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印象樂派在美國的跨海播種,三十五歲早逝的Charles Tomlinson Griffes(1884-1920),是美國作曲家Aaron Copland(1900-1990)敬佩的前輩之一。如果Griffes擁有像Copland般的高壽,或許美國音樂史將會改寫。Griffes的作曲名聲,連二十世紀初到紐約巡迴的魯賓斯坦都略有所聞,還稱他是美國近期最值得一聽的作曲家。而在Griffes過世前的後期風格,卻已超越印象樂派,直指新古典主義的簡潔明晰,不重複自己而不斷精進的Griffes,被流感奪去性命,實在是美國樂壇的損失。
Griffes生長於紐約200哩外的Elmira,十五歲接受鋼琴課程,師從Mary Selena Broughton(1862-1922),Broughton曾受李斯特的學生Karl Klindworth(1830-1916)教導,後者同時也是華格納的密友。藉由Broughton的指引,Griffes獲得進入德國音樂、文化的敲門磚。1903年,Griffes舉行幾場音樂會大獲成功,祛除了父母的疑慮,並在其老師的幫助下,踏上柏林音樂之旅。Broughton要求Griffes多參觀博物館、聆聽音樂會,他更因而參觀動物生態園,在其日記中記錄下對白孔雀的驚嘆,而這深刻的印象,成為後來同名曲作的靈感來源,而這也是Griffes最受歡迎的樂曲之一。
在Broughton的奔走下,Griffes被烏克蘭鋼琴家Ernst Jedliczka(1855-1904)收為弟子。Jedliczka亦是Klindworth的學生,Griffes被安排參加一場學生鋼琴音樂會,為此Griffes勤奮練琴。然而Jedliczka過世後,Griffes改參加Leschetizky(1830-1915)的學生Gottfried Galston(1879-1950)之大師班,然而該音樂會對技巧之要求甚嚴,Griffes因而從演奏轉向作曲。雖然他有絕佳的演奏能力,卻很少參與公開演出。
Griffes在柏林認識一同志密友Emil Joël,亟欲尋找一更著名老師的他,接受Emil Joël的建議,拜Engelbert Humperdinck(1854-1921,著名歌劇糖果屋的作者)為師,他們只上了約九堂課,但根據Griffes的自述,Humperdinck的教導讓他獲益匪淺。於1907年返回美國之前,Griffes在柏林演奏、教學,融入德國的文化氛圍。他多次欣賞理查史特勞斯指揮歌劇莎樂美,且成為Griffes早期歌曲的靈感來源。而他在歐洲尤其受德布西、拉威爾、史克里亞賓的音樂吸引,這些都成為Griffes的作曲養分。
本張唱片收錄的Griffes曲目,其中幾曲甚至在Griffes過世多年後才出版,如鋼琴奏鳴曲於作曲家過世後一年方出版,而三首前奏曲甚至到1967年才問世。這或許跟其出版商G. Schirmer唯利是圖,對Griffes之作興趣缺缺有關。在出版早期的五首歌曲之後,Griffes提交的三首鋼琴曲(Three Tone-Pictures,Op5)被出版商拒絕,他曾尋求作曲家Arthur Farwell(1872-1952)的意見,但最終讓此曲獲得出版機會的,是大師Busoni(1866-1924),在聽過The Vale of Dreams及其他作品後,Busoni立刻去信Schirmer,推薦Griffes的作品。此曲和Fantasy Pieces,Op6及其他作品,遂得以順利問世。
如同François Couperin(1668-1733)之古大提琴曲,Griffes之作也是半年多來持續晤對的場景。連同其他受德布西影響的印象流風,不同的作曲家,相近的圖像音繪,在消化以音樂為畫、圖景摹意之聲的過程中,我對印象樂派的隔膜,稍稍化解。Griffes是這四位作曲家,最陌生最感興趣的一塊拼圖。德布西的音畫風格,表現在Op.5中的三曲圖景,毋寧是恬靜、神秘、隱約、朦朧的玄想式韻味,第三曲夜風則是寧謐中激起的急速風行。Op.7的Roman Sketches之四首,亦是相近風格的展現。其中第一首(第7軌)白孔雀,其寧謐特質和神秘感亦相當突出,這首Griffes最知名的代表作,當時的鋼琴家如Myra Hess(1890-1965)、Samaroff(1880-1948)皆留下錄音(1929、1930),作曲家自己亦有紙卷錄音(1919)。然而,吸引我的是Fantasy Pieces中的船歌(Barcarolle),波粼洄漾之動感,匯聚成燦爛奔濺的水花,輝映華美,在在讓人想到蕭邦同曲經典之作。也因為此曲的觸動,讓聽感對Griffes音樂的歸類,出現不同的光譜:不再是德布西般的沉思刻寫,而在靜態描摹之外,展現出奔逸華彩的色澤變幻(Op.6中的Scherzo亦具有狂想熱烈的性格,是此張專輯中的異數)。另一道吸引我的景致,是Op.7之3,Acqua Paola的噴泉,是對李斯特艾斯特莊園噴泉一曲之禮讚,琴音之噴濺飛揚,如許純粹,如許燦爛,珠玉跳波,光影折射,映照煥彩,煞是美觀。
當Griffes逐漸拋離印象樂派的影響,轉向更簡練的新古典,其鋼琴奏鳴曲可為代表。此曲拋棄以音樂模塑形象的作法,而轉向抽象的表達,更粗率不假修飾,脫離聽者的預期。即使招致音樂家的非難,此曲亦在二十世紀諸多奏鳴曲中獨樹一幟,等待聽者的挖掘。我尤其喜歡第二樂章,沉滯中的流動,流動中的深穩,簡約與厚重之間的張力,足可一瞥此曲的獨特魅力(此曲第一樂章亦十分精彩)。對我而言,諦聽Griffes這些印象篇章,彷彿透過琴音,進入他勾勒事物形貌、觀察物態的天地,感受Griffes當初瞥見白孔雀的驚異和發現新物類之喜悅。
以下聽的是The White Peacock,由Olga Samaroff演出
以下聽的是The Fountains of the Acqua Pao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