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20日 星期四

古典與休憩


        Johann Nepomuk Hummel(1778-1837)也是音樂史上留下記載的神童,四歲能讀樂譜、五歲能拉奏小提琴,六歲會彈鋼琴,八歲時父親因工作的關係將Hummel帶到奧地利首都維也納,可能經由莫札特朋友兼門生Freystadtler(Franz Jakob Freystädtler,1761-1841)的介紹,1786年Hummel成為莫札特的學生,並寄住在其家中,莫札特及其妻子Constanze對Hummel視如己出,十分照顧。兩年後,父親帶著Hummel展開為期四年的壯遊演出之旅,足跡遍及布拉格、德勒斯登、柏林及北德之主要大城,並在英國倫敦、劍橋停留兩年之久,後又到海牙、阿姆斯特丹、法蘭克福、林茲等地。返回維也納後,Hummel繼續向Albrechtsberger(1736-1809)、Salieri(1750-1825)、海頓學習,1804年,海頓甚至向其主子推薦Hummel,讓他擔任Esterhazy宮廷的樂長。1811年Hummel返回維也納,並與知名女歌手結婚。1816年被任命為Stuttgart樂長,但Hummel並不滿意這個工作,直到1819年擔任威瑪宮廷樂長,這才是一個能發揮Hummel才華的職位。他帶領樂團到俄國、波蘭、法國、荷蘭、英國等地演出。並為此譜寫了不少作品。

         Hummel在音樂史上以三卷鋼琴練習曲集著稱,譜寫不少鋼琴奏鳴曲、獨奏曲,但也留下一些歌劇、彌撒、聲樂曲。室內樂包含鋼琴三重奏、弦樂四重奏、鋼琴五重奏等。會聆聽這張選集的三首鋼琴三重奏,完全是演奏團體拉票的結果,Borodin Trio演奏的音樂,聽來自然不做作,均衡又協調。讀了解說才知道,1992年創團(1976年成立)的大提琴手Yuli Yurovsky離開改由Laszlo Varga擔任大提琴聲部的演奏。

        如預期的是,Hummel的音樂有著如莫札特般的靈巧、活潑、均衡、生動自然的一面,作為古典時代到浪漫時代之間的作曲家,Hummel的意義和聆聽價值或許不如貝多芬和舒伯特預示浪漫時代狂飆精神的來臨,也不如受其影響的孟德爾頌承繼莫札特純粹洗鍊的精神,因此在古典樂派和浪漫樂派之交的作曲家中,Hummel是容易被略過而冷落的名字。要不是Borodin Trio激起我的好奇心,我也不會與這些三重奏曲結緣。聆聽Hummel的三重奏是讓人愉悅、舒暢的,糅合了莫札特暢快歡悅的明快色澤,也蘊含了如舒伯特溫暖動人的旋律天成和憂鬱的低迴情調,聽聽第一號三重奏第二樂章,就能明瞭這種特色。在古典作曲家中,既能在曲式的迴環舒展的預期結構中融入抒情吟詠的特質,這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有時候,古典時代的音樂是聆聽之耳最安心的避風港,聽了太多巴洛克時代繁彩傾瀉的樂章,像追逐一個個萬花筒般的光彩炫影;聽太多浪漫時代個人精神的巡弋遠航,像膨脹自我過於自戀的返照;或是近現代苦心孤詣營造的個人天地,含蘊了太多孤絕自鑄的各別心象,有時候反而需要讓心情放空放鬆,這時候古典時代形式簡要情感斂收有餘的樂音流轉,就提供我休憩安身之所在。音樂在可預期的情韻流轉中自足存在,毋需耗費太多腦力揣想結構的創造歧出,毋需抽引出太多情感迎接音樂的振幅,只有沁心澄意才能發現的美好。

        然而這樣的音樂並非沒有觸動人心的深度,尤其Hummel的魅力之處,就在於不時流瀉的動人旋律,隱藏在音樂的流轉鋪陳中,如同轉角不經意瞥現的美好光影閃爍,迎風搖曳的瓣葉鮮意盎然,晶瑩的露珠輕滾滑落,彷彿可以追蹤萬象推移的軌跡。這是當音樂可以把握時,當大腦預期音樂如期待中的步伐流動飄揚時,所發散的愉悅訊號,伴隨而來的,是全心靈身心的共振迴響。我最喜歡的就是第五軌,也就是第五號三重奏第二樂章的輕緩擺盪,從第一個音符開始低語道出的心事,我當下知道,所有嘗試摸索的耗費,是值得的。這樣的音樂,有著簡易的表情,卻在嘴角唇邊可瞥見複雜難測的隱約餘韻,在我的心湖間投下漣漪,隨之擴散漫衍,餘味只能獨自咀嚼。隨後的輕巧迴旋,亦充滿著清新飛揚的氣息,讓人賞玩不已。只此二曲,就已值回票價。

        Borodin Trio的演奏給我的啟發,就在於真誠地面對音樂,懇切地傳達出來,不討好,不賣弄,與古典時代的音樂一般,愈沉愈香。經此休憩的洗滌沉澱,在紛忙的生活中,再次注入飽滿的精神,提供我迎向更多未知音樂歷險的力量。


以下聽的是Piano Trio No.1

2014年3月16日 星期日

聆聽與追加


        布達佩斯節慶管絃樂團的兩場音樂會,去年訂票的時候,選擇的是星期五這場。曲目不是考量,時間才是,原先預計請保姆繼續帶小孩,我們夫妻才得以一起欣賞音樂會。不過一週前妻子決定把握時間帶小孩回娘家,我則繼續在台北寫論文。退票後,上週五晚間趕赴音樂會前還趕著修改前一篇論文的大綱(當天晚上隨即寄出)。上半場音樂會結束後,掙扎著是否犧牲寫下一篇論文的時間再聽第二場音樂會,這是趕赴音樂會前完全不曾有過的念頭(否則早就順便買票了)。然而貝七尚未演奏完,我就臨時決定再聽一場,看了中正紀念堂站廣告看板上的曲目後,更為篤定踏實。返家趕忙上網訂票並首度於超商取票。會接連聽兩場的原因,除了妻小暫時不在家更可以安心聽音樂會之外,布達佩斯精采的演奏讓我驚豔更是動念的主因。

        指揮伊凡‧費雪(Iván Fischer,1951-)已不如印象中壯年氣盛的模樣(實際上已63歲),而這可笑的印象或許來自於多年前唱片封面的誤導,也受我對他的隔漠態度影響。在他帶領下的樂團,弦樂綿密扎實,演奏準確精要,紋理清晰,層次分明,生動鮮活之處尤為其特長。在指揮藝術上,伊凡‧費雪糅合了托斯卡尼尼的準確,哈農庫特的清晰透徹的古樂精神,又融入匈牙利民族特有的律動驅力感,將樂團的齊奏能力提升到整齊準確又洗鍊的境界。在樂團演奏的配置上,讓我開眼界的是低音大提琴於最遠處一字排開,此種配置在貝七第二樂章有了絕佳低音厚實感的觸動。小提琴與中提琴分佔左右兩側,大提琴位於中間偏右,其中大提琴首席演奏時十分投入,隨律動感擺頭舞動擦弦生動,則是演出時較吸引我的畫面。不過,演奏布九時,大提琴的位置轉而調整成法國號環置於指揮面前,如此更有助於此曲號角銅管逼人聲響之塑造。

        鮑羅定的「韃靼人之舞」因為不熟,就不詳談,不過聽到其著名的主題,依然讓人感到振奮。杭諾‧卡普松(Renaud Capuçon,1976- )演奏的葛拉祖諾夫小提琴協奏曲,或許由於卡普松較為纖細柔美的琴音不時被樂團掩蓋,或許俄氏道地的風味在指揮的棒下打了折扣,聽來並無法引發太多共鳴。卡普松唯二讓我感受到他琴音的質地和風格的地方,一是協奏曲的裝飾奏,一是他的安可曲(相當熟悉,但始終想不出曲名,也懶得費腦力了,或許跟冷門曲目聽太多有關),沒有管弦樂的干擾,更可體會卡普松柔美陰柔氣質的色澤變化,如絲綢般閃爍光澤。和先前聽伯明罕與Hilary Hahn的搭配相比,Hilary Hahn的琴音無疑比卡普松更飽滿凝鍊,性別並不能決定音樂的氣質,兩人之對顯可見一班。

        第一場的貝七,伊凡‧費雪走的也不是恣意舞動激發出律動高潮的詮釋,他的速度始終謹守著適度的分寸,從清晰的層次上建構出貝多芬音樂的古典精神,如企求聽到如酒神舞蹈般的狂熱氣息和加速度的耳朵,可能要失望了。但是伊凡‧費雪讓我讚賞的地方不在於節奏律動的落點狂放扎實,而是他彈性十足的轉折變化,如此流暢鮮活,讓全曲在平穩的基礎上躍動奔瀉。貝七中我最不喜歡的第三樂章,曾聽過一些版本,只覺得為何貝多芬會譜寫出如此重複難耐的樂章。然而伊凡‧費雪卻讓我第一次深入了解此一樂章動人之處。第四樂章透過準確鮮活的彈性律動,其精采處自不待言。第二天上半場的舒伯特,伊凡‧費雪的處理依然讓音樂的情感不流於濫情,但其略微節制的氣質讓舒伯特的浪漫精神和黯淡心緒無法淋漓盡致地流露,但卻以如室內樂般的扎實層次讓我瞥見舒伯特音樂內在的嚴密性。布魯克納第九號交響曲是我較不常聽的樂曲,音樂會前特地找了DG朱里尼指揮維也納愛樂的版本溫習,但現場感受布魯克納對天國上帝的崇仰之情並領會其如管風琴般架構音樂的豐富層次,其收穫遠勝於唱片音響的侷限。然純就詮釋而論,朱里尼的指揮有更多深意更多觸動心靈的時刻可尋(尤其第三樂章,朱版讓人感動,伊凡‧費雪則無此深刻觸動),而伊凡‧費雪的布九,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第二樂章奇詭厚實主題的動態組織和彈性張力,其撼動持久不絕,甚至到第三樂章時還讓我懷想不已。我對布魯克納接觸不多,無法具體指實伊凡‧費雪詮釋上優劣之處,不過能透過現場音樂會親炙此曲,並揣想未完成的第四樂章(朱里尼版同樣演奏三樂章)之面貌,就是難得的體驗了。


        第二天的安可曲是G弦之歌,不過相對於第一天伊凡‧費雪開口說中文的驚喜和匈牙利道地口味的安可曲(註,有樂友分享此曲是巴爾扥克的羅馬尼亞舞曲),第二天的匆促結束反而讓人意猶未盡(喝采鼓掌猶有過之)。後來看到網友提到這是布達佩斯節慶管絃樂團亞洲行的最後一站,則其歸心似箭之心情,不難體會。日後能再連續兩晚聽到如此高水準的音樂,不知又會是何時?


      以下是葛拉祖諾夫小提琴協奏曲最優美的段落之一


      以下聽的是葛拉祖諾夫小提琴協奏曲全曲,Hilary Hahn演出,同一段落可聽出Hilary Hahn勝過前一版之處


        以下聽的是巴爾扥克羅馬尼亞舞曲,安可曲是最後一首,從5分2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