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說有諸多類型,讀者口味因而分流圈限,根據美國著名科幻小說家、編輯和評論家詹姆斯‧岡恩於科幻小說選及評論《科幻之路》英文版前言中,所舉之例有:硬科幻小說、戰鬥科幻小說、婦女科幻小說、傳奇科幻小說、太空劇科幻小說、非傳統性歷史科幻小說、高科技朋克科幻小說等。
坦白說,閱讀科幻小說多年,並未注意到此種分類,或約略接觸而未強分,而只是循著作家的作品而蒐羅,如Isaac Asimov(艾西莫夫,1920-1992)、亞瑟‧克拉克(Sir Arthur C. Clarke,1917-2008)、法蘭克‧赫伯特(Frank Herbert,1920-1986)等作,都是當時書局櫃上易購藏的名作。Asimov有葉李華的譯介推廣,較容易入手,不過《鋼穴》、《裸陽》、《機器人與帝國》此「機器人系列」三部曲,最初是由蔡心語所譯,近幾年才有葉李華的譯本,我兩版皆有,卻也無暇考訂孰佳孰劣。Asimov幾乎是最早引領我進入科幻世界的大師,前此的科幻閱讀體驗,都依附於星際爭霸戰、星際大戰等電影的延伸喜愛中,然而Asimov讓我見識到一個科幻宇宙如何橫空架構,如何綿延擴展至想像的彼端,卻依然合情合理。其後閱讀Frank Herbert沙丘系列,也讓我驚嘆。身為編輯與記者的Frank Herbert,在承接美國農業部計畫,欲解決奧勒岡州海岸的沙丘問題時,激發他的創作興趣。其《沙丘魔堡》囊括1965年星雲獎及隔年的雨果獎,分別擊敗了菲利普‧狄克(Philip K.Dick,1928-1982)與海萊茵(Robert A. Heinlein,1907-1988)之作,可見其非泛泛之輩。此作形塑出自成格局的宇宙觀,涉及生態學、宗教、政治與哲學層面之深刻探討,含括宮廷鬥爭,權謀勾心,家族世仇,預言、信仰、煽動與權力塑造等議題,雖非我所喜歡的星際科幻題材,但此作的確實至名歸,在科幻小說史上必然留名。沙丘魔堡曾改編過電影、電視劇、及電玩,最有名當屬大衛林區版(1984),我一開始也是透過電影而接觸沙丘的世界,但讀了小說之後,才發覺電影過於簡化。其後我也蒐集到電視劇的版本,含括沙丘救世主(Dune Messiah, 1969)、沙丘之子(Children of Dune, 1976)的劇情,呈顯出三部曲的全貌。而台灣由貓頭鷹出版的四冊Frank Herbert沙丘作品,讓我再度從文字上細膩感受此三部曲的魅力,而對Frank Herbert的生態預言以及宗教神權的建立和殞落,留下深刻的記憶。可惜的是,Frank Herbert其後所寫的沙丘神皇(God Emperor of Dune, 1981)、沙丘異教徒(Heretics of Dune, 1984)、沙丘大會堂(Chapterhouse: Dune, 1985)等作,台灣並未譯介,也貌似看不到中譯版。可見在閱讀的版圖上,科幻讀者只是小眾中的小眾,出版社無利可圖,譯介自然興趣缺缺。而Clarke的拉瑪三部曲,則是我最早接觸的硬科幻小說,其詳實的科學設定,與Asimov偵探辦案式的筆法有別,初讀之時,頗不習慣(跟波蘭科幻小說家史坦尼斯勞•萊姆〔Stanisław Lem,1921-2006〕的「索拉力星」一樣),一旦深陷其中,方能感受到Clarke不同科幻世界的魅力。Clarke的代表作,無疑是「太空漫遊」系列,最有名當屬1968年由大導演Stanley Kubrick改編成電影的「2001太空漫遊」(2001: A Space Odyssey),其片頭引自理查‧史特勞斯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Also sprach Zarathustra),早已是古典樂迷津津樂道的彩蛋。可惜的是Clarke「太空漫遊」小說四部曲(2001、2010、2061、3001),遠流版緣慳一面,此遺憾近日才由蒐集到的簡體版補足,但這套鉅作,不知何時方能啃完? 至於電影版,先前曾聽說Asimov的基地系列欲改編成大螢幕,但只聞空谷響,絲毫不見任何成品,而Clarke的其他漫遊、歐森‧史考特‧卡德(Orson Scott Card,1951-)「戰爭遊戲」(Ender’s Game)的續集,也應作如是觀。我想,電影公司如迪士尼、華納,大約只會砸重本於漫威、DC等超級英雄世界的打造與串聯,並有暗自較勁的意味。好處是近期終於可見表現不俗的神力女超人電影,在公式化的超級英雄中注入清新感;缺點則是,公式化的套路,為開拓宇宙觀而不斷推出起源登場之作或交互拉抬,感官上亦會疲乏。
威爾森(Robert Charles Wilson,1953-)的「時間迴旋」系列,首部曲《時間迴旋》榮獲2006年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當年於台灣上市時,貌似還造成一股威爾森旋風。此系列是典型的宇宙末世小說,和病毒末世、災變末世小說不同,格局不能不說開闊,設定不能不說奇詭莫名,將人性拋擲於宇宙巨變的時空縱深中,既是對人性的試煉,也是對人性成長的謳歌。也因為首部曲刻畫人性的深刻,讓其後的《時間軸》、《時間漩渦》相形失色,後二部曲無法乘勝追擊,讓三部曲首尾完足,稍有遺憾。
丹‧西蒙斯(Dan Simmons,1948-)的《海柏利昂》,當初吸引我購入大塊文化版,就是作者對濟慈(John Keats,1795-1821),〈海柏利昂〉(Hyperion)詩的援引借用,科幻與文學的對話,泰坦神族殞落的想像以及七朝聖者向Hyperion星朝聖的故事,互文般地交錯出一個讓人著迷的架空宇宙,在結構上讓人想到喬叟《坎特伯里故事集》。此科幻大作,雜糅諸如宗教、文學、人類學、考古學、生物學、倫理學等恍如百科全書式的題材和敘事筆法。以富文學隱喻和廣闊的太空歌劇式的場景設定,且具備許多燒腦的情節設定和議題安排,也因而譯作中充斥不少註解和說明。我最喜歡第一段霍依特神父的人類學式異地探險故事,透過詭異近似恐怖小說的安排,觸及到信仰之反省。然而,讀到了〈海柏利昂〉2(The Fall of Hyperion,這也是濟慈將Hyperion改寫後另訂的詩名),尤其是時塚與荊魔神(shrike,對岸譯為「伯勞鳥」)的描述,也許是讀到後來精神疲乏,也許小說的確過於跳tone,或過於前衛,對於這個四隻手臂的殺人機器,穿行於時塚中,擒獲獵物插在荊棘樹上的畫面,始終格格不入。對我而言,這是融合詩意(前半)與詭暗(後半)相互矛盾的閱讀體驗。的確,或如林翰昌於《海柏利昂》後記中所說,此作「需要讀者殫精竭力才不至於滿頭霧水」,因此更要「等精神回復後,從頭開始慢慢地再讀一遍」。的確,這部榮獲1990年雨果獎的科幻巨作,其複雜度和深度,或許需要再細心咀嚼,方有所悟。舊版已絕版,近期大家出版社又重印刊行,有興趣挑戰的朋友或可一試。
認識彼得‧漢彌頓((Peter F. Hamilton,1960-)的《北方大道》,則純粹是博客來之旅的產物。之前對這位科幻作家毫無所知,但網頁上的介紹,無論是題材和篇幅,都是吸引我的類型。此部小說涉及到謀殺辦案、家族糾葛、企業壟斷、複製人、生態等議題,以懸疑式的劇情推展、太空歌劇的遼闊場景為針線,但其最終揭露的環保議題,卻較為單薄。然其鉅細靡遺的詳實描寫,則為目前讀過的小說之最。依照故事軸線的安排,其劇情的推展撐不起如此繁重的篇幅,但Hamilton卻對各式細節加以鋪陳,超寫實的作風,讓小說煥發出真實的質感。同樣的,不接觸電玩的我,卻透過艾力克‧尼倫德(Eric Nylund,1964- )《最後一戰》Halo光環系列(包含瑞奇之殞、短兵鏖戰、瑪瑙之魂三部)的描寫,認識到斯巴達戰士士官長的傳奇,故事中人類和星盟(Covenant)星際大戰的格局,即使對電玩一無所知,讀來也很過癮。其中,光環(Halo)的設定,尤讓人感到新鮮,這是高科技種族先行者(Forerunners)的遺跡,同時也是強大的武器。會接觸此系列,首先也是受2012電影「航向黎明」(Halo 4: Forward Unto Dawn)之影響。可惜Eric Nylund還有一部Halo: Evolutions未見中譯。然而,從最後一戰的關鍵字,引領我走入Greg Bear(1951- )所寫的前傳《最後一戰‧先行者》三部曲(冥塚、原基、靜默)的世界,他對先行者卓絕的科技描繪讓人神馳,對先行者與創造先行者之先驅之間的恩怨,埋梗鋪陳中逐漸揭露,讀來更引人入勝。最終先行者不敵先驅協助的蟲族肆虐而殞落,更讓人唏噓。這純然架空的浩大宇宙,充滿許多不可測的神妙科技,特殊的橫跨時空方式,以及壯闊的星戰場面,也讓人大開眼界,開拓想像的邊界,過癮之極。
 而說到人類與蟲族對抗的科幻設定,最經典者應推《星艦戰將》(Starship Troopers)三部電影,其構想改編自海萊茵之作,我雖無讀過原著,但從中可見其對極權、軍權,虛幻的愛國主義之深刻諷刺。而卡德的《戰爭遊戲》,被列為科幻經典名著,高居各類榜單之列,我也先透過2013年的電影,才認識Orson Scott Card,但由於該作較偏於青少年成長小說,與我喜歡的星際題材有別,一開始並未列入我喜愛的科幻作品中。然而,卡德卻以《戰爭遊戲》和《亡靈代言人》(Speaker for the Dead)二作,連續二年同時囊括雨果獎與星雲獎,此項紀錄目前尚未被打破。而我在讀過小說原著後,也承認原著對於安德所面臨的成長考驗和心理壓力,刻劃得十分細膩,涉及到同儕霸凌、自信心的建立、成人與小孩世界的映照,以及善惡非二元論的議題,這是電影所無法呈顯的內在脈絡,也因而從今年開始,蒐集起他的作品。
前述的作品,或讀於研究所時期,或讀於更早,或讀於近幾年。而從年初到現在,也利用零碎的時間,讀過幾本科幻小說,如約翰‧史卡奇(John Scalzi,1969- )的《星艦求生日誌》、喬‧海德曼(Joe Haldeman,1943- )的《永世之戰》(The forever War)以及布萊克.克勞奇(Blake Crouch,1978- )的《人生複本》。而姜峯楠(Ted Chiang,1967- )的短篇小說集《妳一生的預言》和郝景芳(1984-)的短篇小說集《北京摺疊》則尚未讀完,但姜峯楠之作毋寧更吸引我。其中,《星艦求生日誌》,相當新奇,是對Star trek系列影集的借用與調侃,透過電視劇和真實人生的牽繫糾葛,幽默中有省思,寫出平行宇宙的一種變體。而《人生複本》,也是平行世界的跨越和匯聚,以驚悚大冒險串場,兼具詩意與緊湊,而歸結於家庭的親情凝聚,其指向每個人的生命自身,讓人體會到即使各種可能雜然並陳,但珍惜眼前所有勝過其他可能,無怪乎會成為暢銷書。不過,平行宇宙的多元跨越,題材已見於電視劇「時空英豪」(Sliders,1995-2000),各種可能的世界和各種人物並置的方式,該劇已有多元的探索,故某方面而言,《人生複本》對我少了新鮮感,但對於未看過Sliders的讀者,應頗為新鮮。而最讓我讚賞的,毋寧是《永世之戰》,開展出一幅時光長河的廣袤畫卷,凸顯出戰爭的荒謬,以及相對論宇宙時空的詭異性質,對於兩性、複製人的議題,提出不落俗套的見解。其構思之巧,刻劃戰爭延展之邈遠,以及引發戰爭原因之可笑,深具反思精神。這不愧是歷久彌新的經典,因此多年後讀來,亦充滿新鮮感和震撼力,無怪乎此作能囊括星雲獎、雨果獎、軌跡獎三大科奇幻小說獎項,同時亦是科幻榜單上的常客。然而,我更盼望台灣出版社引進Joe Haldeman相同主題的續作:《永世自由》(Forever Free)和《永世和平》(Forever Peace)。
最後,約略提及未讀完的姜峯楠與郝景芳。姜作乃是順電影「異星入境」(Arrival,2016)之藤而採得的甜瓜,比起較為商業化的超級英雄電影,這個故事小而美,精緻而深沉,直指人心人性,給予我的後座力如「星際效應」(Interstellar,2014)般迴盪不已,雖然「星際效應」的格局和視野及複雜度更勝一籌,不過「異星入境」已經是前半年看過印象最深刻的科幻電影了(近期的神力女超人也是)。在電影結尾前,我一直聯想到自身亦曾有某種似曾相識的瞬間於眼前浮現,總以為好像先於夢中預現徵兆,而後並於人生之不同階段印證此兆,然而,始終得不出解釋。電影演繹的核心,竟與我的貼身體驗類似。後來得知影片改編自姜峰楠星雲獎加持的名作《妳一生的預言》,遂於新書上市後迫不及待購入。兩相比對,電影的改篇無疑更向商業化傾斜,更強調異星入境的壓迫感,並映現出人類自亂陣腳的可笑,是原作所缺少的新闡發,且加上原作沒有的神結尾。相較而言,原作的主軸不在異星入侵的壓迫,而是透過語言的映對思考,揭露出思維方式之差異,深刻探究了自由意志與預知的矛盾,以及時態順序性和共時性之間的差異,並與人生議題的思考相結合,更具感染力。而郝景芳雨果獎得獎作品《北京折疊》短篇小說,僅以三個世界的折疊和跨越,揭露出階級劃分之殘酷現實,蘊含某種批判力道,但與姜峯楠之巧思,總覺隔了一層。
下一次,則要細談幾本菲利普‧狄克的小說,所帶來的不同思考。