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門曲目有兩個面向,其一是不知名作曲家的作品,其二則是知名作曲家的冷門作品。嘗試了許多冷門作曲家的音樂後,這張知名作曲家的罕見作品,在被遺忘的浪漫大提琴主軸下,帶來讓我意料之外的觸動流轉,如同大提琴溫醇之聲流淌過的幾個夜晚,伴隨著孩子均勻的呼吸起伏,我思考著這類音樂在我生命中的意義。
最近較常拿出聆聽的也是大提琴的音樂,幾張唱片都有尋幽探勝之幽意可尋,這張唱片能雀屏中選的原因,正是其平易近人的幽深淺淡的吟唱,適合作為夢鄉襯底的黑甜口味。前幾次播放的時候還以為所有曲目的調性都是優游抒情的小品韻味,沒想到一次聽的時候或許睡意還不濃,又或者音樂喚醒我尋聲計算樂句樂段發展的推演變化,於是我數著ABACA……的結構推展,並深深訝異於作為A主題粗獷雄厚一面,就這樣布魯赫(Bruch,1838-1920)這首瑞典舞曲不知不覺間進駐心間。我也開始脫離直觀式的聆聽,一一細數每一樂章引發的微妙情感印漬。
不獨是Bruch這四首樂曲四種民族風情(希伯來、芬蘭、瑞典、蘇格蘭)深深吸引人(尤其第三、四曲的對比饒富趣味,第四曲的抒情感染力是最深遠讓人詠嘆不絕的),其他樂曲都有讓人駐足的魅力。此四曲譜寫於1896年,是不受重視的作曲家探尋著自己民歌理想之產物。而Bloch(1880-1959)的希伯來冥想曲就是他獨具的沉靜深邃風味,個人性鮮明。此曲譜寫於1925年,題贈與卡薩爾斯。法雅(Falla,1876-1946)的三首小品別有清淡悠然的況味,譜寫於1897-99之間,呈現出作曲家早期的樂思。
很難得的,蕭士塔高維契(Shostakovich,1906-1975)留下一首罕見的大提琴曲,作於1930s,一直到1986年才在慶祝蕭氏80冥誕的紀念音樂會中演出。此曲沒有蕭氏其他作品鮮明的現代性,其低迴處反而更容易親近。德弗札克(Dvorak,1841-1904)的波蘭舞曲可能作於1878年,但作曲家當時埋首於交響曲與室內樂的創作,壓根忘了此作。當時捷克大提琴家Wilhelm Jeral聽過德氏演奏此曲而被打動,向作曲家要了一份樂譜,此曲才得以在1925年出版,Wilhelm Jeral後來也在維也納建立起自己的作曲、演奏事業。此曲的舞曲特質的確讓人留下印象,或許不如Bruch之作飽滿野性,但其燦爛色澤之華麗光彩和變化多端的姿態,聽過絕對難以忘記(是所有小品中篇幅最長的,也是唯二不適合靜夜入眠之用的樂曲)。拉赫曼尼諾夫(Rachmaninoff,1873-1943)譜寫於1890年的浪漫曲,記錄了一位少年作曲家的青澀戀愛心情,顯得游移迂迴、辭不達意。西貝流士(Sibelius,1865-1957)的三首作品是赫爾辛基學生時期的作品,約略在1884到87之間,聽來反而比拉氏的少作更成熟動人,其中由以第二曲最為突出,情思的深沉別有天地可尋。而第三曲雖然篇幅不長,但自有驚鴻一逝之餘韻。佛瑞(Faure,1845-1924)的浪漫曲譜寫於1894年,其情思瑩繞處依然是佛瑞音樂最精純的特色。葛利格(Grieg,1843-1907)的間奏曲作於1866年,平易近人的氣質依舊,淺淡訴情的意味猶存。高大宜(Kodaly,1882-1967)的抒情浪漫曲譜寫於1898年,也是作曲家早年之作,表現出高大宜民歌樸實形象之外的細膩情思和豐沛情感,其濃烈處逼得人不得不正視其存在。李斯特(Liszt,1811-1886)的被遺忘的浪漫曲,原先是1843年譜寫的歌曲「O pourquoi donc」,1848年改編成鋼琴獨奏,1880年又改編成中提琴、小提琴、大提琴與鋼琴合奏的版本,各有不同的鋼琴搭配,以及另一版鋼琴獨奏版,此四版於1881年出版。此曲如果找來上述版本交互比對,又自有不同的趣味。
幾乎曲曲動聽的冷門作品,顯現出大作曲家不經意咳唾之餘都成珠玉的短章片羽之美。由此感嘆,此類曲目或許不值得作為吸引嘉客入席的宴饗之用,然而其角落處不經意流洩之美,若無人採擷而任其隱蔽,豈不是辜負作曲家偶然得之的觸興感悟,也辜負獨奏家Anthony Arnone努力蒐羅這些珠玉之聲的苦心。而最後讓我感傷的是,此專輯付諸成文之後,又該到何處尋找得以助眠的優美樂音?
以下聽的是李斯特O pourquoi donc,鋼琴版
以下聽的是李斯特Romance Oubliee (S 132) 大提琴與鋼琴版
以下是德弗札克之波蘭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