩,在繁忙的生活中留一方空白待塗抹。
一言以蔽之,Manze版與Letzbor版最大的差別,是豐潤明麗與幽寂清瘦之分別相。Manze之流麗炫彩,氣脈貫串而搖曳多姿,彷彿在弦影弓舞中道出Biber酣暢自如的超技身影;而Letzbor之轉折有度,吐納漸層,於娓娓鋪陳中俱見章法和起轉頓挫之行止,於駐足開展中道出Biber幽邃豐饒的探索境界。Manze版讓人注意到Biber在玫瑰經奏鳴曲之外,另一方微毫中見天地之美景,而能初步滿足於對Biber音樂之偏嗜匱缺。而Letzbor版,則在Manze豐盈鮮潤之色澤中,導出枯淡卻耐人尋味之聲響刻寫。兩人氣味格調之分野,幾乎讓此曲映照兩種面貌,如不細細比對,乍聽以為是兩首不同的作品。或許,諦聽陪伴已久的是Letzbor版,早已匯入血脈。即使Manze之技巧更鮮毫畢現,流暢豐盈,但Letzbor刻意營造之樂句起伏和頓挫對比,以及對情韻刻寫暗示之用心,更讓此曲於技巧華彩之外,綻放出如苦行僧般的思索痕跡。再再讓人想到玫瑰經奏鳴曲中歷練與洗滌之昇華轉換。只是,玫瑰經奏鳴曲是套裝行程的完整大氣,而此首1681年奏鳴曲,則隱藏於曲曲變換風景的短章縫隙間,我尤其喜歡第六號奏鳴曲之二Passacagli,以及許多無暇詳舉而觸耳而得的感會瞬間。
Letzbor或許比Manze,在我的筆下,更不吸引看倌之耳。然而兩版同樣收錄Biber以聲音摹形狀態的Representativa,其中進行曲之滑稽場景,反而節奏鮮明,動態活潑,拍點明確,其奇詭盡興之姿態,比之Manze版更有過之而不及,可見Letzbor是當為而不為,擇時而為之。此文也是當寫而不寫,擇時而吐之。時窗外闃黑沉寂,點點漁火,與校樓燈火相掩映,而音樂依舊。該下山了!
10月22日附記,解說中提及許多Biber之前及同時代的作曲家,對小提琴脫離義大利影響皆有著力,暫抄錄其名如後,以供異時針線暗合之尋。Johann Heinrich Schmelzer(1623-1680)、Thomas Baltzar(1630-1663)、Nicolaus Adam Strungk(1640-1706)、Johann Jakob Walther(1650-1717)、Johann Paul von Westhoff (1656-1705)。其中Westhoff之無伴奏,曾經於 網誌中亮相,而Schmelzer、Walther則在多篇中約略碰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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