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1月28日 星期五

迴流映照


        當時間之流漫出既有的航道,輕旋飛舞進閃爍微茫的闃暗星空,分辨不出是微波鼓震的幅動外擴,還是流轉不息的循環推移。我凝望著音樂深處,仿若跌進一潭清幽深邃的空無,掬起一整個宇宙的低語,還有低語中撲簌而來的寂然、消融、混增與複疊。冷的是思緒探測的溫度,暖的是人情往返的迴流映照。在一個政治煙硝、意識形態侵擾、對立、收編、欺瞞的世界中,當虛假的造神主義已被我的理智支解、丟棄時,唯一不會被利用的激情,全然投注於聲響曲折蔓衍所織就的星圖,這才發現,一切都在,不曾離開。

        或許,這樣才會留下思辨、批判、同情、憐憫的痕跡。也同時留下消化、吸納、反芻、領悟、體證的昇華。

        當聲響純化成為意識流動的瞬間,當思緒在追蹤移動間瞥見:每一個駐足、每一個延展、每一個反顧、每一個拔高與沉跌、每一個篤定與迷濛、每一個錯過與捕捉、每一個不曾失去始終都在的流逝,每一個不斷流變無盡迴旋的停頓、每一個揉、撚、按、挑;每一個張、馳、行、緩;每一個跳躍、迴返、爬撓、擠壓,每一個漲滿、放鬆、匯聚、勢盡,都是情感期待、意外、滿足、失落;思緒點、逗、提、引;心靈空、盈、張、斂的過程。當理解袪除既有的期待界域,當未知隨聲響而觸處皆是,於是語言失去其蒼白的引述能力,於是背景知識成為可有可無的迴音。此刻,反而正是擁抱音樂每一瞬間的珍貴時機,正是聆聽有聲之外的無聲宇宙,一個遨遊神想的契機。

        在題贈的天平兩端,演奏者與作曲家之間的遇合故事,經由Julius Berger(1954-)巧手勾串,而盈溢著暖流,於日漸疏離的後現代世界中,是難能可貴的剖白。這些不同因緣湊合而匯聚的受贈曲,記載著作曲家與演奏家之間的情誼,當音樂迴旋飄揚時,這些浮生斷片,與Julius Berger的心靈融合無間,而旁觀音樂沉訴自我的聽者,也一同分享這種私密情感的憶念、追懷、感傷、珍惜之情。如同贈答詩所維繫的兩顆敏感心靈,讀詩的我們,也參與朋友間最貼體的叮嚀、關懷、體貼、分享的情感瞬間。受贈的演奏者,透過詮釋與演繹、甚或是扣問與招喚、傾注與再造,而達到了與題寫者相同的創造高度。文字能呈現的人生遇合雖有限,但音樂暗示的心靈交流,卻歷久彌新。創造出與一般演奏者詮釋已逝大師紙上墨痕之外的另一重情感空間,與音樂同樣富有暇想景深。

        山重水盡之處,我於終點、最後的峰頂、遲來的吐納間,瞥見最貼體沁心的交會,巧的是,從Julius Berger的自述中提到,與希臘作曲家Mikis Theodorakis(1925-)傾談的那晚,是人生體驗的高峰之一。從貝多芬到洞見人性的交流,到巴哈無伴奏曲,最終,並催生了這首「愛琴海之東」的小曲。短短五分鐘,迴旋擺盪間,複現對話間,不知不覺讓人悽然滿懷,空無著落的心緒瞬時找到自己的小徑,蜿蜒而清晰地曳入底層,如此扎實、如此觸透澄澈卻肌理飽滿。我遂了悟,音樂再如何彌綸宇宙、盈滿空際,引發出無數幻想超拔、許多神行聯翩,其最貼切的歸宿,依然是人的心靈底層。大樂必易,形式與情感的勻配,甚或是情感自身的湧動必然會找到最切合的形式,則心靈的震響共鳴,必會應和而生。只此一曲,已自敞開一個世界,而諸如Krzysztof Meyer(1943-)、Bertold Hummel(1925-2002)、Wilhelm Killmayer(1928-2008)、Hermann Regner(1927-)等無伴奏作品的空際迴旋,更應該會在不同聽者的聽域中,盤根抽芽,或,渦旋鼓盪。

        以下聽的是Theodorakis的East of the Aegean 由Julius Berger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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