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7日 星期四

餘波漣漪


        Onslow(1784-1853)的鋼琴與小提琴二重奏,或許不應該視之為小提琴奏鳴曲,而是小提琴與鋼琴比翼共翔的貼體之音。

        鋼琴並非亦步亦趨地跟隨在小提琴後,扮演妝點門面或稱職的伴奏者,鋼琴的奇趣巧思,和小提琴的優美旋律分庭抗禮,既與小提琴共享抒情韻律的潮漲脈動,也激發出超技般的絢爛火花。

        當十九世紀初的法國樂壇,沉浸在歌劇的戲劇張力和聲腔華彩,以及更大場面的感官享受(流行德國作曲家Gluck,1714-1787、義大利作曲家羅西尼,1792-1868、德國作曲家Meyerbeer,,1791~1864之作,以及法國自身的歌劇傳統Lully,1632-1687、Rameau,1683-1764之影響),Onslow是少數逆著潮流的作曲家,耗費心力譜寫諸如奏鳴曲、三重奏、四、五重奏之室內樂曲。想當然耳,Onslow的這些室內曲在其過世後便被遺忘,然而,在當時的音樂文獻中,流傳至德國的這些室內樂曲,卻受到熱烈的歡迎,甚至有評論認為Onslow的這些樂曲,足以與當時已有定評的大師如海頓、莫札特、貝多芬等並列而無愧色。Onslow不是唯一逆著法國音樂風氣的作曲家,如白遼士(1803-1869)及Alkan(1813-1888),都走著與主流不同的道路,其中,只有白遼士的奇詭才華載諸音樂史。

        這兩首重奏曲,都比先前介紹過的Onslow小提琴、大提琴奏鳴曲更動聽。這是樂思的圓熟和質的提升,也是兩件樂器在不斷磨合中漸趨水乳交融之無間無隙。其中,Op.29(1824) ,其抒情內蘊和情感張力,更讓人難以忘懷。浮現心頭的參照座標,或味覺譜系,是酣暢高歌的舒伯特,如蜜糖般彌滿空際,是所有讓人醉心的渾成旋律之來源;加些明朗飛揚的莫札特,有著不知愁的靈巧天成,如食材自身或山或水或田野之原初本色;一絲絲蕭邦之迷離耽溺,是佐味餘韻之酒釀,讓旋律更沁入心脾,更勾攝魂魄。再佐以孟德爾頌堂皇高貴的正統氣質,讓舌尖之味蕾品賞這諸種觸感之交融,而養成更挑食之胃口。不得不說,Onslow的這兩首重奏曲,每一樂章皆有新發現,有似曾相識如逢故人之親密感。Op.29,題獻給當時的年輕女鋼琴家Camille Moke(Marie-Félicité-Denise Moke,1811-1875,Moscheles、Kalkbrenner之學生,曾與白遼士訂下婚約(1830),但在白遼士前往羅馬期間改嫁(1831),白遼士曾激憤地想槍殺她並自殺。她同時也是蕭邦夜曲九(1833出版,作於前一二年間)之題獻對象,孟德爾頌、舒曼、李斯特都對她十分稱賞),芳齡才十三,其後成為鋼琴家、出版商Camille Pleyel(1788-1855,曾向Dussek.學習,Pleyel琴之製造商,繼承其父親Ignace Pleyel之事業,也是蕭邦之好友,蕭邦曾在其擁有的音樂廳演奏,且終身喜愛Pleyel琴之音色)之妻子(兩人於1836年離婚,Camille Moke且留下了不貞、妖婦之形象)。此曲第三樂章之椎心刻蝕,漸層深入,讓人悸心之感,唯有舒伯特的少數樂章能相比擬;第四樂章之逝水流動,水花噴濺於舟行快意之憑眺極目,是如此明暢優游,自在稱心。逝水匆遽難以拉挽,乘流而下莫可回舟,不知不覺間已流向汪洋,流入心間鼓盪不息之波潮中。

        Op.31(1825),蝕心刻骨的深刻感和動人旋律,或許不如前一曲般鮮明(但依然耐聽),然而也有打動心靈的片時半刻,第四樂章,就是清新又迷離的難捨觸動。同樣是流暢輕颺的姿態,卻更迴瀾起伏、波潮嶙峋,在跌宕間蘊蓄不斷拍擊而至的激昂力道。彷彿被表面的粼粼光彩所吸引(一開始輕旋盤舞之律動無比迷人),但其內在卻掩藏著難以測度的渦流迴旋、難以攀登之絕崖險壑,被騙進一與表層之輕旋波影不甚吻合之浪捲潮翻、巨石橫空,其情感後座力足以翻攪沉船,擊毀礁岩,即使只有片時瞬間的失足,當一再襲捲潮漫,浪潮止息時亦餘波漣漪,難以平復。

        或許,當我們將Onslow歸入古典傳統,或浪漫先驅時,很容易忽略其超出浪漫時代的預示或洞見,如同舒伯特依違於兩者之間,難以定位。這樣的作曲家,很難用古典的、浪漫的標籤框限,只能用心靈的量尺來測度。

        以下聽的是Op.29第一樂章


        以下聽的是Op.29第二樂章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