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Albert Roussel(盧賽爾,1869-1937)與 Charles Tomlinson Griffes(1884-1920)的鋼琴音樂相參照,曾經是尋味音樂口感的途徑,企圖從印象樂派的遺澤中辨認出兩位作曲家各自的氣息和聲紋波痕,而有潛在的對話和參證之用意。而這只是我碰觸廣袤印象流風的兩幀圖景,作為礎石,以踩踏出另一方波潮相漬的迴沿,蕩漾漫溢。
Griffes是法德樂派之融會,終究落腳於美國,畫出短暫的光芒。Roussel也在傳承之匯聚上於法國的領土中容受德國影響(從法朗克所帶領的一群擁護者法朗克黨中,丹第d’Indy是他的老師),而同時兼容聖桑、佛瑞Neidermeyer學校的法式詩意、敏感、優美,以及丹第創立的Schola Cantorum(聖樂學校)對規範、形式、對位之講究。Roussel最欣賞的作曲家是Palestrina(c.1525-1594)、巴哈和蕭邦,從中或可嗅出Roussel與純粹法式精神之間,若隱若現的分界。也因此,在作曲生涯的後期,Roussel和Griffes一樣,轉向新古典主義,而開展出不同的音樂面貌。兩位作曲家之對照,在原先的自由挑選中無意識地配對,不料卻形成興味十足的參照關係,實在始料未及。
印象樂風之沾溉,德布西式音畫圖景的具象暗示,Griffes捕捉眼前所見,時有以音符為畫筆,於空間中點染著色、動靜皆宜之寫生圖繪。而Roussel之鋼琴標目,則從具象暗示之明確性撤離,而更有抽象提煉之點逗性,諸如復活、時光流逝、懷疑等名稱,指向的是情感自身的搥展凝縮。就算是更為具象的指涉,如鄉村、娃娃故事、謬思女神的家(紀念德布西),也非著眼於逼真的情境和內容,而僅僅是一種隱微感覺的勾連與喚起。而新古典主義的轉向與變貌,兩人也機杼有別。Griffes的後期作品,脫離印象式輕描淡寫之表層模塑,而更簡練而揮灑地展開音樂之戲劇張力;而Roussel新古典主義流風之依歸,更沉潛進入巴洛克音樂,在舊曲式中融入創新,而仍維持一些舊典範、舊形式在精神上的潛在制約,因而有著奇異的融混和均衡感,而不如Griffes敲打出的新意。
然而,這樣的描述仍嫌粗疏,這是概括比較之後不得不的走向。聽感的完整性,必須容受兩種音樂在心靈之海中飄揚共舞,因而,上述的參照只是印象之海中掬起點滴的光芒互映,還是將重心歸攏回此刻耳畔的流珠碎玉。
Roussel之鋼琴小品,僅可滿足於印象派點畫式的情感綴連以及片段興想,自可從德布西所建構的音樂迷霧中,找到模糊調性、去掉指涉的聯想翩連,然而,Roussel的作曲訓練,將這種聯想納入更穩固的結構和形式之考量及愛好中,於是,情感的連類可以歸於穩固的方向,因而有著更鮮明的觸發。CD1第五軌,復活,Op.4,取材自托爾斯泰同名小說,從管弦樂版改編成鋼琴,如同CD2第八軌題獻給吉他名家Segovia的同名作,各自於不同面向散發魅力,復活的黯鬱氣息低迴延展,長篇幅的鋪陳情韻如縷,Segovia一曲承自吉他的動感韻律,短章而不失奇趣。前奏與賦格Op.46,先熾熱後冷凝;圓舞曲,選自「蜘蛛的盛宴」芭蕾音樂,輕巧優美;懷疑,無調性的空靈飄渺;娃娃故事的清新,謬思女神的家浮漾印象斷片……,似乎,與林姆斯基•高沙可夫(Rimsky-Korsakov)和 Jean Cras(1879-1932)同樣從對海洋的迷戀中轉入作曲,Roussel與海洋的聯繫不夠鮮明,至少在這些鋼琴曲的標題,見不出Roussel熱愛的法蘭德斯(Flemish)之影響,然而,我們如果從Op1時光流逝諸曲所蘊含的流動推力之不斷衍溢,或可明瞭,這種與大海相應和的力量,早已匯入Roussel音樂底層,而這也是初聽Roussel鋼琴曲之時,與Griffes在聽感上略覺不同之原因所在。
以下聽的是Rustiques(鄉村), suite pour piano, op. 5 - II. Promenade sentimentale en forêt (c. 1906),森林中閒步之感傷,專輯上得名於此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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